尼格大步穿过营寨,听着“袭营”的大呼声,四下扫视,却没见到宋军的身影。
“哈日查盖!袭营的人在哪?”
哈日查盖还在匆匆奔走,应道:“向北面去了,就二十骑。”
尼格不悦,问道:“马呢?”
“还在找,这些人和老鼠一样,不敢打进来,只会偷东西。”
说着,只见北面的帐篷里一阵大火。
尼格边走边张开弓,眯着眼,看到着火的帐篷外一群穿着蒙军皮甲的宋兵正在那点火。
他一箭射出,“噗”的一声响,箭矢力透了一个宋兵的身体。
其余十余骑宋兵不敢再放火,倾刻间四散而逃。
“一群老鼠!该死……”
今夜的第二次袭营就此又平息下来。
尼格也不追,持着弓站在那,目光阴翳地看着燃烧的帐篷。
“千夫长,我们的辎重……”
“让你去把马找回来!”尼格吼道,“只要有马匹,辎重到哪都能抢!”
“是,等马儿没那么惊慌了,吹吹哨子就能回来。”
~~
一匹蒙古马打了个响鼻,看着眼前的高山,不太愿意上去。
一个苗人正用力拉它。
马蹄在地上刨着,就不肯动。
“啪”的一声,熊石给了它一鞭子,它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山上爬去。
苗人有七十多个,正牵着四十匹马向山上走去,
“阿乞叔,我们要这么多马做什么?”熊石问道。
熊阿乞道:“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多了。要马做什么?杀了吃也是肉啊!”
“阿乞叔、熊石哥。不能杀了吃,寨老说了,卖给李县尉,能卖好多钱。”【穿】
【书】
【吧】
“我知道。”熊阿乞道:“可惜我们就找到这些。这事真是怪了。我看好几个寨子都派人下来抢马,他们怎就知道这事?”
“李县尉派人说了呗。”
“让我们白岩寨把马全牵了多好。”
熊石道:“哪就能全牵了?李县尉要的是让蒙军没了马。越多人来牵,才能把蒙军的马牵光。”
“嘿,来十个寨子,一个寨子只要牵上三十匹,让这些蒙军陷在我们这地界……”
远远还有人大喊。
“熊石哥,我又找到一匹,就在山下啃竹叶呢!”
~~
“千夫长……很多马匹都不见了……”
“不见了?”尼格一愣,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又被土老蛮偷到山上了。”
“又?!”尼格大怒,骂道:“这些西南蛮子,该死……找回来多少?”
“七十多匹。”
尼格沉默着,大手摸着自己的秃头,显得有些颓废。
前阵子,阿术也被偷了马,一怒之下连拔土老蛮三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当时阿术是先锋,大军就在后方压阵;现在尼格是孤军陷在庆符,大军急着顺长江东下,没功夫陪他耗。
另外,之前的土老蛮个个寨子互不支援,现在若攻打哪个寨子,庆符县守军会支援。
最重要的是,他尼格又不是兀良合台的儿子……
“哈日查盖,你这个蠢货害死我了。”尼格道,“我就是信不过你,才让图门宝音守营的。你看你,把马匹都弄丢了。”
哈日查盖不服气,啐了一口,道:“我又没想到宋人敢带那几个人袭营。”
“要是图门宝音就能想到。”
下一刻,帐外传来动静,是图门宝音回来了。
尼格见去的两百人就仅剩七十多人回来,还死了嘎尔迪,本就阴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
待把遭遇都说了,图门宝音带着哭腔道:“千夫长,派两个人骑马送我回都元帅大营吧,我这条腿废了。”
“好。”
图门宝音又道:“这庆符县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该再攻城了,去别处掳些俘虏,再抢回船只,报给都元帅吧……”
突然,一柄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一愣,抬起头,看到了尼格冷酷的眼。
“千夫长?”
“马匹丢了太多,我不能再派马匹送你回去。”尼格道,“你没有腿,我也带不走你了。”
“别这样……我……我能活的……求你……”
“不,你是百夫长,不能落在宋军手里。”
尼格说着,手中的弯刀一割。
图门宝音眼一瞪,喉咙已被割断,登时气绝而亡。
“长生天,请保佑你的子民。”
尼格喃喃着,合上了图门宝音的眼。
“哈日查盖,去把重伤的都杀了吧……”
一整夜,不时有残兵从白岩山上逃回来。
把图门宝音和嘎尔迪的残兵合成了一个百人队,尼格还有四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一百大理仆从兵。
但仅有七十余匹战马。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困境。
打败仗本来没什么。
十余年来,蒙军在川蜀一直在打败仗,退了就好;相比起来,宋朝更承受不住长期战争带来的损失。
但这是大的战略,他尼格没有资格说这些。
对他而言,在一个小小县城接连受挫,只会让都元帅认为他无能。
可没有了战马,再拖下去,拖成疲师,有可能所有人都陷在这里,何况都元帅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没有俘虏、辎重、时间、战马,兵力也不足……思来想去,尼格决定放弃攻打庆符县城。
他打算强渡符江、与符江东岸的援军汇合,再抢夺战船顺江而下。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时,蒙军起营,向南绕过庆符县城,又转道向东,趋符江。
他们大多数人已成了步军,行走在清晨中,莫名显得有些踉跄。
他们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行军速度。
忽然,有人抬起头,喊道:“千夫长,有狼烟!”
~~
一道道狼烟从南面的高山上腾起。
李瑕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道:“蒙军要渡河了。”
房言楷更稳重些,沉吟道:“是否会是蒙军的诱敌之计?”
“他们没了马匹,我们已不怕他们诱敌。”
房言楷又提醒道:“巡江手骑术不佳,不宜骑马出战,否则有可能被蒙军把马匹抢回去。”
李瑕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房主簿说的有道理。”
他已披好了甲,打算出城迎战,想了想却是又停下脚步,把地图摊出来。
“这次的战术,房主簿也一起参详一下吧。”
房言楷愣了愣,抚须道:“也好。”
“我昨夜偷了蒙军的马匹之后,认为蒙军有三个应对,皆做了相应的布置。”李瑕道,“一是翻过山岭向北回叙州;二是攀上各寨抢回马匹;三是渡符江抢船只……看来他们是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房言楷道:“这说明很可能会有蒙军援兵从东面过来。”
“是,但现在还没到。”
“很可能是这支蒙军援兵遇上了长宁军。”
李瑕道:“我在挓口岩上设了瞭望塔,东面若有蒙军来会有狼烟。先说符江这仗怎么打吧……蒙军必然以大理仆从军搭浮桥,其后骑兵先过,到符江东岸探查。”
“不错。”
“我让鲍三、姜饭把船支安排在上游,等蒙军造好浮桥,半渡而击。”
“只怕难。”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很可能会有防备。若是浮桥造得坚固,船只有可能会被他们夺下。”
“也是,那这样。东岸青岗岭上有我们的砲石,用砲石先击毁浮桥,再让船只顺流而下射击两岸的敌兵,如何?”
“如此更稳妥些。”
房言楷沉吟着,对李瑕的安排倒也提不出更多的见解了,最后提醒了几句。
“非瑜可看过《孙子兵法》?”
“没。”李瑕道:“看不太懂。”
房言楷道:“孙子兵法开篇即为‘计篇’,此‘计’非指计谋,指的乃是‘计算’。简单而言,须以人多敌人少,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则先将其分散;若一时难胜,便耐心等待,待其疲、弱。”
李瑕道:“我明白房主簿的意思了。今日这一战,依旧不求大量杀伤蒙军,只需将他们一分为二。”
“正是如此……”
房言楷捻着胡子,看着李瑕走出去,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一直以来,皆觉李非瑜傲,可做起事情分明也有沉稳、谦逊的一面……
~~
“嘭!”
砲石从符江东面的青岗岭上砸落,将蒙军浮桥砸断;船只从符江上游冲下,将浮桥上的蒙卒与大理兵撞入江水之中。
宋军的箭雨与砲石向大理仆从兵袭去,迅速击溃了仆从兵。
等尼格准备好反击,宋军却已迅速顺着符江撤退。
他望向符江西岸来不及渡河的两支百人队,一时有些愣住。
伤亡还是不大。
事实上,入庆符境以来,每次小战,蒙军伤亡都不大。
但情况似乎很糟糕了……
“传令,让他们退回叙州。”
青岗岭上还在放砲,没有太多时间再让尼格考虑,他下了令,迅速带着人马东向。
尼格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在这里。
他带着两个百人队的蒙军奔到挓口岩,又有砲石砸落。
紧接着,几声惨叫响起,已有马匹栽入陷马沟……
~~
哈日查盖领着两个百人队留在符江西岸,显得有些懵。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夺下宋人的船只,顺江而下的。
现在却要步行回叙州?
他们已失去了马匹、粮草,箭矢也不多了。
哈日查盖还算冷静,没有下令向南行军,反而是下令往北边的山岭走。
可以造一些竹筏,顺江而下。
以箭矢击退了宋军之后,他们行了十余里,驻军在一个叫板栗湾的地方。
找不到俘虏,也失去了仆从兵,只好让蒙卒亲自造竹筏。
哈日查盖很忧虑,担心宋军会袭营,但只能让士卒拼命地造竹筏。
当夜,宋军果然袭营了。
一支支火箭射来,燃烧了整片竹林。
……
刘金锁提枪站在竹林外,看着从火中冲出来的蒙卒,看着手下的士卒冲上前,以长矛齐捅。
“你们还怕他们吗?”
“不怕!”
说到这里,刘金锁回想着李瑕教的那些鼓舞士气的话,最后却又想不起来,于是看向搂虎。Μ.chuanyue1.℃ōM
搂虎连汉语都说不清楚,抿着嘴,没说话。
刘金锁于是喊道:“看,我们两百人就能打败了两百蒙军,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
喊叫声传进火海中的竹林。
哈日查盖向身后的箭囊一摸,发现没有箭矢了。
他听着外头宋人的欢呼声,虽听不懂,却感到了强烈的冒犯。
“啐,要是有马、有箭,我杀光你们。”
哈日查盖没有再向外冲,他不愿死在那些懦弱的宋兵手上。
于是他闭上眼,任大火袭卷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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