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寿安当初被分发到阳山,别人都觉得这是个苦缺,他却并不在意。这里虽然山多地少,又有瑶民作乱,但是毕竟是个偏僻地方,纵横四海的髡贼断不会跑到阳山这个穷乡僻壤去找自己的麻烦。
他的期望值也不高,能捞一点是一点,三年任满便辞官回乡。
这个如意算盘差一点就打成了。正当他太平无事的任满,正等着和来接任的县令办交界的时候,传来了广州沦陷,髡贼在当地设官治理的消息。
广州既已沦陷,髡贼又要设官治理,接下来的事情不问可知――彭寿安也读过几本地舆志,对山川地理略知一二,澳洲人既然有长期经营广州的打算,那便不会蜗居一地。势必会北上五岭――这偏僻的阳山县城也不是世外桃源。
如此,他更是望眼欲穿的等着接任的周良臣到来,好不容易等到周良臣到来,又有人送来了一份文书,这文书虽是广州卫的一个百户送来得,落款却是大宋两广宣抚使文德嗣,
信中的内容无非是要要他献城投降,大宋绝不会“为难”他。还会让“去留自便”。彭寿安本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周良臣,但周良臣看了这信却另有打算,他愣是不让彭寿安离任,非要他“共襄时难”,说什么局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他初来贵县,不清楚当地民情,需要他这个前知县多多协助。彭寿安几次想跑路,都被他的家丁拦截下来,到后来,这周县令干脆把他软禁起来。
彭寿安自然知道这小子打的是什么算盘,髡贼要是真的来,他大可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个前知县去当替死鬼;髡贼要是不来,他的知县就可以照当。于是彭寿安就这么和周良臣耗着,过了几天,然后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清远、英德两县先后被髡贼攻陷,英德县甚至没有坚持超过一天,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攻破了。
英德离阳山不过一天水路,那些髡贼随时都会兵临城下,阳山兵不多,又没有合适的将才,粮草还不充足,谁都知道阳山县并没有对抗髡贼的资本。于是摆在彭寿安面前的只剩下两种选择,一是战,然后战死或则自杀殉城,彭寿安不想死,周良臣也不想,原本俩人面对面不说话,这会迫于时局不得不聚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了。
按照周良臣的算盘,他是准备髡贼真打来就一走了之,谎称自己没有接任阳山县便“降敌”了。然而眼下的局面“走为上”是办不到到来,阳山周边的各县先后降了大宋――这还在其次,要命的是各地的莠民趁着这个乱局纷纷当上了土匪,不但山里的“化外之民”出来劫掠,连谷地里编户齐民的百姓也摇身一变,在道路上拦截商旅,杀掠路人。两位县令要出城跑路,跑不出阳山县城就得当了“肥羊”。
彭寿安跑不了,周良臣也跑不了,县里的一干大小流官都没地方可去――他们不少人还拖家带口,没了大明的官威,出了阳山县城便寸步难行。
俩人和着城里的其他官员商量,大家忸怩作态假惺惺的谈了一番“生活艰难”,感叹了下“时局危困”,又哀叹“民生多艰”之后,便从“为民分忧”的角度,决定“归顺大宋,保得百姓平安”。
当下便拟了一封降书,表示阳山县衙上下“无不感慕大宋天恩,盼元老院如久旱盼甘霖”,愿为元老院“效犬马之劳”。
最后,自周良臣以下,阳山的文武官员不论大小,全部署上了名。彭寿安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些手抖,颇有些“被迫从贼”的意味,一干人等署名完成,周良臣便令三个可靠的家丁带上这封降书,和使者一起星夜兼程赶回广州,将这封降书送给髡贼的大官。
家丁前脚出门,后脚衙署里的一个不知道是教谕还是典史的老头子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接着好些人都跟着干嚎上了,彭寿安也跟着哭了好一会。
哭归哭,投降就好比欢场卖身,没卖之前心中万般煎熬,千种忧思。真得卖了也就那么回事了。没了大明,还有大宋,好歹有了个主心骨――也就是这点念想,让他们在瑶民的围困攻打之下能团结起来,支撑到黄超来救援。
收复了阳山,黄超并没有觉得太高兴。一来连山被破坏的很厉害,他预计中在这里补充粮食的计划完全破产――不但部队在这里难以补充粮食,还得从外地调运粮食来供养本地人口。二是这里没有任何“群众基础”。因为这里是穷乡僻壤,不论交通还是商业都极不发达,对外情报局在本地没有派驻情报人员,五山五行的商人也很少到这里。“澳洲人”三个字在本地知名度不高。这意味着他们在本地没有可以信用的人,只能依靠县衙里的留用人员。而元老们对留用人员向来是不太信任的。
“咱们去巡视下县城吧,这地方也是我们的一个重要支持点。”黄超实在想不明白偌大一个阳山城,居然给区区几百手头没有像样武器的瑶民占领了。但是走到阳山县城东南角,看到正在集中人力修缮被洪水淹塌的城墙,他立刻就明白了。陪同的彭寿安说,前些年城墙给洪水泡塌后,虽然很快就筹了钱粮去修,但一直没修好,工期进展缓慢。m.chuanyue1.com
“……这城墙的修缮,下官也捐助了三十两,奈何城墙崩坍逾百丈,区区几百两银子根本不够用……”彭寿安说起这事满腹牢骚,为了修城墙这事,他前后奔走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从本地缙绅大户和商户头上弄到二百多两银子,却修了一年多也没修成。周良臣来了之后,又一直在观望局势,也无心修城。这城墙的豁口就这么一直开着,直到瑶民冲杀进来。
黄超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这古代官府办事效率真够低的。
他命令立刻查点阳山县城的物质损失,瑶民攻进城里之后虽然没有放火,但是罗掘俱穷,别说细软财物,连桌椅板凳、篮子筐子都不放过,全给抢了个尽光――可以想象他们平时的生活是多穷困了。
“看来不解决经济问题,这瑶乱是平息不了的。”
黄超把被俘的的几个瑶寨的天长公叫过来,永化乡的瑶民和阳山县的汉人经常打交道,所以都会汉话,不需要翻译都可以互相交流。
“据我所知,永化乡的瑶民一向安分守己,怎么突然就和八排瑶一起作乱了?”
“是马箭排胁迫我们的,我们不答应的话,他们就会下山抢我们的寨子。”盘天顺带头说道。
“胁迫你们,你们就作乱啦?你们四个寨子还害怕一个马箭排?”
“我们四个寨子人少,小孩老人都拉上,男丁才四百出头,马箭排联合其余七排,单青壮就两三千人,我们四寨不是对手。另外……”盘天顺说道这里就打住了。
“另外什么?”黄超逼问。
“大莨圩的孙大彪不让其他人向我们卖盐,我们只能买他的盐,最近他提高了盐价,我们买了盐就不够钱买粮,近几年年景不好,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盐吃会死,没粮吃也会死。知县大人不敢管他,所以……”盘天顺又是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快说!”黄超不耐烦。
“所以我们只好跟着大伙干了,先把孙大彪这个盐狗子全家给干了――就是让他给跑了。”
孙大彪这人黄超是知道的,通过情报局的阳山资料汇编,他知道孙大彪明面上是个在大莨圩开店贩盐的商人,事实上却是个土匪头子,手下有喽啰上百,听他号令的居家土匪有三四百,也怪不得永化乡的瑶民对他们又恨又怕。
永化乡的瑶民作乱勉强情有可原,但黄超对于盘天顺装可怜的话语很不满,他又问道:“你们烧抢孙大彪家不说了――他是罪有应得。可是这县里的百姓和你们没仇吧?平日里你们还会上县城来赶墟集。现在你们看看这县城被你们糟踏成什么样子了!抢了阳山县城不少百姓吧?被你们掳去的人呢?东西呢?”www.chuanyue1.com
四个天长公互相对视一番,然后三个天长公将目光停留在白芒寨的天长公身上。
盘天顺马上落井下石:“在城里劫掠的都是白芒寨的人,他们寨子不少人都是孙大彪手下的土匪,而且还老是和八排瑶往来,他们这次进城纯粹是来抢东西的。”
白芒寨的天长公脸色吓得苍白,他急忙跪下辩解道:“大人,抢东西的可不止白芒寨的人吧,和八排瑶往来的也不止白芒一个寨子啊!大家都有份!”
黄超不想深究白芒寨子天长公说话的真假,瑶民劫掠阳山县城的事必须有个替罪羊,而屠灭整个永化乡的瑶民又不太现实,只能让白芒寨顶这个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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