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平府的夏日早晚还带着些清凉,进入京城地界之后便燥热起来,风吹在脸上,反倒是越发的烦闷。
京城的城门还望不到,但是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这会儿已经阴沉沉的。
苏辛夷抬头望望天,“找个地方避雨,马上就有雨了。”
展桥立刻说道:“前面不远处有农庄,咱们过去看看?”
苏辛夷点头,“走。”
此时风声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几个人骑马快行。
通往农庄的路上,一辆马车陷在了泥里动弹不得,此时雨水裹着风落了下来,风急雨大,官道上行人寥寥,一个小丫头打着伞焦急地在路边张望,车夫正在用力推着现在泥坑中的车轱辘,只是他一个人,显然力气不足,无法推动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看到远处有车驾行来,小丫头喜不自胜,立刻迎了上去拦车。
车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出城微服回来的皇帝,行至半路,骤雨突至,陛下的心情自然不太好,再加上担心漳平府的事情,这段日子太过于紧绷,因此才出城微服散心。
马车忽然停下来,皇帝隔着车帘夹着雨声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声,面色不由一沉,“胡思易,怎么回事?”
“陛下,前头是武安侯家的人,说是从潞州来探亲,没想到遇上大雨车子陷入了泥坑,半路拦人帮忙。”胡思易赶紧回道,他听得出陛下此时的心情算不得好,因为更加小心谨慎。
皇帝微微皱眉,武安侯家的人……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也懒得去理会,便道:“速速回宫。”
胡思易忙应了一声,让人把拦路的丫头与车夫驱赶至一旁,让车夫赶紧起程。
车内皇帝闭目养神,雨天湿滑,道路难行,马车一晃一晃从武安侯家的马车旁行过,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道莺莺初语,即便是隔着雨声,也能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温柔清婉。
“如意,不得无礼,快回来。”
叫如意的小丫头忙跑到自家姑娘身边,一叠声地说道:“姑娘,你怎么下了车了,外面雨大,赶紧上车,若是淋病了,奴婢怎么跟侯爷交代啊。”
“没事,撑着伞呢。”伞下的姑娘温柔地开口,只可惜话是这样说,裙角却已经被雨水打湿。
“姑娘,请留步。”
如意正扶着自家姑娘想要上车,听到这声音就忙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蓝锦袍,面白无须的老奴撑着伞跑了过来。
如意看了自己姑娘一眼,然后就提脚上前,满面欣喜地看着跑过来的人,“这位管事,可是贵主人愿意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待我们姑娘回了侯府必然跟侯爷说,我们侯爷一定会厚谢。”
胡思易看了这小丫头一眼,年纪不大心眼不少,这话说得漂亮,点明了身份,又表达了谢意,潞州来的……潞州,哟,武安侯的妹妹不就是嫁给了潞州茶马司的大使尤简吗?
说起来,这婚事还是先皇后当年撮合的,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
胡思易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都知道几分,假装没听出这小丫头的意思,依旧笑眯眯地开口,“前面有一处农庄,如今雨大我们老爷也得过去避雨,你们既然遇到难处,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往,等雨过去给武安侯府送信让人来接就是。”
如意满面欢喜地应了下来,转身去给自家姑娘传话,那姑娘显然有些犹豫,偏在此时惊雷炸响,那姑娘被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胡思易让人把后面的车子收拾出来,让如意扶着她们家姑娘上了车,然后他去前面回话,瞧着陛下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让人继续起程,一时间也摸不透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那武安侯家的亲戚倒是个懂规矩的,下车带了锥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而且身量纤细,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便是没看到脸,只看这身段,也知道是个美人。
胡思易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他只管听陛下的吩咐。
一条大路通南北,陛下等人从南而来,苏辛夷带着展桥他们从北而来,也是巧了,齐刷刷地在农庄前走了个面对面。
皇帝在车里,但是胡思易在车外啊,瞧着一身水的太子妃脸上一向淡定的他都挂不住了。
苏辛夷看到胡思易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马车。
胡思易忙点点头,苏辛夷心中有数了,翻身下马,接过胡思易递过来的伞正想过去见礼,就瞧着后面马车上又下来两个……嗯?女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思易立刻就说道:“路上遇见的武安侯妹妹的女儿,从潞州来京城探亲车子坏了,捎一段路。”
要是别人,胡思易肯定一句话不说,但是太子妃不一样。
苏辛夷扫了一眼,那姑娘站在伞下,伞面挡住了脸看不清楚容貌,但是往那里一站,聘聘婷婷的,握着伞柄的手雪白细腻,指甲上干干净净只带着浅浅的粉色,虽然没有涂蔻丹,反倒是瞧着更顺眼漂亮。
苏辛夷的眼睛一转,南齐可很少有这样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的女子,便是京城的闺秀出门也不会做这样的打扮,这位姑娘还是潞州来的,潞州那地方民风可比京城开放得多。
她对着胡思易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武安侯府的人啊,想起武安侯府就想起裴念薇,反正裴家人在她这里就没个好印象。
胡思易就看着太子妃大步朝着陛下的马车走过去,他一拍大腿,没告诉太子妃陛下的身份没表露,别说漏了嘴啊。
胡思易抬脚就追过去,还没走到,就听着太子妃对着马车大声说道:“爹,下雨了,儿媳接您回家。”
胡思易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趴在水坑里。
马车里的皇帝被这一声爹给喊的,魂都要没了。
他猛地掀起车帘,就看到苏辛夷那张笑得张扬又欠揍的脸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瞧您这话说的,这天不好,儿媳是听了夫君的话来接您。夫君临走前可说了,让儿媳替他尽孝,我可不敢不听话。您没事吧?这雨下得太急了。”苏辛夷声音故意提高,虽然是瞧着陛下,但是眼尾却看向那位姑娘,果然在自己喊出爹这个字的时候,她的身影微微一僵。
哟嚯,果然有情况。
啧,有点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捏着鼻子认了这声爹,看着胡思易,“让人把门槛卸了。”
胡思易立刻让人去卸门槛,刚转过身,又听着陛下说道:“连个蓑衣都没穿,你这命怕是不想要了。”
苏辛夷听出陛下的担心,立刻说道:“这不是赶得急,儿媳给您驾车。”
“哪里用你,你赶紧进去收拾一下。”皇帝有些嫌弃的说道,这肯定是从漳平府连夜赶回来的,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眼下一片青色,被雨这么一淋,看上去真的是怪丑的。
苏辛夷也没反对,眼珠一转,“您先进去,我听胡总……胡管家说还有位武安侯府的姑娘,我帮着安置下来,这大老远从潞州来的,又遇上这样的天气,别把人小姑娘吓到了。”
皇帝瞅着苏辛夷,怎么去了漳平府一趟回来,这混不吝的劲儿倒是跟容王有点像了,明明以前她见到自己规规矩矩的,还有点怕他。
苏辛夷以前是怕,那是因为不了解皇帝,这次自己去漳平府皇帝都答应了,心里就琢磨到了几分陛下的性情,之前那声爹也是探路,陛下都没骂她,肯定是认了。
那还怕什么。
这眼瞅着是一桩美人计啊,她就不信陛下一点没发现,发现还把人带上,这就有点想不通了。
武安侯的妹妹可是太子的生母,陛下得元后,现在又弄个外甥女出来,莫不是瞧着裴念薇进东宫无望,这才换了条路子又盯上陛下了?
苏辛夷满脑子的想法乱窜,但是一点也不敢漏出来,只能一点点的试探。
谁都行,就武安侯府的不行,这不是恶心太子吗?
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怪不得太子对武安侯府不亲近,这换做她都要提枪打上门去。
皇帝懒得跟苏辛夷掰扯,点点头同意了,就让马车进农庄。
苏辛夷琢磨着父皇这意思不太在意,她心里就有数了,转过头就看着不远处的姑娘大步走过去,笑着说道:“武安侯府的姑娘是吧?跟我进去吧,我会让人给武安侯府送信,你不用怕,等着那边府里人来接就是。”
伞下的姑娘微微福身,轻声开口说道:“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回头我让舅舅上门致谢。”
苏辛夷就笑眯眯地说道:“武安侯是姑娘的舅舅啊,那你是打哪里来?”
苏辛夷在前领路,边走边问道,声音温和,态度亲切。
“小女姓尤,从潞州来的,家父在潞州茶马司当差。”
“原来是尤姑娘,潞州茶马司的尤大人是武安侯的妹婿,失礼,失礼。”
苏辛夷知道这个尤简,可不是因为他是武安侯的妹婿,是先皇后的妹婿,而是因为上辈子商君衍查茶马司贪污大案,这位尤大人榜上有名,她曾听平靖郡王妃母女提起过几句。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会与尤简的女儿见面,这可真是有点意外,她不知道上辈子这一位有没有来过京城,反正她没听说。m.chuanyue1.com
她们走进去,农庄的管事立刻迎上来,引着她们去客房安置。
苏辛夷瞧着这管事殷勤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从胡思易那边知道了点什么,她也不戳破,笑着让他带路,特意说了让她与这位尤姑娘的院子安排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不管是不是美人计,先把人看住了再说。
美人计,其实与她干系不大,不过想想皇后那时灵时不灵的脑子,她就很惆怅,瞧着这位尤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从她出现到现在,人家稳稳当当的一点也没有胆怯心虚或者是其他的举动,倒是颇有几分李贵妃的风采。Μ.chuanyue1.℃ōM
这样的人物要是真的进了后宫,那可有的热闹了。
不过,上辈子没听说有这么个人,怎么这辈子就冒出来了,实在是奇怪。
苏辛夷却没想着,上辈子有容王与太子针锋相对在前,太子一直没成亲,裴家自然一直认为有机会,这辈子太子早早成了亲,裴念薇又被太子拒绝,被苏辛夷不喜,想要进东宫千难万难,只能另辟蹊径。
苏辛夷想不通,不过也没多想,反正不管是不是,多看着点总没错,万一误会了人家姑娘呢?
她这里礼数周到,再加上裴家与太子那关系,到时候说起来裴家也不能找她的麻烦。
尤香薷一直扶着婢女如意的手慢慢的走,一路上也没说话,好像是苏辛夷说什么就是什么,看上去很乖巧听话的样子。
等进了屋子之后,摘下了锥帽,看着如意说道:“先服侍我换衣服。”
如意立刻答应下来,跑着去把衣裳拿来,扶着姑娘到了屏风后更衣。
换好衣裳出来后,如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眼下怎么办?”
尤香薷笑了笑,“你去问问,我想跟那位老爷道谢,可方便见我。”
如意听着姑娘的话提都没提与她们一过来的的人,心中就有了计较,转身就走了出去。
尤香薷坐在窗前,雪白的手腕拖着香腮望着窗外的雨幕,上赶着送上门的东西,别人怎么会珍惜呢,更何况陛下坐拥天下美人,后宫佳丽无数,她虽然自认容貌不俗,却也不敢说天下第一。
便是今日那位自称儿媳的女子,想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子妃,她偷偷地打量了几眼,便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她的美貌,若是换成女装,必然也是极为出众的。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进宫,可不是只想成为陛下后宫美人中的一个,她要像姨母一样,坐上那后宫的宝座。
所求越多,自然就更要谨慎小心,细细筹谋,家里人拿着她做踏脚石,她岂能不知,但是反过来他们岂不也是自己的踏脚石。
很快,如意就回来了,低头回禀道:“姑娘,那位胡总管说不用前去道谢,只是些许小忙,无须放在心上。”
尤香薷一点也不意外,若是相见就能见,那才是笑话呢。
“姑娘,这见都见不到,咱们该怎么办?”如意不免有些心急,她还记得夫人的叮嘱呢。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的停不下,便是武安侯府的人过来也没那么快,指不定就要在这里过一夜,急什么?”尤香薷一点也不急,起身进了内室倒下就睡,她得养好精神再说,这一路奔波确实很辛苦。
如意一见也没办法,只得守在外面,听着雨声暗自发愁。
一墙之隔的苏辛夷此时已经在见驾,将太子让她带来的折子交给陛下。
陛下看折子,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陛下先关心漳平府的事情,可见比起美人还是政事更为重要。
皇帝看完太子的折子,伸手放在桌上,这才抬头看着苏辛夷,问道:“你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苏辛夷在回京的路上就琢磨着眼下的形势可真不好,且不说李贵妃母子野心勃勃,现在还有个等着美人计上位的,容王那边也有拖后腿的皇后。
当初自己前往边关陛下同意,这就代表着陛下其实不是很在意她这个太子妃武力高强的事情,那么这对她来说在陛下那边兴许是个加分点,既然这样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功劳。
何况,她没有四处宣扬这件事情,符合陛下低调的要求,那么自己该争取的就不能放手,反正只要陛下知道自己的功劳,其他人知不知道倒是不重要了。
她早就想好了,此时陛下问起来苏辛夷自然是张口就来。
把自己从榆林卫偷袭一战,再到遇上云襄卫鞑靼攻城第二战,再到漳平府外戳破敌人埋伏第三战,仔仔细细的把事情讲了一遍,其中各人的功劳分派的清清楚楚。
秦观生自然不用说,还有展桥,二哥,黄侃,田早等人都有份。
胡思易在一旁听的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太子妃居然这么一路打了过去,这岂不是从她抵达榆林卫后就没闲着?
苏辛夷最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当初儿媳跟父皇夸下海口,还想着去把敌人王庭的位置给找到,但是后来漳平府外那一战发生了变化,鞑靼大军调整战术,儿媳不好贸然深入大漠,殿下有秦大人等人相助,也就不需要儿媳在漳平府,就让我回来了。儿媳心生惭愧,觉得无颜面对父皇。”
皇帝瞧着苏辛夷心想这可未必,今儿个那一声爹叫得那叫一个响亮,是无颜面对的样子吗?
他真没看出来。
这厚脸皮,跟她爹一模一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你回来也好,朕这里正好也有事情交给你去做。”皇帝抬抬眼皮看着苏辛夷说道。
苏辛夷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硬着头皮说道:“父皇只管吩咐,儿媳一定尽力完成。”
“哦,尽力可不行,是一定要完成。”皇帝面不改色的开口。
苏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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