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的天幕上几点晨星若隐若现,一层银白色的轻雾无声无息地席卷过来,屹立千年的大藏谷静默地伫立在雾中。初秋湿冷的空气拂过草木,在叶尖凝成一颗颗盈润晶莹的露珠。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谷入口传来,夹杂有女子清脆的轻叱声和马鞭破空挥舞的呼啸声。在天光依稀的笼罩下,一名白衣少女控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灵动。她来到昨夜南昭将士宿营的地方,地面被浓雾所遮蔽,她小心地向四周探看。空气中有着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焚烧后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牛皮布幔桐油燃烧后的焦糊味,她小巧尖翘的鼻翼轻颤着,黛眉紧蹙,目光中满是担忧和焦灼。昨日她一路急行军,彻夜未歇,可惜还是来晚一步。
在昨夜发生激烈的鏖战后,有人收拾了战场,那些尸首、烧毁的营帐、马车被褥等物品皆消匿不见踪影,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没人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现在视线被浓雾所阻,地上即便有些散碎的物品也看不真切,更遑论依着敌人留下的踪迹追上去。
白衣少女凝神片刻,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小心地摸索着。一盏茶的时间,少女直起身子,幽深的眸子朝着山谷西侧方向看去。
少女紧抿着花瓣般娇嫩的红唇,纠结的目光中有些犹豫和探究。
这片山谷人迹罕至,长林丰草极为茂盛,她刚刚便是根据马蹄印迹、成片草地偃伏歪倒的方向和地面物品拖拽的痕迹,推测出南昭将士或是敌人的去向。
此时浓雾稀薄了些,前方苍郁冷寂的树林,渐渐显现出它蓊蔚洇润的轮廓来,粗壮的树干节瘿斑驳,屈曲盘旋的虬枝苍劲奇崛。
几线倾斜的雨丝落在她脸上,凉意沁入肌肤。她不再犹豫,牵过骏马,朝着树林方向疾快走去。林木幽深,光线阴晦,她警惕地戒备着,手中利剑不停地斩断横枝枯藤。
待她穿过树林后,只见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巍峨壮观的山峰,山势险峻陡峭,山上峭壁如削,怪石嶙峋,林木高大挺秀遮天蔽日。
突然,旁边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很快闪出一个人影,那人“扑通”一声,趴在白衣少女脚下,语声嘶哑泣不成声地道:“傅姑娘,你终于来了。昨夜我们遇到一群极为厉害的蒙面披甲战士,杀了好多人,余下的人也不知逃哪儿去了?他们挟持了安阳公主,不知他们会怎么折磨公主?”
白衣少女一把扶住那人,语气中带有几分安抚:“兰姑姑,你别着急,你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与我听。我既然是殷大爷请来保护公主的,自是要想方设法护公主周全。”
白衣少女名叫傅玉姮,大约十六七岁,她是摩云山世外高人浮云真人的小徒弟,武功高强,才识卓绝。受安阳公主母亲的义兄所托,护卫公主平安到达大郕国。一路奔波了月余,她忽然接到师父传来的密信,自小抚养她长大的嬷嬷突然失踪了,她心急火燎地赶回去,百般搜寻无果,只发现了嬷嬷留下的一封信,言说年迈体衰,在临死之前想回到家乡看看,若是不幸亡故,定会托人带来消息。她回想之前嬷嬷确实说过叶落归根魂归故里的话,她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嬷嬷的家乡在何处,却发现嬷嬷从未说过,就连师父也语焉不详。怀揣着深深的遗憾,她又急匆匆地赶过来。
兰姑姑缓了缓心神,心有余悸地将事情的经过诉说了一遍。她亲眼目睹公主被一名玄甲战士掳走,她深知若公主出了意外,她们这群贴身侍候的女官和宫女定会被皇上迁怒,说不定还会被处以极刑。她心有不甘,紧跟在公主后面,奈何那人轻功极好,似平步青云拔地而起,很快消失在神秀峰上。
傅玉姮将随身携带的水囊和干粮给了兰姑姑,将那匹骏马也托付给她,嘱咐她隐匿好行踪,若发现了同伴的去处,自行前去会合,不必等她下山,她定会将公主平安救出。
神秀峰极其高峻,攀援颇为艰难,沿途葛藤纠缠,荆棘丛生,常常勾扯住罗裙玉带。随着行走的震动,不时有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块滚落下来,她身法极快地避开。行到半山腰,她无意中回头,朝下瞥了一眼,山壁似被鬼斧神工凿成这副笔直陡峭的模样,山下的树林只剩下些模糊的影子。
她仔细察看着沿路那些人留下的细微痕迹,一根折断的树枝,或是藤条上新鲜的斫痕,或是枝杈上勾缠的布条纤维,足迹大多难以寻觅,落叶不时从空中晃悠下来,重重叠叠地覆上地面。再行了片刻,她突然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凝重,仔细谛听着周围的动静。m.chuanyue1.com
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声从她头顶飞快地跃过,不远处“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她屏气凝神极其谨慎地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待她拨开草丛一看,竟然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正将一只肥硕的野兔挑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转身正欲离开。
傅玉姮连忙唤住他:“公子,请留步。”
那少年转过身来,长发如墨散落在冰蓝色长袍上,头顶只用一根束带将头发绾在一起,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冰冷孤傲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淡雅如雾的星光,深黯的眼底潜藏着疏狂和魅惑。单看长相那少年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此时他邪肆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讥诮。
傅玉姮察觉到了他的不善,却不打算放弃,她上前一步,语气极为恳切地说道:“公子既在山上打猎,想必对此处颇为熟悉。此山险峻异常,公子是独自一人打猎吗?”
那少年目光似淬着冰,阴鸷地看着她,半晌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傅玉姮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公子可曾看到有一伙人挟持着一位妙龄少女跑到山上来?”她边说边比划着那些人的样子和安阳公主的形貌妆扮。
那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身便走,傅玉姮焦急地叫唤了几声,少年身形停滞了片刻,似在等待着什么。傅玉姮突然醒悟过来,急忙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到了山的另一侧,少年缄默不语,只顾埋头走路,傅玉姮有心想问问他的来历,一路追问了好久,那少年充耳不问,似锯嘴的葫芦闷声不吭。
很快他们来到一面红褐色又高又陡的石壁前,那少年蹲下身子,用力地扒拉着密实茂盛的草丛,将草丛压倒后,里面赫然露出一个阴森黝黑的洞口。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抬脚便跨进洞口,径直朝里面走去。傅玉姮踟躇了片刻,也跟着进去。
山洞内寒气袭人,漆黑一片,傅玉姮浑身起了战栗,她努力睁大眼睛想尽快适应洞内幽暗森冷的环境。地上应堆放了一些石子沙砾,她走得磕磕绊绊,脚趾头被撞得生疼。深入山洞腹地之后,她隐隐听见有滴水的声音,越靠近越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水气扑面而来。
突然她觉察到有一股劲风朝她袭来,无声无息却极为霸道强悍,她飞快地滑开身子,朝左侧闪避,手指触到了洞壁上柔软滑腻的青苔,她顺手揪下一块来,用力地朝前掷去,“啪”的一声,似乎砸中了什么东西,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那闪烁的寒光划破了沉寂的黑夜,带着噬人的狠戾,叫嚣着对鲜血的渴望。傅玉姮拔出佩剑,沉着镇定的似早已料到了一般。
在洞内两人酣战的时候,从洞口处传来一阵喧嚣声,两人极有默契的停手噤声。傅玉姮向着洞壁靠去,手在摸索中无意中摸到了一处向内凹进去的石缝,大小足可以容纳一两人。洞口处有火光照进来,一连串杂乱响亮的脚步声走入洞中,有人在怒声呵斥着什么,间或还有几声尖锐狂肆的大笑声。
傅玉姮不想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暴露自己,她将身子朝里挪了挪。不料,一具温热结实的身体猛然贴了过来,她骇得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一只宽大冰冷的手掌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此时洞中燃着十数支火把,光线一下子敞亮起来。傅玉姮打掉少年的手,嫌弃似的皱了皱眉。夶风小说
外面的争吵声激烈起来,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穿一件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头上戴着精致藤蔓花纹玉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剑,手执银白折扇,自有一股富贵风流,他虽然眼角含笑,说出的话却阴损尖刻:“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竟然还活着。像你这种寡廉鲜耻、道德败坏、忘恩负义、天理不容的贱人不配活在世上,早该下地狱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怨憎和仇恨,承受他滔天怒火的是一名女子,穿着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头上斜簪一只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串珠流苏,即便她以素纱蒙面,但丰姿奇秀,神韵清绝,年轻时定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她对男子的话不为所动,反唇相讥道:“你不过就是永安王豢养的一条狗,仰人鼻息而活,惯会吠叫几声给人逗逗乐子。”
那男子身边的侍从气得两眼喷火,锵然一声拔出佩刀,只是未得男子命令不敢轻举妄动。那男子挥挥手,侍从尽管满心不愿,却是立刻收刀入鞘。那男子走到女子跟前,加重语气带着警告意味:“殿下怜你温氏满门覆灭,不想与你计较,虽说温氏罪孽深重,但未必人人罪大恶极,难免有枉死之人。你既已逃得性命,便好生活着吧。殿下告诫你有生之年不要再踏进大郕的国土,否则必按国法处置。这一次殿下不与你计较,放你速速离开。”
“我若不愿意呢?”那女子妩媚一笑,目光霎时变得阴戾凶狠,“南昭的公主在我手中,若是她死在南昭和大郕接壤的边境,你猜两国会不会反目成仇,甚至挑起战争?”
那男子骤然变色,额上青筋直跳,正待发作时。那女子突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她的五官扭曲抽搐,眼睛里有泪水淌下来,表情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惊惧。
“只要你把公主交出来,我便给你解药。不然,你会痛上一个多月,直到慢慢痛死。”傅玉姮从石缝处走出来,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十分镇定地看着惊疑不安的众人。一袭白衣胜雪,眉如翠羽,目似皎月,腰若细柳,身姿窈窕,仿若九天玄女一般,美玉般的肌肤在火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山洞内弥漫着一股沉闷凝滞的气氛,大家惊愕地看着仿似从石壁中突然钻出的两个人。傅玉姮用冷凝疏淡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黄衣蒙面女子身上,目光中带着审慎和提防,她的语气中隐隐含有威胁的意味:“这位夫人,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劫持公主?还要伤害她性命?”
那名女子瞳孔倏然放大,深邃的眼眸里暗波涌动,她怔愣地盯着傅玉姮,脸上的愕然怎么也掩饰不住。她似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嘴唇哆嗦着道:“是你,真的是你!十七年了……”
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眼睛因为激动迸射出奇异的光亮。傅玉姮心内惊骇不已,面上却云淡风轻,她狐疑而戒备地望着这个女人。
洞内众人明显察觉出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游移。此时,谁也没有发现那名男子神情异常,深幽冷冽的眸子像被谁泼了一瓶墨,那墨都浓得化不开了。
傅玉姮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玲珑剔透小巧圆肚的白玉瓷瓶,凑近那女人跟前:“夫人可愿交出公主,来换取这枚药丸?毕竟任何人都比不得自己性命重要。”
“好。”那名女子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她前后迥异的言行令傅玉姮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心中总有些不踏实,还莫名泛出几分怪异来。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那名男子此刻打破沉默,带着几分热络道:“在下徐飞白,是永安王麾下一名普通的游击将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是随安阳公主前来大郕的?”
傅玉姮忙抱拳行礼,语气清爽中不乏恭敬:“徐将军客气了,我叫傅玉姮,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此次公主出事,还望徐将军施以援手,我们南昭上下必感念将军的恩德。”
徐飞白有片刻的恍神,那种奇怪的似乎牵扯出某件陈年往事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当他对上那双娴雅若山谷幽兰、明亮似千斛明珠的凤眸时,尘封许久的记忆似乎漏出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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