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昼的信比穆刺史的奏折还要厚,非常规律的五天一封,详细地记录着穆歆活动的轨迹和日常。
这是褚承泽答应穆歆下江南的条件之一。
看不到人,起码要知道在做什么,否则褚承泽无法在东宫待着。
穆歆原本还有些抗拒,后来看了几次南昼的新后,发现跟洪熙帝的起居录差不多,也就随她去了。
就当是为以后写自传积累素材,她为大周付出这么多,可不能让洪熙帝这种人抢走功劳。
“老大!西沟村的狗栓,病全好了!”沈随大呼小叫着冲进书房,脸上尽是喜色。
“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裴兴言嫌弃地呵斥了一句。
“我们老大亲自开的药方,当然药到病除,有什么好惊讶的。”
“裴兴言,你一天不怕马屁会死吗?”沈随怒道。
好不容易抢在药王谷和虎贲营之前,赶到老大这边报喜,却被这个马屁精给拉踩了一番。
裴兴言咧嘴一笑,眼神诚挚:“不会,但一天不说真话我难受。”
穆歆看着两个冤家又吵起来,被逗得哈哈大笑。能把马屁拍得让人舒心,裴兴言忠厚老实的长相立了大功。
同样的话,从裴兴言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诚恳。
“别争了,给你们两个机会决一胜负。”穆歆拍拍手,“看到这里没有?”
沈随和裴兴言立即凑了过来,只见桌上的舆图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江州还剩下余口县和沧康县,你们去攻克下。”
穆歆将两份文书分发给二人:“主要是民风彪悍,地方大族顽固不化,还吃软不吃硬。”穿书吧
“老大放心,属下一定恢复所托!”沈随立即燃起斗志。
裴兴言相对冷静些:“春小麦的播种时间,好像没剩几天了。”
“所以,即刻出发。”
将最难啃的骨头分出去两根后,穆歆在小册子上划去了两道:“霜影,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霜影笑容满面:“多亏了夏栀,进行得很顺利。”
“春桃不是跟人吵架了?”
盈缺捂嘴轻笑:“夏栀替她报了仇,春桃又觉得自己欺负人,跑去帮人拔草了。”
穆歆抬眸扫一了圈,难怪没看到两个小丫鬟的身影。
“走吧,去西沟村。”穆歆继续写写画画半个多时辰,总算将自己负责的几个州梳理完了。
一走出院子,林清焰牵着马等候多时。
“大侄子!”穆歆洋溢着大大的笑脸,对林清焰挥手。
林清焰嘴角刚弯起一个弧度,就落了回去,无奈道:“你还是叫我林大哥吧,也不怕南昼打小报告。”
南昼不乐意了,义正言辞道:“林世子,卑职从不打小报告。”
“是,你只是什么都记。”林清焰没好气地内涵了一句。
林清焰自认不是死缠烂打之人,穆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就会恪守礼节。
结果林清焰只是在刚来苏州时,在穆刺史的盛情邀请下住了几天穆府,身边就多了一圈慕名而来的少女。
“多谢世子夸奖,那是卑职职责所在。”南昼非常受用。
林清焰被噎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穆歆的手下完美继承了她的风格。
穆歆取过盈缺打包好的包袱,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师姐呢?”
“母亲在去岳州的路上。”林清焰一脸无奈,“她性子急,确定药方起效,就带着人赶赴疫区了。”
“不愧是师姐,医者仁心。”
穆歆夹了夹马肚子,脆生道:“还剩三个疫区,我们也加快。”
洪熙二十五年春,原本在文岳霖记忆中,会席卷大江南北的一场瘟疫,被消弭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大周各州县都在如火如荼地推行新麦种。
褚承佑站在大朝会上,心不断地往下沉。
没有机会了。
当权者洪熙帝有心无力,竞争对手褚承瑜避走他乡,唯一能对褚承泽造成威胁的明诚郡王褚承启,公开宣布要成为大佛寺了善方丈的俗门弟子。
太子殿下如今,再无对手。
尽管褚承启只是占一个俗门弟子的名头,在府上代发修行,同时还酒肉不忌,说不上对佛祖有几分诚意。
但对文武百官而言,这就是褚承启给出的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表态:他已经无意皇位。
无论是被软禁在东宫的废太子,还是拥有些微自由的明诚郡王。
对褚承启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洪熙帝用来阻碍亲弟弟的一颗棋子。
哪怕从小被当做太子培养长大,经历过被废黜一事后,褚承启就已经对很多事没有了执念。
他甚至无法像褚承泽那样,纯粹地去恨洪熙帝,用雷霆手段整顿超纲。www.chuanyue1.com
在顺境时,褚承启是有容乃大、知人善用的合格储君,也是曾经所有人都认可的守成之君。
逆境时,若非长公主和褚承泽拦着,褚承启曾想过一死了之。事实证明,妥协不会让洪熙帝心软,也换不来家人平安。
若不是有妻子儿女,褚承启在大彻大悟后,甚至想去五台山避世清修。用余生超度那些年,跟随在身侧的亡灵。
他前半辈子,因为天真和轻信,害死了太多人。
就如同洪熙帝被朝臣发现行事过于独断专行一样,在褚承泽真正展露实力时,不少人也会暗暗拿两任太子做对比。
答案,不言而喻。
“父王,我也想去上书房学习。”褚承启的长子鼓足勇气开口,眼里是懵懂的欲望和极力压制的不平。
褚承启难掩失望,严厉地教育道:“褚文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那本就是我应得的!”褚文殊小脸涨得通红,说出了心声。
“谁教你说这种话的?”褚承启脸色变得很难看,怒拍桌案叱问,“除了去上书房,还有什么是你应得的?”
“是太子之位,还是皇位?”
“儿臣不敢!”褚文殊到底只是个九岁孩童,看到向来敬重的父亲,当场就跪了下去。
惊慌失措之下,脱口而出久远的自称。
“来人,将世子带下去。”褚承启不能再让儿子说下去了,“这些天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里了。”
“父王,儿子知错了,不要把我关起来!”
“父亲!你不是说过,我们一家人不会再被关起来,一起都会变好吗?”
“娘,娘,儿子不要被关在院子里!”
一直在外听着动静的王妃心疼坏了,冲过来抱住褚文殊:“殿下,殊儿只是想去上学,为何要这般惩罚他?”
“就算有错,也不该吓唬孩子。”
褚承启对结发妻子说不了狠话,只是看着她叹气。
二人原本是相敬如宾的皇家典范,互惠互利却不会交心。直到成为真正的患难夫妻,才有了真情。
那些年在东宫的煎熬,他固然痛不欲生,妻子却还要照看一双年幼的儿女。
其中付出的心血,非常人可以想象。
所以褚承启不能怪她,没将儿子养好。他现在只后悔自己出于对现实的绝望,根本没考虑过活着出东宫后,一家人该如何自处。
“既然文殊这般有上进心,那就去吧。”褚承启在母子二人的眼泪攻势下,改口应允。
“多谢父王!”褚文殊喜出望外,立即破涕为笑。
明诚王妃嘴角上扬到一半,又有些忐忑:“这事,陛下和太子会同意吗?”
“若是要得罪他们,还是别勉强了。”
“父皇本就想让殊儿去陪九弟,”褚承启眼神复杂地看了妻儿一眼,“不会有意见。”
“殊儿,你只要记住一点。”
褚文殊擦干眼泪,重重点头:“父王请说。”
“不要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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