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魏紫见状,纠结片刻后也跟了出去。
一旁的苏仪芳见状,低低喊了声,“四公主,咱们……”
四公主萧雅一向是很注重面子功夫的,在人前礼仪规矩都很周到,心下不悦还记得把书册合上,起身行了一礼,说了句“本宫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才往外走。
她都走了,苏仪芳和楚梦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齐齐起身往外走。
片刻之间的功夫,右书堂里六人全都起身离去。
男尊女卑的诸多规矩传了千余年,到了大兴朝,有谢皇后文武双全问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江山,压得兴文帝风采全无。
再往前有位险些继承了帝位的嫡公主,文韬武略没有一个兄弟能比的上她。
且谢皇后在世,举国上下已有许多敢于走出宅门做生意、读书走万里的女子,连带着兴文帝两位公主还有京中诸多贵女都对从前那些女子无需读那么多书、只需会针线女红、侍弄花草,学些伺候夫君的本事的言论不太信服了。
有珠玉在前,谁愿意一辈子做瓦石?
只可惜谢皇后去的早,继后王氏与她截然不同,在兴文帝有意为之、王皇后的推动下,这几年又兴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风,可纵然如此,众女心中已经埋下珠玉之志。
有秦灼这样的带头走人,她们自然也坐不住。
赵学士见状,一张老脸黑了个彻底,当即便追了出去,高声吩咐宫人内侍们:“拦住她!拦住她们!”
走在最前头的是秦灼。
她已至庭中央,候在廊下的宫人内侍们闻声纷纷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些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此地学士的话都是要听的,连带着把两位公主和贵女们的路都挡住了。
秦灼转身看去,见赵学士气匆匆地追了出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强压着火气,问道:“学士这是要做什么,天底下还有人不愿意听那些烂规矩,还非逼着人听的道理不成?”
“住口!”赵学士这几步走的急,气都有些喘不匀,一听这话更是脸都青了。
“男尊女卑是千百年来世道安稳的根本,你大字都不识几个,竟敢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烂规矩,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他这边青着脸训人,颇有破口大骂的趋势。
这一训,动静极大,把左书堂的那些人都惊动了。
今日讲学的廖学士推开门,走出来察看,后头一众王孙公子们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前窗边瞧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逢秦灼反问:“男尊女卑是世道安稳的根本?”
她嘴角扬起了一抹冷弧:“可笑至极!”
赵学士闻言便想反驳。
秦灼抢先道:“那些所谓的规矩,什么女子生来卑弱低下,天生就该听话服从,不过你们男子用来约束女子、令其失去与你们有一争之力的谎言罢了。”Μ.chuanyue1.℃ōM
她语速有些快,但字字清晰,“若男女自幼受同样的教导,女子可以走出宅门见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那女子做起经商、为官、行医、救世之事来,也不会比男子差。王侯将相乃至帝位,女子也能坐得!”
赵学士听到这番言论,脸色从青转白,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斥责之话来,只重复说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整个崇文馆的人几乎都在看这边。
那么多双眼盯着。
赵学士下不来台,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吩咐侍从,“取戒尺来。”
随从一时不敢妄动。
“去取我的戒尺来!”赵学士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此女天生反骨,没有半点规矩,不成体统,还敢当众大放厥词,说什么王侯将相……帝位,女子都能坐得,简直是疯言疯语,我今日就要拿圣人传下来的戒尺打醒她!”
随从见状,低头应“是”,转身去取了。
一旁的三公主见状,连忙走上前同秦灼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走啊!站这等着这个老顽固拿戒尺打你吗?”
那戒尺打人可疼了!
秦灼站着没动,面色如常道:“学士这么听不得实话,只一两句就恼羞成怒要拿戒尺打人了吗?”
身侧的三公主愣住了。
她现在完全搞不明白秦灼要做什么,这么多人看着要是真的被赵学士拿戒尺打了,那是得多丢人啊?
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在京城待了吧。
几步开外的赵学士闻言,一时间气的接不上话。
这姑娘仿佛是石头做的,不怕斥责、不怕丢人,似乎也不怕挨戒尺。
简直是上天派来催他命的。
“学士要拿戒尺拿我,我是不会躲的。”秦灼语气淡淡道:“只是学士要想好了,你今天打了我,这事倘若传了出去,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知晓我是为了什么挨打,但凡有一两分感同身受,便会更加痛恨那些说女子卑贱的烂规矩,只怕学士此举得不偿失啊。”
去拿戒尺的随从刚取了回来,正双手奉上。
赵学士都伸手拿起了,愣是没敢真的下手打秦灼。
她说的话句句惹人怒火中烧,可偏偏都极有可能成真。
赵学士正犹豫间。
谢无争缓步上前,温声道:“秦灼所言也不无道理,赵学士何必动怒?”
他这话一出,周遭女子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身上。
秦灼甚为女子,厌恶那些男尊女卑的规矩是人之常理。
但大殿下是男子,生来尊贵,这样的人还能站出来为女子说话便格外难能可贵了。
秦灼侧目看向无争。
原本直冲头顶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满心都是:我家无争就是哪哪都好。
“大殿下!”赵学士闻言却眉头紧皱,“殿下可知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您就说她言之有理?”
谢无争道:“她所说的话,我一字不落都听到了。我母后曾说,世间之事,有能者为之,本无需有男女之别。秦灼所言,与我母后甚似。”
他把谢皇后从前说的话都搬出来了。
赵学士一时无言。
哪怕他以前是骂“后宫不得干政”骂的最响,最不喜谢皇后那一拨人,可自打谢皇后逝世之后的这几年,朝政大不如她在时。
哪怕臣子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兴文帝是真的不如谢皇后能干。
可即便如此,赵学士也不能承认秦灼的话是对的,他板着脸道:“此女满口胡言,焉能与谢皇后相提并论?大殿下有所不知,这个秦灼大字都不识几个……”
秦灼今天已经是第二遍听到这位赵学士说她大字不识几个了,不由得打断道:“学士从何得知我大字不识几个?”
她是真的有些奇怪的,心道:难道我脑门上就写着我不识字?
赵学士扫了她一眼,冷哼道:“前几天众贵女入宫参选公主伴读,曾当堂作诗,你当时作的什么?”
秦灼不太记得了,一时没有接话。
当时大家伙都是怎么离谱怎么来,谁记得说了什么?
“让你作诗,你作了什么出来?”赵学士当时并不在当场,光是听当日去的那位学士转述都觉得头大,他怒道:“你说出了一句:庭前好大一棵树!女子无才本不是什么过错,可错就错在你没有半点才学,还不虚心求教,不守规矩,不尊师长……整天胡言乱语……”
秦灼当时只说了一句,那位学士就头痛不已就要回去,让她不必再说了。
结果回去之后竟还同这姓赵的说了这事。
谢无争听见那句“庭前好大一棵树”之后,看秦灼的眼神颇有些难以置信:这真是你说的?
秦灼一时也没法解释,看赵学士要拿当时那一句大做文章,抬手示意道:“等等!”
赵学士道:“怎么?那句“庭前好大一棵树”不是你作的诗?难道我还会冤枉你不成?”
“那句确实是我当日胡诌的没错。”秦灼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赵学士又道:“你承认就好,我且问你、你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说女子也能做男子之事,是准备用你“庭前好大一棵树”的大学问去做王侯将相不成?”
这话一出,那群王孙公子里便有人哈哈大笑,“秦小姐,你低头认个错,让赵学士打两戒尺,这事也就过去了,何必同自己过不去?”m.chuanyue1.com
“是啊是啊,这事再丢人也就我们这些个人知晓,不会传出去的。”
秦灼仿若未闻。
她负手而立,正色道:“学士当日又不在场,焉知这后头几句不能入耳呢?”
赵学士自觉学问不浅,对眼前这个小丫头肯定不会看走眼,于是把手里的戒尺递给了随从,抖了抖袖子,也端出了一派高雅先生的架势,“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庭前好大一棵树。”秦灼一开口先把那一句重复看了一句。
那群王孙公子暗暗发笑。
三公主她们反倒有些着急,好好地又重复这一句引人发笑作甚。
秦灼的下一句是:“叶落花飞化尘土。”
赵学士无所谓道:“这句倒还算入耳。”
秦灼又道:“护得来年花满路。”
讥笑声轻了下去。
她缓缓说了最后一句,“又生华章著新书。”
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连一直说她‘大字不识几个’的赵学士都哑口了。
她这几句自然算不上什么名句,只是同引人发笑的第一句连起来,已然算是一句比一句更上层楼。
且同今日之事,带了几分隐喻。
秦灼道:“学士可知,今日我非昨日我,今年花亦非去年花,当今天下亦不同古时,男尊女卑早已不可取,女子也能撑起半边天。”
周遭站满了人,此刻却雅雀无声。
赵学士想反驳,却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正好这时候,两位老学士陪着帝师大人沈文轩经过此处,见众人齐聚于此,不由得出声询问:“你们都站在外头作甚。”
众人转头看去,纷纷行礼问安:“见过帝师大人!见过张学士、文学士。”
秦灼站在最中央的位置,瞧见头发银白的老恩师朝自己走了过来,当即上前两步。
她一改先前同赵学士叫板的桀骜不驯,拱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学生秦灼,问先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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