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自问自己算是一个很勤勉的帝王,自从登基以来,宵衣旰食,一刻都不敢松懈。
良好睡眠和强健的身体,是保证他可以勤政的重要因素,但是今夜,他却是罕见的失眠了。
哪怕王承恩和他说了许多,但是,那一种遭受到背叛的郁郁之气,却是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不去,上一次他出现类似的情况的时候,鞑虏还在北京城外,而他寄以重望的袁崇焕却是坐视京城的安危不顾,坐视他这个天子的安危不顾,率领大军在京城之外游而不击。
所以,袁崇焕死了,他该死!
而如今才过了多久,菜市口凌迟袁崇焕的情形还在京城百姓的记忆里历历在目,而同样的事情,又要发生一遍吗?
这些臣子,都不可信!
他愤愤不平的想到,他们想的自己的荣华富贵,想的是自己的前程,唯独没有将他这个君王,将朝廷,将天下百姓放在心里,江晚一介京城白丁,若不是在微末之时自己青眼于他,哪里有他今日。
而他一旦得势,就居然搞起拥兵自重的把戏来了,当年若不是辽东的李成梁养寇自重,哪里有今日的后金之祸,李成梁该死,江晚也该死!
所有这些忤逆之臣,全部都该死!Μ.chuanyue1.℃ōM
不平到极致处,朱由检恨不得立刻就派锦衣卫出京,将那江晚召进京城来,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好好的问他一句:“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当初在朕面前夸夸其谈的那天下人各守本分,各司其职的那一套理念吗?你现在这样做,和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
还好,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蛰伏在十王府里的少年王爷了,在九五至尊这个位置上,他再也不会意气用事了,上一次的意气用事,导致的后果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影响着大明社稷,虽然他不可能对着自己的臣子和百姓,承认自己是意气用事了,他心中终究还是知道,若是当初能缓一缓,缓一缓再做出决定的话,或许,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变得那么难以收拾。
祖大寿就不会因为畏惧自己,连夜奔逃到关外去,孙承宗也就不会为了安抚祖大寿,将他派到大凌河去筑城,没有了这样的一档子事,鞑虏就不会在大凌河大败了朝廷的兵马,那么,今年他们气势就不会这么嚣张,而大明也有着足够的兵马,来维持关外的局面。
但是,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局势变化成这个样子,不说一定都是他这个君王的责任,但是他的决定在局势的演变中,肯定也是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的。
朱由检辗转反侧,一会儿脑子里是关外的局势在翻滚,一会儿是江晚的那得意洋洋的小人模样在脑海里跳来挑起,在不知道跳过了多少个回合之后,他在翻身坐了起来。
这一夜,就在他的辗转反侧中过去了,而他对此事,依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决断。
他在等骆养性的消息,这一夜过去,那个许显纯关于东江镇,关于江晚的消息,应该已经全部都问得差不多了,以骆养性的性格,此刻应该已经在宫门之外等候着了。
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他也不想召见什么臣子,至少上午他不想见什么臣子,无论是他还是朝廷的官员们,在忙碌了整整一年,在这临近年假的休沐之日,大概所有人都想休息一下,过一个太平的好年吧!
骆养性果然一直在等着皇帝,内宫宫门一打开,他就将请求召见的牌子递了上来,片刻之后,他带着一叠厚厚的纸张,出现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这些都是他连夜对许显纯的问询记录,或者说是“口供”,不过到底算是什么,那得看是皇帝的意思了。
朱由检看这些东西,看得很慢,甚至很多的地方,在看到后面的时候,他又翻出来再到前面看了一遍,足足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看完面前的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可信的有多少?”
“臣不敢百分百保证都可信,不过,以臣的判断,至少七成是可信的!”骆养性低着头说道:“那许显纯是锦衣卫出身的老人,自然知道锦衣卫的手段,明知道是陛下想要知道的东西,若是他敢胡言乱语,那到时候,他想死都难!”
“动刑了吗?”朱由检缓缓地问道。
“暂时没有,许显纯非常的配合,几乎有问必答!”骆养性恭恭敬敬的回答:“锦衣卫里,有很多办法可以验证犯人说话的真假,一般来说,出错的机会不是很大!”
朱由检不置与否,手指在面前的龙案上轻轻地无意识地敲了起来,骆养性不敢出声,他知道这是自己这位君王正在认真思索问题的小动作。
“嗯,没动刑……,要不然朕就得将他留在京里,换一个回东江镇去了!”
朱由检淡淡的开口:“既然你问了这么多的事情,自然知道,东江镇的江晚现在想要做什么了,这个事情,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你怎么看?”
“陛下怎么看,臣就怎么看!”骆养性肃然回答道。
“朕不要听这些话!”朱由检皱着眉头看着他:“朕就是想问你,你觉得这江晚会不会反?”
骆养性吓了一跳,尽管他已经有几分心理准备了,但是皇帝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他还是觉得自己喉头一阵干涩,无论想说什么,突然之间都说不出来了。
朱由检也不急,就那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拿起那份口供看了起来。
“好好想,想清楚了回答朕!”朱由检说道:“当初朕可是动过心思,让他做朕的锦衣卫指挥使,甚至朕还让他组建过一个听雨楼,准备将锦衣卫取而代之,你如今能承袭这个指挥使,还得托他的福气!”
良久……
“臣以为,不管江晚此人有没有反意,他都不能反!”穿书吧
“嗯?”朱由检抬起头,“不能反,还是不敢反,还是不打算反?”
“眼下朝廷的局势,东江镇只能是大明的东江镇,不能是江晚的东江镇!”骆养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明需要这么一支劲旅在辽东,陛下也需要这么一个臣子鼓舞文武百官的士气!”
“不然呢?”
或许是一夜的思索,让朱由检对此事想了太多,此刻他情绪远比昨日冷静:“莫非他还敢竖起反旗,勾结鞑虏攻我大明不成?”
“这个事情,大概是不会的!”骆养性很是肯定的回答道:“以他东江镇的作为,加上这一次大败鞑虏,他不是祖大寿,鞑虏容不下他!”
骆养性的话没说得太透彻,但是朱由检心里清楚,江晚当然不是祖大寿,当初祖大寿是因为和朝廷有了嫌隙,害怕自己落到和袁崇焕一样下场,才会逃回辽东,自己和他君臣失和,鞑虏当然敢要,能容。
而江晚的出身和战绩,除非皇太极宁愿冒着被自己的王公贵族动摇他的汗位的风险,否则是绝对容不下江晚的。
哪怕就是江晚将现在皮岛外东江镇占据的全部城池土地都献给鞑虏,那也不起任何作用,因为那原本就是鞑虏已经占据的大明土地,只不过江晚从鞑虏手中夺回来而已。
当然,他知道在只是表明上的因为,其实,若是江晚真的有心和鞑虏勾连,那么,他给他的密旨,他就应该依照旨意行事就行,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甚至将他派到东江镇的监军都给架起来了。
想到那个宋建,他眉宇间露出一丝丝厌恶之色,那真是一个废物!
“不和鞑虏勾连,这还是好事情了?”他摇摇头:“辽阳失陷,他东江镇可是连一支援军都没有发往辽阳,而是趁着鞑虏出兵的机会,趁机扩大地盘,但凡他还有一丝忠君之心,就不会这么不分轻重,不顾大局!”
“或许,他是打算牵制鞑虏大军,策应辽阳!”
骆养性硬着头皮说道:“此战大捷,也证明东江镇对鞑虏,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东江镇兵马,自毛文龙以来,朝廷其实就没有重用他们,陛下失望,那是因为陛下对江晚一直期望过高!”
“你在替他说话?”朱由检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骆养性。
“臣不敢!”骆养性也并非一味的唯唯诺诺之徒,此刻见到殿内无人,仅仅几个内侍在一侧,他也大着胆子说了:“臣只知道,如今朝廷调兵遣将固防锦州一线,自锦州以外之地,朝廷的兵马仅剩下东江镇一支,而东江镇兵马又和鞑虏水火不容,所以,不管江晚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还有这么一支兵马,可以在关外为陛下,为朝廷舒缓压力!”
朱由检没有说话。
见到皇帝没呵斥自己,骆养性胆子又大了一些,再补充了一句:“而且,东江镇兵马的钱粮,并不是朝廷补给的!”
足足过了半晌,朱由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骆养性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能在朕面前直言不讳的人不多了,骆卿就是其中之一,朕不是什么刚愎之人,这样的话,以后可以多在朕面前说说……”
“臣……惶恐!”
“好了,此事朕自有决断,那个许显纯不要难为他了!”他摇摇头,对着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召当值的内阁大学士,召兵部尚书!”
内侍匆匆而去,朱由检又回过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东江镇大捷的事情,我会下旨褒扬,宣告天下,江晚府邸,你替朕走一遭,用朕的送些赏赐过去!”
“还有!”他对着骆养性吩咐道:“让锦衣卫那边在市井间多宣扬一下此事,多鼓吹一下江晚的事情,这些东西你都看过,也不用编造事实,让民间知道他,朕要让他名扬天下!”
见到骆养性微微露出不解之意,朱由检自负的笑了笑:“你刚刚都说了,东江镇如今是大明在关外的孤军,和鞑虏又是水火不容,朝廷也没有钱粮给他们,那么,能给他的,就只有大义了,他江晚若是不想被天下人唾弃,遗臭万年,那么,他就好好的做我大明的臣子,不管他心里怎么想!”
骆养性低头想了一下,脸上露出钦佩之色:“陛下英明!”
“好了,都去办差去吧!”朱由检的精神,似乎一下振奋了起来:“朕要和内阁商议此事了,多亏卿家的提醒,朕差一点又意气用事酿成大错!”
乾清宫外,几个内侍引着几位阁老朝着这边匆匆而来,天上飘落的零星雪花落在几个大明重臣的身上和脸上,阁老们一脸凝重,却是连拂拭雪花的心情都没有,一个个冒着风雪,走进了这座大殿……
风雪笼罩的北京城的另外一边的角落里,徐采宁从奶妈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小家伙鼻头微微有些发红,指着窗外的雪花,咿咿呀呀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身后的屋子里,炭炉里飘来阵阵的甜甜香气,那是红薯被烘烤熟后散发的香气,这样的吃法是江晚告诉徐采宁的,徐采宁很喜欢,咿咿呀呀的孩子,也很喜欢。
数百里外的官道上,几辆马车在一众骑士的护卫下,正匆匆的冒着风雪在赶路,最前面的马车车帘在这风雪之中掀开了一道缝隙,对着外面说了几句什么。
在马车旁边的一个骑士凑了过去,大声的回答着车里的人的问题:“是的,大人,如果风雪再大一些,只怕咱们就得在前面县城歇息一个晚上了,不过,如果还能走的话,咱们走快点,天黑之前应该就可以走出山西地界,咱们范记的人,在前面都打点好了一切了,大人不用担心!”
温暖如春的马车里,周觉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妾:“我说还在山西吧,你偏不信!”
“这么大的风雪也不歇一歇,这车颠簸得我浑身骨头都散了……”小妾蹙着眉头抱怨着,“车里也无聊的很,真是没意思……”
“过来,老爷给你揉一揉,那就有意思了,哎呀,是老爷替你揉,不是让你揉老爷我,哎呀,哎呀,哎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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