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扶着老夫人慢悠悠地往梅青院走。
梅青院中,近日都很忙的定北侯也在。
玉青时在内院跟着嬷嬷学礼数,跟定北侯相对而坐的正是吴嬷嬷口中的李先生。
李先生在侯府教导多年,跟定北侯也熟悉,说话间没那么多顾忌,张嘴就说:“侯爷,您这回说的话可不保真。”
他来教玉青时之前,先是被老夫人叫过去叮嘱了一通,后又被定北侯和侯夫人接连嘱咐了一顿。
这些人说的话都差不多,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让他对玉青时的要求放宽松些,别那么严苛,毕竟玉青时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过分严苛了说不定会让玉青时不高兴。
李先生对玉清松这个尊贵的小少爷都没个好脸,可受了诸番嘱托,却不得不把玉青时的事儿放在了心上。
来之前他还想着呢,如果玉青时当真是个不开窍的朽木,那就随便教教得了,反正玉青时再不成器,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长女,出身如此尊贵,又不指望她跟玉清松似的来日继承家业入朝效力,只要不是个目不识丁的笑话就行。
他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情进了梅青院的大门,紧接着就发现事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玉青时的确算不得文采出众,可人家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啊!
不光是能识文断字,下笔能出文章,光是那一手好字,就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
李先生越说越来气,干脆直接把玉青时昨日抄的书拿出来摆在定北侯的面前,指着上头锋锐中又不失秀婉的字说:“侯爷您自己看,这是没读过书的人能写出来的字吗?”
没下过苦工的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李先生难掩气急地叹了一声,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什么,就大小姐这笔锋字迹,除了二房的嫡小姐,这满府上下就没哪个姑娘能比得上。”
“都能写成这样了,您还让我抱着三字经来教大小姐开蒙,侯爷,您到底怎么想的?”
李先生简直不敢回想自己几日前抱着一本三字经准备开嗓时玉青时的表情。
稍微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气得脑袋疼。
李先生还在喋喋不断地痛诉定北侯的不负责,可定北侯看着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却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入眼的字迹是他无比熟悉的。
甚至在午夜梦回时都能清晰看到的……
只是曾经能写出这字的那个人,早已就不在了……
注意到他的失态,李先生茫然眨眼。
“侯爷?”
定北侯匆匆回神,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纸,哑声说:“这是迟迟写的?”
李先生不明就里地点头。
他说:“我问过大小姐,她说年少时就被家中养母带着读书习字,这一手字也是自养母给的旧书中习来,只是年深日远,那用来临摹的旧书具体叫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原先的旧物也多不知遗失在了何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手字的确是当得起一声好,纵然是稍苛求些,也说得上很是不错。”
定北侯看着眼前熟悉的字迹哑然无声,连老夫人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察觉。
老夫人摆手示意李先生不必起身,走近了看清他手上拿着的纸,眸光也是无声骤缩。
“这是哪儿来的?”
定北侯府历经大起大落,先夫人留下的手稿字迹多数早已遗失,所剩不多的都被定北侯和老夫人仔细珍藏了起来。
可定北侯手中拿着的这个,是老夫人也不曾见过的。
定北侯闻声匆匆回魂,忙不迭压下了眼中异色,站起来亲自扶着老夫人坐下,低声说:“李先生说,这是迟迟写的。”
老夫人面露意外。
“迟迟?”
“对。”
老夫人听完默然半晌,良久后才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低低地说:“养大迟迟的芸娘是她身边的旧人,能有几分旧迹教她倒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能有如此天资。”
光是靠着几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迹就能临摹出八九分的神韵,这样的天分水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定北侯抿紧了唇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夫人也没多想,索性转头看向满脸不解的李先生,笑道:“李先生,我听身边的人说您可着我这孙女儿百般夸赞,不知可是真的?”
说起这个中途被打断的话李先生来了些精神,两眼放光地跟老夫人说起了玉青时的情况。
长篇大论的夸赞完了,他忍不住自嘲道:“老夫人,侯爷,大小姐已有如此积累,我还有什么可教的呢?”
“您二位特意把我找来,为的是教导大小姐开窍,可贵府千金百窍皆通,怎会用得上我?”
“我今日也不妨跟您二位说实话,大小姐不是男子,不需下场做文章博功名,有眼下会的这些,已足矣够用,属实没必要再求着精益求精。”
言下之意就是,他教不了玉青时。
也没什么可教的。
老夫人和定北侯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对视一眼撑不住有些好笑。
“这事儿的确是我们疏忽了没留意问,这几日有劳李先生辛苦。”
李先生原本是教玉清松的,每日都为了玉清松的学业心力交瘁,这几日教导玉青时轻松了不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辛苦,听到这话立马就笑着摆手,连声说:“不辛苦不辛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夶风小说穿书吧
定北侯和老夫人都到了,外人再在此久留就不合适了。
李先生站起来主动说了告辞,得了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亲自送出了门。
等身边伺候的人都散了,老夫人拿起刚刚被定北侯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纸,意味不明地轻轻叹息,说:“到底是那丫头的血脉,从骨子里就是别无二致的像。”
定北侯不太自然地牵着嘴角露出个笑,说:“是啊,怎么都是像的。”
老夫人见他眼中似有伤怀,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说:“你这副样子可别让迟迟看到,否则她该以为你是不喜她这字了。”
定北侯魂不守舍地点头说好。
老夫人盯着纸面上温婉却不失锋锐的墨痕,话锋一转突然说:“我听说你让徐家把那个女子接走送回原籍,徐家那事儿就这么结了?”
说起正事儿,定北侯眼中多了一抹冷锐,沉沉道:“京郊庄子上的那个人我仔细审过了,她自以为自己真的是侯府的姑娘,欢欢喜喜地被人寻到带回了汴京,可除此之外,别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意味着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
哪怕是她拿了假的身份信物,张嘴就是一套早就编造好的假说辞,虽是足以证明徐程在办事儿的时候的确有闪失,却不足以成为指证徐家是蓄意的证据。
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偏生眉眼间还与玉青时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定北侯懒得再为难她,索性就让徐家把人带走了。
只是他不愿多为难,以徐家人行事的狠厉,却不见得会让那个女子活着回到原籍。
毕竟留着那么个人,对徐家而言可不光彩。
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默了片刻说:“那女子只怕是回不去了。”
定北侯眼中冷意不散,不咸不淡地说:“我不亲自动手,已经算是留了仁心了。”
但凡那女子没几分与玉青时相似,她绝对走不出那个审讯的监牢。
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徐家也看似诚恳地表了态道了歉,在没有充足的证据之下,再想追究下去,就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
还不一定会有想要的结果。
定北侯说半合着眼帘说:“我已经在让人暗中查徐家这些年来的大小动作,以及跟二房的来往了。”
“那女子说了太多旁人不知道的细节,那些话只能是从咱们府上的人口中传出去的,我不信这次的意外只是徐家的意思。”
“只是要想把这些年来忽略的东西都查清楚,只怕还需要些时间,现在还不是往深里究的时候,且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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