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正雄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蔡知府,不过一瞬就控制着自己将目光转回来,面上虽然镇定,可声音已经虚了,“你——”
“而贿赂朝廷官员,价值千两白银的,可是要杖责九十,罚没家产,而要是超过千两,那便是家产充公,其子孙后代三代不得科考,不入官场!”
不光是骆正雄,就是堂上的骆夫人和骆群也是脸色大变,而这时宋知绾直直看向骆正雄,那双乌瞳里冷光熠熠,像是一柄刚开刃的剑,锋利凛冽,直指人心。
“骆老爷,您用来行贿的到底是那千两银票,还是世间少有价值万金的紫檀木?”
要说银票,宋祁正可是当日就还回去了,要说紫檀木,那就是要推翻之前所有的供词,他骆家几代积累的财富充公,且无法返还,而能进白麓书院读书的他寄予厚望的唯一的儿子,这科考的路也被堵死了!
骆正雄心神一震,面露惶然,这话要他如何说?
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
蔡知府眸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他与这骆正雄合谋,正是约定罪名定下后,罚没家产三年,骆正雄流放闽南,骆群则跟在他的次子身边去到白麓书院读书,他为了将宋家彻底按死下去,甚至不惜耗费人情又弄来一个白麓书院的名额,如今这宋知绾这一番话下去,就算他将宋祁正收受贿银的罪名落实了,他也得按照律法惩处骆正雄,只是这样一来,骆家为什么还要站在他这边呢?
“宋知绾,审判结果自当由本官与诸位大人商议,轮不到你在这里妄言!”蔡知府眸光沉沉,厉声呵斥道。
“蔡大人,民女并不是妄言,本朝律法森严,相信蔡大人如此公正廉明,要是供词属实,绝对不会轻饶骆正雄的,对不对?”宋知绾目光灼灼,朗声回道。
蔡知府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该死,那个小贱人一番话,相当于是将他捧在了高台之上,要是行贿之事落实,他没有按照律法处置骆正雄,恐怕就要落得个徇私枉法的名头,于他名声有污,可要是按照律法处置骆正雄,骆群科举之路被封死,保不齐骆正雄会反咬他一口,可要是这件事轻轻放过,丧子之仇不得报,对于宋家并无多大损伤,他又如何甘心?
骆正雄不惜折损自己,也要与蔡知府合谋,不就是为了骆群进入白鹭书院,科考做官,结交权贵之子,从此带着骆家发达起来么?
宋知绾就是要将他和蔡知府之间的这层遮羞布扯下来,将这两项罪名落实下去,要是骆正雄承认所谓贿银不过是那千两白银,那爹爹罪名可以洗清,要是骆正雄执意说是紫檀木,那骆群想要科举从官的路,便是被他亲手打断!
这个办法乃是折中之计,若是罪名落实下去,宋家同样讨不着好,可比起骆家来,却是要好过一些,相当于是自损八千伤敌一万,冒然对上蔡知府,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骆老爷,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用来行贿的东西,当真是价值万金的紫檀木吗?”宋知绾幽幽问道。
是?或是不是?
是,他的儿子不得出头,就算去了白麓书院也是白去,他骆家家财万贯,可就都白白便宜了蔡知府!
可要他回答不是,推翻过往的供词,毁了与蔡知府的合谋,他同样要杖责九十,家产充公,没能如蔡知府的意,儿子白麓书院的名额没了,还会遭到蔡知府的报复,甚至还要行宫刑!
宫刑,那可是要活生生的断了他的子孙根啊!比起儿子和家财,骆正雄还是更在意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他就得出了答案。
“宋小姐,小的那日——”
“骆正雄!”
蔡知府打断他,冷声道,“你可知道,供词你早已签字画押,是与不是,你奸污女子的罪名已经是定下了,按本朝律法,这宫刑你避无可避!只是,本官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还可酌情处理一二,若是你推翻前头的供词,存心欺瞒本官,便是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骆正雄心中一颤,豁然抬头,只见高堂之上蔡知府面色沉沉,神情冷峻,仿若一道惊雷,直接劈开了他心中烦扰的思绪,是啊,蔡知府位高权重,府城内蔡家一家独大,所谓王法,不就是他蔡知府所说的话么?
只要他依照计划,将宋祁正贪污受贿的罪名按实了,就算他要遭受宫刑,行刑的人也都是蔡知府的人,他为他做事,难不成,蔡知府还不保他?
思量不过一瞬,骆正雄道:“宋小姐不必多言,当日小的鬼迷心窍,正是用那千两白银做掩饰,将家传宝物紫檀木送入宋府,企图逃脱罪责,如今小的已经知错,还望蔡大人责罚!”
“宋小姐,既然骆正雄已经认罪,也确认那用来行贿的确实是价值万金的紫檀木,你擅闯公堂,本官念及你年龄尚小,已经忍让多时,如今事关重大,公堂之上容不得你胡闹,还不速速退下!”蔡知府原本提起的一颗心重新落回肚子里,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看着堂下的宋知绾,寒声说道。
宋知绾不依言退下,反倒更进一步,“蔡大人,可否让民女,看一看那紫檀木?”
一旁的骆夫人拽紧了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堂上的宋知绾。Μ.chuanyue1.℃ōM
“宋小姐!蔡大人宽厚,你怎么还不知好歹呢?”
“就是啊,蔡大人!您可不要手下留情!贪官的女儿能有什么好性儿?该将她赶出去才是!”
围观的百姓看了一出好戏,见宋知绾执意不肯离去,又觉得蔡知府真是宽宏大量,不由得高声道。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也有心明眼亮怜惜宋知绾救父之心的,便道:“蔡大人,不如就将那紫檀木拿出来,让宋小姐死心,也让我们都长长见识,看看那价值万金的紫檀木究竟长什么样子!”
蔡知府沉吟半晌,见围观百姓里对自己多有赞誉,心中欢畅,有心要让之后惩处宋知绾之时更顺理成章一些,便挥挥手,周遭议论的声音顿时停下了。
“好,既然宋小姐还不相信,那本官就让人将那紫檀木拿出来,也让各位百姓知道,这罪人宋祁正,究竟是犯下了多大的罪!”
他这话说完,不远处的人堆里便发出一小阵欢呼,一听蔡知府真的听了宋知绾的话要将紫檀木拿上来,骆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骆群眸光晦暗,注意到身旁母亲的异样,忙安抚道:“娘,您别急,她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丫头片子,如何能认清珍贵的紫檀木?”
骆夫人恨声道:“这小贱人,真会惹事!”
宋祁正长叹一声,看着守在一旁满是担忧的方慧君与宋祁恒,又看着为他据理力争的宋知绾,不由得心中酸软一片,语气哽咽:“绾绾,事到如今,你又何必……”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一时不察中了奸人的计策,还害得全家都不得安宁,如今宋知绾为救他,甚至把自己都搭上去了,可她就是再有千般能耐,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蔡知府手掌权柄多年,她一个孩子,如何能抵抗?
“爹爹,我信您没有贪污受贿,也请您相信女儿,”
宋知绾注视着高堂之上那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她眸光清亮,神情冷肃,轻声道,“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仿若一剂强心剂注入宋祁正心中,他默了半晌,忽然心口一松,原本灰暗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罢了,就是今日他不能洗刷冤屈,又有何妨?有女如此,有妻如此,他已经别无所求。
就是苦了他的妻女,他的母亲,他的两个兄弟,要陪他遭受这场劫难了。
他们的对话并未被蔡知府听见,已经有衙役将作为赃物的紫檀木送了上来,屋中忽然弥漫着一股极为清淡的香气,那紫檀木的盒子通体呈大红色,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被打磨得极为精细,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木材。
“真不愧是紫檀木啊,原来真有一股子檀香呢!”ωWW.chuanyue1.coΜ
“要不是那贪官,我们哪儿会得见这样珍贵的木材,嘿,倒是要谢谢宋小姐让我们长了见识!”
那衙役捧着装紫檀木的木盘,先在蔡知府面前行过礼,得了他的准允,才在围观的百姓面前转过一圈,最后停在宋知绾面前。
“看也看过了,来人!将罪臣宋祁正押下去——”不等宋知绾如何反应,蔡知府大手一挥,就要下令。
“这根本就不是紫檀木!”
蔡知府赫然抬头,“你说什么?”
骆夫人和骆群不可置信地看向堂中的宋知绾,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认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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