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在小湖边玩闹了一阵子,玩着玩着,徐秋燕竟然又玩饿了,她不好意思的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拉着骆文雪的手道:“表姐,咱们去大姨以前开的百膳斋买些小吃吧,可以去讨些零嘴吃呢。”
听到“百膳斋”这个字眼,骆文雪忽觉得有些耳熟,仔细回忆片刻才想起来,那是母亲当年创办的一座药斋铺子,也是隶属于母亲的产业,不过早就被父亲给收购了。文雪还记得在出嫁那天,父亲将这个铺子作为嫁妆之一归入了她的名下。
骆文雪问道:“不知那座百膳斋如今经营的如何?收入可好?”
徐秋燕摇摇头,叹道:“不怎么样,那座药斋如今的管事是个烂赌鬼,压根没心思经营那家铺子,全靠他妹妹,也就是杜妈妈着手经营管理着才不至于关门倒闭,可终究力不从心,铺子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沦落为廉价小饭馆了。”
“等等,你说杜妈妈?她现在在那里?”骆文雪忽问道。
杜妈妈是当年伺候过母亲的婆子,对文雪照顾有加,也是母亲过世后,护送她去灵雾山的人。
“对呀,那位杜妈妈说伺候过大姨呢,大姨过世后,她就自请过来经营这座药斋了。杜妈妈人真的很热情和善,手艺也好,我和阿辰经常去那里蹭饭......对了,她还说时常怀念着表姐你呢,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见见她,叙叙旧。”
骆文雪点点头,杜妈妈是母亲忠心的仆人,也是自己的恩人,如今,自己回来了,也该去当面感谢她了。
百膳斋后院。
“哎哎哎,老李老李,再考虑一下嘛。”一个中年男子讪笑着挽留另一个高大的壮汉子。
“考虑什么!”被叫做老李的汉子似是刚受了气,异常暴躁,他指着院子里的一位中年老妇,怒道:“老杜!你说说你家妹子!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呀!都四十多的老婆子了,满脸皱纹,头发都白了,毛病还不少,说什么要娶她,就必须跟她一样把那个什么小少爷当主子供着,我呸!她以为她是谁呀!老子能娶她就已经是给她脸了,她竟然还摆起谱来了。”
院内,杜姨没有搭理老李的谩骂声,面无表情的坐在石桌旁,自顾自地择着韭菜。
老杜不肯罢休,继续讪笑道:“哎呀,老李,我家妹子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替你教训她,你把先前约好的彩礼钱备好,我立马......”
“我呸!”老李狠狠啐了他一口,骂道:“还彩礼?你想的倒是美!我花那么多彩礼送你赌钱吃喝,自己却换来个祖宗呀?你想要彩礼,找家里缺主子的人要去!我不伺候了!”
老李说完,甩袖离去,只留下老杜站在原地擦着脸上的唾沫星子。擦完脸后,他越想越气,直冲到院子里,用力拍着石桌,冲杜姨厉声斥道:“妹子,你想干什么!你说说你想干什么!老哥我东奔西走给你说亲事容易吗?你可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每次你都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再这样下去看谁还要你!”
杜姨继续择菜,若无其事道:“没人要就没人要,本来就没打算嫁人。”
老杜听后气急反笑,讥讽道:“呵,你不嫁人?你为了那个抱来的小杂种不嫁人?自从你养了那个小杂种,为供他上学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你再不嫁个人挣些彩礼钱,我看咱家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什么小杂种!”杜姨将手上的一把韭菜狠狠砸在桌上,怒吼道:“那是我家太太的儿子!是我的小主子!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还有,家里为什么缺钱,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喝酒赌钱败家!还好意思怪罪到小少爷上!”
“小少爷?呵,那小子还算个少爷吗?云家早就被陆大帅给灭了,现在岳城是陆家的天下,谁还把云家的种儿当回事!”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在我这儿,他就是小主子!别的男人要是不肯接纳他,我也不稀罕嫁!”
老杜气急,上前扯起她的头发就往屋里拽,一边拽一边骂道:“你个老娘们儿!好话不听非要我用硬的是不是!我看你又是皮痒欠打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住手!”一个女声喝住了发狂的老杜。
老杜循声望向门外,骆文雪站在门口,冷冷等着他。徐秋燕直接冲上前推开他,把杜姨拉走,护在身后。
老杜怒瞪着闯进来的三人,怒道:“你们谁呀!”
骆文雪径直走上前:“你们少东家。”
老杜一愣,迟疑道:“姑娘你贵姓?”
“姓骆,名叫文雪。”
杜姨听后,也是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骆文雪:“三小姐?”
“哎哟,原来是大少奶奶呀。”老杜顿时眉飞色舞,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拱手恭敬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其实不记得骆文雪是谁,只记得这间铺子前不久被作为嫁妆归于她的名下,又听闻这骆文雪的夫家是大帅府,那身价可就不一样了,不自觉的开始奉承起来。【穿】
【书】
【吧】
骆文雪没有理睬她,搀扶着杜姨去了内堂。她有些话想跟杜姨说说。
百膳斋内堂,杜姨挽着骆文雪的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她,问道:“你....真的是三小姐?”
“当然是我啦,杜姨。”骆文雪也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回来了。”
杜姨轻轻抚摸着文雪的脸蛋,仔细端详着她清丽的面容,感叹道:“好,好,三小姐都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年伺候你和大太太的时候.....又瘦又小,都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如今竟这般健康水灵了,大太太她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了。”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看着曾经瘦弱纤细的小女孩渐渐成长为秀丽端庄的少女,自己也从一个老大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忽觉得眼睛一酸,心里感慨万千,不自觉的回想起曾经的陈年往事。
她曾是云家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贴身伺候云少奶奶和年幼的小少爷,可后来忽遇变故,云少爷被仇家杀害,云家家道中落,抱着小少爷的她和少奶奶失散了,一直未能寻找到她的踪迹。后来为了维持生计,同时也是为了抚养小少爷,便去骆府做了粗使下人。那时候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干不了多少力气活,所以经常被管事打骂,也幸好三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骆家大太太护着,不仅帮忙接济生活,还给她安排了管理铺子的活儿,才让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Μ.chuanyue1.℃ōM
奈何好人不长命,后来大太太不慎治死了霍司令的妻子,霍司令震怒,让其偿命,大太太被骆老爷赐了白绫自行了断。
大太太知道自己走后,骆家的那位二太太容不下文雪,临终前将文雪托付给她,让她帮忙把文雪带到灵雾山,送到一个名叫柯清茗的老人那里——据说那人是大太太的师姐。
杜姨至今清楚地记得,当年带着文雪前往灵雾山的奇异景象。
她一直听闻灵雾山是个很玄乎的地方,离岳城并不远,驾马车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那座山常年雾气笼罩,如梦似幻。据传闻说山上栖息着一个世代为医的神秘族群,有不少人尝试过上山寻找,可最后的结果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在迷雾里迷失了方向,再没回来过。因此,民间便有了不少玄乎的传闻,更有甚者说那座山是仙人们修行的地方,凡人自然无法踏足云云。
那一年,杜姨奉柳芸芳的遗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骆文雪前往了传闻中的灵雾山。来到山脚下,她牵着骆文雪下了车,抬头望过去,那山果然如传闻所言,整座山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仿佛是神仙降下的白云屏障,保护着这座山不让外人侵扰一般。
杜姨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巍峨大山,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浓重白雾,或许是来源于里面未知事物的恐惧和茫然,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畏惧感,让她有些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她害怕迷雾里面藏匿着什么怪东西袭击她们,或者向之前的人们一样迷失方向。
她有些茫然,试探性的往迷雾深处高声唤道:“有人吗?请问柯清茗老人家可住在此处吗?”回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回音。
正当杜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的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人影,向她们缓缓靠近。片刻后,一个苍老瘦削的盲眼老太太,从浓重的迷雾中只身走了出来。
老太太似乎是个盲人,两眼无神,直直盯着前方,瞳眸泛白,仿佛笼着一层白纱。她颧骨很高,头发花白,脸色暗淡无光,消瘦的脸上布满皱纹,使她的脸像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她身上披着深褐色的麻布斗篷,躬着腰,手里拄着根长长的枯木拐杖,一步一步的缓缓向杜姨和文雪走来。
杜姨见到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婆向她们靠近,不禁心里发慌,下意识将骆文雪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老太太。直到身后的文雪探出头,轻轻地唤了一声:“.....柯大娘。”此话一出,杜姨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这个老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老一辈人口中的医圣柯清茗?杜姨听过这位女医圣的名讳,传闻中那可是如同天仙一般的人物,纵使年老色衰也应风韵犹存、仙风道骨,可现在的她,活脱脱像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巫婆,若不是文雪认出她,杜姨恐怕会把她当成山里的老妖怪,抱起文雪就跑呢。
“是柳师妹的丫头吗?”老太太淡淡问道,依旧两眼无神,面无表情。
文雪点点头,应了一声。老太太没有多说话,仿佛早就知晓她会到来一样,老太太伸出手,简言道:“来,跟我走吧。”
杜姨却还是有所忌惮,抓紧骆文雪的手,试探性的问道:“你.....真的是柯清茗前辈?”
老太太听罢,忽仰天干笑几声,那苍老干哑的嗓音显得她的笑是那么悲怆,她苦笑道:“是呀,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了,何况她人。”她再次伸出手,示意骆文雪过来,骆文雪也顺从的松开杜姨的手,走过去牵起老人的手。
“杜姨,谢谢您送我过来,我要和柯大娘回灵雾山了,你要保重呀。”骆文雪向杜姨深深鞠了个躬,便跟着柯清茗往迷雾里走。
杜姨本想着跟上去,亲眼看到文雪平安到柯清茗的住处后再回去的,可柯清茗却偏过头,淡淡道:“灵雾山是我族净土,外人不得进入,你请回吧。”话音刚落,她便牵着文雪加快了脚步,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浓雾中。
从那之后,杜姨再没有见过骆文雪,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直至今日见到她平安来到自己面前,杜姨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杜姨慈爱的抚摸着文雪的头,柔声问道:“三小姐,你这几年过的可好?”
“我在山上过的很舒适,师父也待我很好,这几年倒是顺风顺水的。倒是杜姨您......”
杜姨无奈叹了口气,道:“我那老哥一直这样,我早习惯了,不理他便是。更何况,我也一把年纪了,过几年就该入土了,所以......再忍几年也就清净了。”
骆文雪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杜姨也一大把年纪了,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为何一直不肯嫁人呢?有个人搭伴儿过日子,既能互相安慰扶持,经济生活上也好过一些不是吗?”
杜姨听后,也是沉默半晌,叹道:“我是担心那人会不善待我的小少爷呀?”
“小少爷?你是说.....杜绍平?”骆文雪记得当年杜姨在她们家做工时,还带着一个小男孩,比自己年长几岁,当时杜姨一直称他叫小少爷,却因此不少被管事的打骂。文雪当时在想,或许那个男孩是某个家道中落的大家族的孩子吧,最后却沦落到去别人家里做工。
杜姨点点头,她的小少爷原名叫云平,云家灭亡后,她为了提防云家的仇家上门,便在其名字前加了自己的姓,改叫杜云平。后来她和杜云平在骆家做工时,管事的因他名字中的“云”字与大太太的“芸”字犯冲,借题发挥狠狠责罚了杜云平一顿。
其实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柳芸芳早已失宠,在家毫无地位,连管家都可以压在她头上,谁会因下人的名字和她犯忌讳而大打出手呢?主要的原因是当时杜云平无意中冲撞了骆文鸢,秦桑桑才借题发挥,找个借口收拾他罢了。最后是柳芸芳出面才护住了他,否则非得被那管事的打死不可。事后也是柳芸芳亲自给他医治才保住了他的命,否则以杜云平当时的瘦弱体质和杜姨的经济情况,当晚就得一命呜呼。虽说这次保住了他,但以秦桑桑母子记仇的心性,以后难免会再拿此事找麻烦,所以柳芸芳当晚又做主给他改了名,改叫杜绍平。
“绍”有继承、传承之意,又发音同“韶”,柳芸芳用此字,是希望他“平安顺遂”“不负韶华”之意。
从那之后,杜姨再不敢带着杜绍平去骆府了,后来年幼的骆文雪将自己仅有的一个玉手镯送给杜姨,让她换了钱当学费供杜绍平上学念书用——那本是柳芸芳留给文雪将来当嫁妆的,但文雪丝毫不在乎这些,欣欣然送给了杜姨。正是有了诸如此类的恩情,杜姨才对柳芸芳母女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也正因如此,柳芸芳临终前,才会放心把文雪托付给她。
后来杜姨拼命做工挣钱给杜绍平赚学费,一个老大娘单独抚养他谈何容易,所以身边的人都劝她找个家境富裕的老伴儿,以分担生活压力。杜姨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却不敢照做。为什么呢?因为她见过太多类似的悲剧和惨事。
杜姨活了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不乏像她这样单独抚养孩子的苦命女人,有丈夫早亡的寡妇,有被男人抛弃的弃妇,也有一时不慎生了娃的窑姐儿,最后都不堪于生活压力而选择改嫁,可婚后的生活却矛盾重重、压力更重,至于原因,无非就是她们的新夫家嫌弃那些的“野孩子”,平日里对孩子非打即骂,百般羞辱,更有甚者还逼着她们狠心抛弃孩子,让其自生自灭......
杜姨身边出了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她很担心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下定决心,终身不嫁,哪怕自己辛苦万分,也不能让小少爷受一点委屈,就这样,抚养了他二十年。如今的小少爷去了外地上大学,同时工作赚钱,每个月还寄钱给她,这倒使她的生活没有以前那么辛苦艰难。
“对了,三小姐,我刚之前听老哥说......你嫁人了?夫家还是......”
“是陆家。”骆文雪坦言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前两天我就成了陆家的儿媳妇。”
杜姨听后脸色一变,问道:“莫非骆老爷把你接回来是为了......”
骆文雪依旧表情随和,轻声道:“就是为了替二姐姐和陆大少爷成婚罢了。”
杜姨听后,看着文雪沉默良久,心里默默叹道:三小姐果然还是逃不过沦为联姻工具的命运吗?
“可我回来.....是有目的的。”骆文雪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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