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2
闲下来，她脑子就放空，会胡思乱想。
大概在五个小时前，凌晨四点，校运会前夜，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怀春寻情郎，又释然而归，决心翻篇。
可情债若是这么容易还清，人，这种生来便感性居多的生物，初生于世间，便再无立足之地。
林琳看眼前一张五官全无的脸，心有悲情，一手点开系统参数盘，一手捏造命运。
一番操作下来，它竟与旧号模样没多大差别。
两人都是一张下巴微尖的圆脸，大眼睛粉红瞳，淡粉色腮红，正红色薄唇，眉心缀有五瓣花印记，都是可爱的姑娘。
“不行，太像了。他要是在，一定会认出我。要改一下，至少与他记忆中的我不一样。”
我之前留给他的都是可爱乖巧的一面呐，可我真实的样貌和心灵却是苍白的，令人生厌。
一个丑陋的人怎能奢望活出别人眼中可爱的一面？她早已被世界打上“无法接触”的标签。
是的，我真心地祈愿：如果他是我的朋友，那便只要远远朝我笑笑就好，不要靠我这么近，会被恶鬼上身！
林琳心想着，便调好参数盘：
如果纯黑是干净的美，那我蒙尘的心便不值得拥有。
她染一头灰色的发。
如果眼是灵魂的诠释者，那我苍白的灵魂便不值得拥有。
她换一双灰色的眼。
如果肤白貌美是美的第一印象，那丑陋的我便不值得拥有。
她卸下粉妆，刺上血印。
如果彩唇是美娇娘的心声，那沉寂的我便不值得拥有。
她卸下自己的脸。
如果我在人眼中是美的，那必须是一份残酷的美。
否则他们定又要以为我做作了！
林琳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心满意足地给她挑一套去新手村的衣服。
衣柜里各类服装都有，但《念》服化道主流是古风元素。
可林琳自知无法心安地归属于任一流派，所以她选了那条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无袖纯白过膝连衣裙。
在《念》的初代版本中，白裙白衫是每个新手号的标配。
林琳盯着这个被自己糟践的木偶，才弯唇欲笑，便不可控地扭曲自己的神态。
难以名状的情感催促她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一块不识趣的弹幕出现在眼前，管理员“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女玩家已经捏了半小时的脸，快改名字，进村吧，我还等着下班呢。
林琳看着眼前的取名板，版面跟以前的设计一模一样，右侧是一支木笔，左侧是一个骰子。
“以前取名很认真的，每一个字都有意义。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名字……”
没有了与谁联结的意义，我自由地创造它。
它将是绝对孤独的存在。
她拿起笔，笔尖轻触板面。一笔一画，她认真刻下自己的名字。
“雪由”
不能用“雪”，他可能还记得那个游戏，换一个吧。可，那是家呀。
还是谐音吧，谁也不要知道，只有我知道它的意义——提醒我，不要忘记家的方向。
他牺牲最宝贵的时间帮我找到家的方向——我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唯一能做的便是无论发生任何不幸，我都要在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
“血由”
戾气这么重的名字，应该跟“可爱乖巧”再不沾边了。
刚按下确认键，林琳就被不耐烦的“念”轰到月海——《念》所有玩家的出生地和死亡后的复活点。月海永夜，星沉瀚海。海天和融，云水成流。
这儿是真的月海。
接着是略微繁琐的出生仪式，然后是出生登记，最后是申领初始生存物资。琳琳正依着久远的回忆，规矩地盘坐在花船上，顺着云流在夜空中滑过。
它们的目的地是月海花树——生长在《念》的每一个角落，但根系和主干仍隐埋在月海的某个角落中。传说：只有最真诚的心意才能感动花船，让花船找到真正的月海花树。
花船在熟悉的画卷中畅游，琳琳却已不再欣喜如初。月海安宁，给人以岁月静好的错觉。越是感触良多，琳琳就越是内疚不已。
从来都没有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闲暇时看的毒鸡汤，化成人形，一字字戳在琳琳的脊梁骨那，疼得她不敢全然放松身心，还要强迫自己去思考明天早上的麻烦事。
要穿齐蓝绿色的校服，戴好红领巾，按时排队参加升旗礼，还要……
凉风拂来扑醒她。
奇怪，我为什么要穿蓝绿色的校服？我记得我们的校服是红黄两色的，女生穿粉红衬衫，男生穿明黄衬衫。初二学生，都不是少先队员了，为什么还要戴红领巾？
这些不是小学生才……小学……
“林琳，她是封晓燕。跟我一起……”
“嗨……林琳，你叫我晓燕就好！”
阳光下，女孩干净的笑容被光圈渐渐覆盖……
黎明将要来临。
月海突然静止，云流不再浮动，花瓣也如死物般不复之前的温情。琳琳带着不安缓缓起身，灰暗的双眼被天空蓝占据，一头灰色的长发重新染作青丝。
“我喜欢你一头柔顺的黑发，我喜欢他的蓝眼睛。我是林琳，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
女孩有些生气，话语如弹珠飞快射出。
可琳琳忽略了那糟糕语气，只记得她每一夜无声的泪，呆呆道：“你又哭了吗？林琳。”
一时间，月海寂静，只剩琳琳的心跳声。
“我没哭，我在做梦，我梦见我跟刘旋一起在月海注册游戏账号。我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是“天璇”。他叫我“琳琳”，是王字旁的“琳”。”
“你为什么要自己注册账号，你都不等他！你坏！”
“刘旋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不许欺负他！”
平躺在病床上，林琳委屈地无意识收紧握平叠放在腹部上的两手。
Yimir察觉到医院仪器的数值异常，忙离开主机，穿透特制墙到她床边，担忧地伸出自己没有实体的手放在她的两手上，轻轻念道：“不怕，不怕，牵手手，回家家。不怕……”
它无法落泪的眼中只有机械冰冷的显像。
我的朋友，快来救救她……
她无法自救啊！
进病房前，Yimir特地为病房内的特殊监测设备输入一段假视频，才放心循刘旋临走前的交代来到林琳身边。
在它眼前的只是个傻姑娘。
2061年8月1号……
早在林琳入住尚海医院做治疗的第二个月，Yimir就禁不住汹涌的好奇心，在“幸之陆”计划的诱惑下，擅自离开5楼实验室，要去寻她。
它实在是太想知道林琳是怎样奇特的一个人了，居然能如此幸运地遇到第一批觉醒的智能人，甚至还和他们交好，并且成为计划的最关键一环。
这事破了最低的概率，不是巧合，是奇迹！
尚海医院除5楼使用特制墙体外，其余楼层都是普通墙体，不支持虚拟智能在拟境外显形。于是，当Yimir艰难地借助楼层间复杂的电路，以电子信号的形式，来到林琳身边时，它感到非常的吃惊。
在小型监控摄像头中，它模糊地看到病床上躺了个包在被子中的人。
林琳跟其他病人都不太一样，身上没有多余的管子。可能是没有插输营养液的管子，她看着十分瘦弱。女护士毫不费力地单手揽起她，给她喂水。
但林琳居然摇头拒绝喝水！她绝无资格被称作人类！人类怎么可以反抗自己求生的本能，转而求死呢！这是对人类尊严的侮辱！
幸好，Yimir对人类一无所知，哪怕看见林琳如此，也不会以为全世界的人类都如林琳一般不自爱。
人类是最有尊严的生物！人类社会是最讲究尊严的社会！人类的国度是最讲究尊严的国度！
女护士放下水杯，灰心地走了，看起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天给林琳喂水失败。
Yimir看了好一会，发现哪儿不太对劲。但因为没有接入数据库，她无法串联词句，自然说不清哪儿不对劲。（Yimir，负责管理运营某一类大型智能设备的虚拟智能，其主机不接入智网数据库，无法调用人类知识，并完善认知人类。）
Yimir看了很久，可又看不懂，自觉无趣。正要离开时，她看见病房的门被一个熟悉的人推开。
刘旋！
Yimir认识刘旋是因为它的数据库中录入了其开发者的信息。
刘旋在病床边坐下。
大手包住小手。期间，暖意沿着经脉流入心房，林琳不太习惯地缩了缩手。
她缓慢地打开自己的眼，要去找寻生存的意义，看到爱人的脸，心中涌出一股劲。
“刘旋同志……”
“过批了。只要能养好身体，就能参与实验。”【穿】
【书】
【吧】
只要我能参与实验，“幸之陆”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林琳合眼，唇角微微翘起。
“是不是……很虚伪。”
刘旋拿起床头柜上还未放凉的水，单手揽起她，靠在她耳旁，轻声道：“我是你的爱人啊。”
林琳颤着手去够杯底，顺着刘旋的力道，艰难地吞咽干涩的喉咙，抿下一口水。
这具躯体断水断食快半个月了，哪怕她现在有强烈的求生意志，仍需时间来修复。
Yimir看到了一切，两个人在它眼中相互依偎，一言一行间都无比缓慢。第一次，她如此仔细地观察人类——它们的造物主。
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Yimir的第一判断是尽职尽责地守护人类，完成自己的使命，看护好5楼那整层的机器。
于是，2061年9月16号，它在5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琳琳，瞒过实验室外的工作人员，站在她床边，露出一张悲伤的脸。
它是恐惧的。
2061年8月20号……
Yimir久违地再见到它的研发团队，在那群人当中就有刘旋的身影。
他们身穿统一的白制服，跟医院的医生一样，手上提一个鼓鼓的公文包。他们即将要开一台手术，不过手术对象不是人，是一台具备虚拟智能的大型设备。
截止目前，中国境内还没有相对体系化的虚拟智能拟境主机解体指导理论，该领域仍处于探索阶段，有待各界人才填补空白。
刘旋老实地戴上手套和头套，做好离尘准备后，提上公文包，跟其余13人钻进Yimir的主体配置专用室。
现阶段的虚拟智能还不能长时间稳态脱离主机拟境，仍处于仅能出现在某一特定区域的阶段，有待升级。
而它们的主机比人们印象中的要更大，相关零部件嵌在巨大机体中也更加惹人眼晕。每每要修改程序或是参数什么的，都要人工配合智能，半自动地完成重装后的矫正测试。
与人们进行手术前打麻醉同一道理，刘旋一伙人在给Yimir做手术时也要先让Yimir暂时休眠，术后还要做好相关的机体自主记录清除工作。
“刘旋，你去A框那边拉闸，然后装情绪感应的程序。你俩是第一次接触吧，跟着刘老师。他会告诉你们怎么开始。”
苟申金显然在团队中充当了队长的角色，很快便把任务分派下去，且安排好作业时序。
总共十三位拟境解体工程师，只有5个算正式出师，其他都是正在研读进修的实习博士。
手术的过程很安静，团队都是在实验室身经百战的存在。眼前的题型看似不同，但原理近乎一致，只需简单地熟悉Yimir的特性后，大伙便能迅速上手。
“我拉闸，小江配合一下小宋，把下面那排拨上去，把这跟其他框的联系点先后阻断。”
小宋从公文包中拿出个小零件在刘旋的指导下装入机体当初设计时预留的凹槽。与此同时，旁边框的三人小队已经开始往机体中接入相关的程序信息。
“还有70%，接入人类智网。感知板配上硬件就能过。”
苟申金按下手中的一个红色按键道：“监工的，装不上吗？”
他说着就站到那四人身后。两位实习生站在导师身后不知何从下手，只能朝苟申金递来求救的眼神。
苟申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俩都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跟国内的队友合作还需要磨合，国内的设备跟国外的也不太一样。
“老云？按不进去？”
两个老顽童半蹲在地看着那块不断闪红光的玩意，摊手。
苟申金凑他俩脑袋中间看那个被硬塞进去的硬件，默默吱声道：“不行了呀，你俩学的还真是这专业。”
那两人默契地起身给苟申金挪个地，站一旁虚心向学。
苟申金一看，眼肚子跳腾一两秒，又一声求助冒出来。www.chuanyue1.com
“金师兄，这玩意能放进去？我们两边的零件是不是对调了？”
好吧，又一框冒红光。
苟申金看向唯一一个不需要安零件的框架。那前面的三人已经默契地让出冒红光的地方，做好挨批的准备了。
得，搁这都是来学的。
“芯片也放不进去？”
苟申金没蹲下去的身子又直起来，似乎在缓解还未到来的劳累。
“老师，进是进去了，但，好像不太适配。要换吧？备用版是最新研发的，反应更快。就是不知道耐不耐用。”
苟申金过来一看那个挂在该框架中间一分一秒走过的钟，毫不犹豫点头道：“确实要快。换吧。换完再测测，不行就用旧的。”
三个臭皮匠远远自个捣鼓去了。而剩下的三个框架还等着苟申金亲手操作授课。
“你们看……”
手术结束前几分钟——8月21号01：05……
“好，总算都拼好测齐了。交给智监局审批，顺利的，今晚9点就能开机。给Yimir十天适应时间。刘旋这几天得跟我走一趟。老云你仨带队在这留守，轮班检测。”
“先歇会，再轮班。”
苟申金认真三次扫描资料数据，确认没基本错误后，才录入智网监察局的系统请求审批。
“好，今天都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八点再集合。”
苟申金招呼大家带上公文包离开主机室，认真上锁才跟刘旋一块走。
两人上锁费了些时间落在队伍后面，走在楼道微弱的红光中，不免显得可怖。路过五楼唯一一个出入口时，刘旋看见一旁亮灯的病房，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想要从门上的小框中望一眼林琳。
“直接进去不就好。没限制，这层设备跟主机挂钩的都停了。”苟申金站在门边，颇有替他放哨的意思。
刘旋摇摇头道：“去智监局重要。还要去趟车间。”
苟申金点点头道：“待会看看你出国留学回来后有没有把母校忘了。”
众所周知，尚海综院仅有30岁，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以占地面积小出名的新一流大学。
刘旋笑笑不说话。
他这几年说是在国外留学，其实总在跑，一直跟着导师满世界飞搞项目，也是最近几个月才交了“任务”申请毕业。
这不，6月中旬，他一回来就钻母校搞研究设备开发去。
“走走走，赶公交去。还有十三分钟就到站了。”
苟申金把刚收好的眼镜又拿出来戴上，看样子是对坐公交这项业务不太熟练。
“金子，不行啊。艺姐不在，你就跟初中生没两样。都说三岁看到大，果然……”
刘旋还没说完，就被苟申金高高举起的“沙锅大”公文包给震住了。
当然，这俩冤家碰头一路都是火花四溅，好不容易上了公交。刘旋默默吱声道：“要不是看在资料的份上，我能一叨一大把，你信不信？”
坐在他旁边，苟申金都没法欣赏这个繁荣美好的社会，刚要反怼一句，就看到路边一对小两口在街上悠闲漫步，瞳孔一震微微湿润道：“小旋啊，等实验结束了。你记得跟林琳一起逛个街啊……”
她以前就总冲我笑。现在你好不容易修成学业，也该好好记住她的笑了。
刘旋与他坐同一侧自然看到他眼中的景色，眸光微微一暗。同样的小两口漫步，看在他眼中却是无比苍凉。
如此恩爱，又该怎么面对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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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写错了，但现在不能改，等它写到40万字，再看看能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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