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文方满是忧虑的点点头。

  可冀相东还是不理解:“可这与陈静安有什么关系?”

  冀文方轻道:“陈静安便是央行的实际缔造人。”

  冀相东满脸的震撼:“可他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吧?”

  冀文方呵呵一笑:“所以你该知道这个年轻人了不得吧,央行是在几年前筹办的,那时候他才多少岁?

  你也不想想,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将一个机构培育成为巨无霸,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简单地人?

  而你们却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少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冀相东的汗一下子从浑身冒出,冀文方却是没有责怪儿子的胆小,反而欣慰道:“知道敬畏便好,冀家的基业虽然不算大,但也不小了,几百号人都指着咱们呢,越是涉及到上层的斗争,便越可能牵涉巨大,咱们一旦行差踏错,对于家族来说,便是倾覆之祸!”

  冀相东谨慎地点点头道:“那父亲,咱们该当如何,原本以为这陈宓不过是外乡人,但如今看来,却是一条过江猛龙,而且朝中还有强援……”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冀文方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先不着急,事情还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一些小门小户可以随意站队,但咱们却不必如此,等形势快明朗的时候,咱们再看看该当如何便是了。

  为父将这些告诉你,便是要你提高警惕,不要被人当了刀使,知道了么?”

  冀相东赶紧点头道:“父亲您放心,儿子在州衙很是低调,都是秦长年冲在前面的。”

  冀文方笑着点头道:“为父总是说你做事不积极,现在看来还指不定是好事呢,你便这般吧,不要瞎出头,以后还有回缓的余地,若是将事情做绝了,以后恐怕不好掉头了。”

  冀相东连连点头,父子两个算是达成了共识,不过冀相东还有一点疑惑。

  “父亲,您说,这陈静安当真那么厉害么?”

  冀文方呵呵一笑:“他有多厉害为父也不知道,但为父从那些商人口中得知,前两年有个御史叫王子韶巡查两浙路。

  当时他先是将明州知州苗振下了狱,后来又直奔杭州,想要将当时的杭州知州祖无择,也就是如今的御史中丞,想要将他牵连下狱。

  但因为王子韶当时拿到的罪状,是要牵连上陈静安,内中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不知道,但通过结果却是可以揣测一二。

  结果是,祖无择无罪释放,并洗清了身上的污点,后来当上了御史中丞,而王子韶将程家给告了,程家自己处死了两个儿子,这个事情才算是了了。”

  “哪个程家?”

  冀相东问道。

  冀文方道:“便是程家兄弟那个程家。”

  冀相东吃了一惊:“程颐和程颢?”

  冀文方点点头道:“据说当时王子韶便是程家指使的,至于这件事情中,陈静安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外人并不知道。

  但杭州商人都在传言是因为陈静安在当时力挽狂澜,才算是摆脱了危机,还报复了对手。

  嘿嘿,所以啊,这个年轻人绝非泛泛之辈,你们要真的小觑他,未来可不好收场!”

  冀相东皱眉道:“通判对儿子由知遇之恩,爹您说我该不该和他说呢?”

  冀文方却是摇头道:“你觉得他会听?”

  冀相东想了想,苦笑摇头:“通判刚愎自用惯了,恐怕不会听,估计还要嘲讽一番儿子懦弱胆怯之类的话,还有那个秦长年,也是不安分的主,恐怕也是如此。”Μ.chuanyue1.℃ōM

  冀文方呵呵一笑:“那何必说,说不得以后还要怪责于咱们冀家呢,干脆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怎么着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冀相东赶紧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

  父子两个算是商量好了对策。

  如同冀家父子的密谋一般,江陵府的各大家族对这一次的权力斗争非常关注。

  对老百姓来说,这样的政斗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或者说,一时半会是没有影响的,但对于大家族来说,江陵府的权力斗争,却是与家族的未来息息相关的。

  一些边缘大家族,因为与通判这边没有紧密的关系,因而在瓜分江陵府的资源上是要明显吃亏的,而这次变动,却是有可能让他们站到江陵府的权力中心来的。

  而对于秦家、鲁家以及相关联的家族,却是对此忧心忡忡,生怕一旦落败,便会沦落到边缘去,掌控的资源也会被人夺走。

  因而,这江陵府上层权力的斗争,是所有江陵府家族都会关心的,而在州县,也仰着头看着江陵府的斗争,这关系到他们的仕途。

  权力斗争是无形的,但却是会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的,这一次的权力斗争,却是集中在这所谓的联合法庭上面。

  九月九,重阳节,联合法庭正式开庭。

  天还没有亮,秦长年便起来洗漱了,江陵府当然没有所谓的上朝,但会点卯,不过今日却非佥厅点卯,而是联合法庭开庭的点卯,秦长年作为推官,自然是有资格到场的。

  当然,今天他与冀相东过去,可不止过去共襄义举的,而是打算过去捣蛋的,要将陈宓的脸面落个干净,如此才能够守住手中的权力。www.chuanyue1.com

  此次他们是要打陈宓一个措手不及,想到此次,秦长年脸上露出笑容,他已经想象到陈宓看到他与冀相东时候脸上的震惊模样。

  秦长年吃了早餐,便乘了家里的马车想府衙而去,不过没有去府衙,而是去了侧面的府院。

  此次联合法庭设置在府院大堂,那里本来便是审案的所在,地方是绝对够的。

  秦长年到达的时候,府院的外面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他让人去问了一下,果然是前来打官司的百姓,估计是今日要涉及的案件的被告人以及原告。

  “我要你准备好的案卷拿来了没有?”秦长年问道。

  冀相东点点头道:“拿来了。”

  秦长年笑了笑:“今天有好戏看了。”

  冀相东咧嘴笑了笑,心下却是叹息。

  府院中,审案大堂被重新布置了一下,中间是主案,陈宓高居其上,两侧分别是录事参军桑端学、司理参军沈西元、司法参军郎家权、司户参军洪州佐等人,在场职位最高的便是陈宓了。

  陈宓端坐,向桑端学道:“桑参军,咱们开始吧。”

  桑端学清了清嗓子正要喊道,却听到大门外有人道:“且慢。”

  桑端学脸色顿变,赶紧转头与陈宓道:“陈佥判,是秦推官,他们此来必然不怀好意啊!”

  旁边的沈西元也跟着色变,至于司户参军洪州佐,却是脸色平静,不知道再想什么。

  门口处的人群自动分开,秦长年与冀相东携手而至。

  秦长年笑道:“陈佥判,您要开联合法庭之事,下官也是同意的,但下官作为推官,也该参与才是,还有冀书记,平日里也是要参与的,这审案之事,怎么也少不了我们两个吧?”

  桑端学怒道:“两位大人,今日非同寻常,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等退庭之后再说吧,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来。”

  秦长年看了桑端学一眼道:“桑参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审案断案本就是我们两个职责,我们没有怪你不通知我们,你还怪我们来参与了,怎么,录事参军要大权独揽么?”

  桑端学顿时被噎住了,秦长年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他们的职责之一,来参加一点毛病也没有。

  他心里着急,赶紧看向陈宓,陈宓却是一脸的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些笑意:“秦推官和冀书记既然来了,便入座吧。”

  陈宓往后面一指,那里放着几张桌子,秦长年看了一下,心下却是一沉,这陈宓知道他们要来?

  秦长年满怀的得意顿时消却,忐忑不安的坐下。

  陈宓再次点头道:“开始吧。”

  秦长年却是再次道:“且慢。”

  陈宓眉头微微皱起:“秦推官有什么事情可以一次性说完,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今日却是要以各位参军为主,咱们最好只是旁观为好。”

  秦长年笑了笑道:“佥判恕罪,不过下官手中有一件颇为棘手的案件,正好现在联合法庭新设,或许可以解决这案件,冀书记,麻烦你将案卷分给大家看看吧。”

  冀相东赶紧将几份卷宗给了胥吏,胥吏给诸人都发了一份。

  陈宓拿过来打算仔细看一看,却不料郎家权忽然道:“秦推官,这案子不适合在这联合法庭上审吧,联合法庭是为了简化流程,却不好审判这等连朝廷都无法决断的案子吧?”

  秦长年呵呵一笑:“怎么就无法决断,案子有成例,便有了依据,只要司理司法达成一致,那不是简单的事情么?”

  陈宓闻言有些好奇,快快地浏览了一遍,顿时便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案件看起来其实很简单,便是一个叫金枝的农妇谋杀亲夫,持刀将醉酒的丈夫砍成重伤,好在丈夫虽然酒醉,但还有余力逃跑,这叫金枝的农妇自知无法幸免,便投案自首了。

  陈宓奇道:“这案件不是很简单么,难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听到陈宓这般问道,秦长年得意地笑了。

  桑端学赶紧低声给解释起来。

  陈宓却是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原来,这案件说是简单是真简单,但不简单的在于,若是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前,这案件是很好宣判的,但自从那件叫阿云案的案件之后,这等类似的案件却是不好判了。

  治平四年夏天的时候,山东登州村民韦阿大在田头窝棚睡觉。

  后半夜,突然有人窜入窝棚,拿着腰刀就对韦阿大一通猛砍。

  韦阿大猝不及防,挨了十几刀,一根手指都被剁下。

  但,来人力气可能不大,所以韦阿大没有死,只是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早起干活的村民,救起了韦阿大。

  报了案之后,执法人员一查,凶手便是阿大的妻子阿云。

  阿云长的漂亮,但家穷命苦;韦阿大长的丑,却略有钱财。于是,母亲死后,无依无靠的阿云,就被叔叔强行嫁给了韦阿大。但阿云心气高,死活不愿跟丑丈夫度过余生,于是半夜拿刀谋杀亲夫。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很简单,但马上就不简单了。

  首先,阿云是韦阿大的老婆,拿刀去砍韦阿大,这是谋杀亲夫。根据大宋法典《宋刑统》,谋杀亲夫属“恶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因此,阿云案不是一般刑事案件,而是大案重案。

  谋杀亲夫,属重罪,无论是否致死,嫌疑人都会面临极刑。

  阿云案,的确奇葩,但不复杂。

  所以,州级衙门的各种程序,高效率地走完。

  案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交到了知州大人案头。

  而知州的事情,就是宣判,宣判完就行刑。

  而此时,登州百姓也做好了观刑准备和舆论酝酿。

  而登州的知州叫许遵,进士出身,还中过明法科,明法科大宋的最高司法考试,他还在中央做过大理寺详断官,在地方做过长兴知县、宿州知州。

  可以说,许遵大人既有理论修养又有实践经验,既曾中央储才又在地方历练。

  就这么一个专业人士,对被告阿云的判决却是:打二十脊杖,加苦役一年。

  判决一出,舆论哗然。

  十恶不赦的恶逆大罪,竟判成打一顿板子加劳动改造一年。

  这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

  而许大人要的便是这个没道理。

  因为许遵要“立奇以自鬻”,就是许大人追求没道理的原因所在。

  什么叫“立奇以自鬻”,就是以办好一件奇案,来显示他的能力,以升官发财。

  有了这种“政绩”,上面的人好说话、下面的人没话说,然后才能众望所归、入职大理寺。

  为了引起大众的关注,于是他将把十恶重罪判成苦役一年,但他并不能完全瞎来,还需要专业。

  但许大人最不缺的就是智商和专业。

  首先,将婚姻关系变成凡人关系。

  阿云嫁给韦阿大的时候,未出服丧期。

  《宋刑统》规定:诸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者,徒三年,妾减三等,各离之。

  于是,阿云和韦阿大婚姻无效,他俩不是夫妻关系,而是凡人关系。所谓凡人,就是陌生人、路人的关系。

  其次,将恶逆罪变成谋杀罪。

  恶条: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姐、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恶逆的关键是尊求关系,当事人之间构成尊亲关系,才能形成恶逆。

  但阿云和韦阿大婚姻无效,二人也就不是夫妻关系,所以阿云杀韦阿大便无法构成恶逆。

  那构成什么?

  凡人相杀,只能构成谋杀罪。

  第三,将抓捕归案变成“按问欲举”的自首。

  《宋刑统》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阿云“凡杀”韦阿大,属谋杀罪。

  杀死韦阿大,要处阿云死刑;杀伤韦阿大,要处阿云绞刑。

  所以,即便凡杀,阿云也难逃一死。

  但如果阿云自首呢?

  《宋刑统》规定: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问欲举而自首陈,及逃亡之人并返已上道,此类事发,归首者各得减罪二等坐之。

  理解这条法律规定,只需找出一个关键概念,即“案问欲举”。

  所谓案问欲举,是指刑侦程序已经开始、真相即将大白之时。

  这时候,犯罪嫌疑人主动供述罪行,就算自首。

  而一旦认定为自首,就要“减罪二等”。

  这在现在,只能算坦白,不能算自首。

  但当时算自首,反正许大人这么认为了。

  许遵认为阿云一问就招,属于“案问欲举”情况下的自首,所以依法就要对阿云“减罪二等”。

  “……而许遵这等操作,后来到了大宋三法司上,自然是没有办法通过的,但当时却有大臣力撑许遵,那位大臣便是如今的首相王相公。

  王相公支持许遵,认为应当免死,而司马光力主处死阿云。

  最终陛下下诏,王安石之议得胜,定为“谋杀伤首原法”,阿云免死定案……”

  桑端学神情复杂地看了陈宓一眼道:“……这等判罚对于我等曹官来说,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按照宋刑统以及我们的断案经验,这样的定案实在是……这个金枝案与阿云案极其相似,如果能够忍着不适按照阿云案来断,倒是简单,若是不按照阿云案来,那……”

  桑端学没有说下去,但陈宓却是明白了。

  金枝案在江陵府估计是件奇案了,所有的江陵府百姓都看着呢,若是从自己这边跟定阿云案一般定案,自己的权威将会丧尽,但若是不按照这个来定案,那么将会得罪王安石以及赵顼!

  这便是给自己一个选择题了。

  是选择讨好百姓,还是选择讨好首相和陛下?

  陈宓赞叹点头,这秦长年果然有点脑子啊!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大宋贩卖焦虑最新章节无弹窗笔趣阁更新,第二百九十五章 选择题!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