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郝大作被同学们抬上出租车,班长许飞转账给司机100元然后说了个地址让他把人安全送回家。
直到坐上车子郝大作还在发酒疯:“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左飞飞,你说?”他从后排座椅突然身体前倾向驾驶位,司机无奈接话“右飞飞”。
“左飞飞,继续。”
“右飞飞。”
“左飞飞。”
“你脑子有病。”
“我没病,我是个作家,你也可以叫我编剧。你这样我可以告你的。”
“你去告我啊,我的工牌在这里,记住我的编号姓名王奇,还编剧,作家,我呸。还不是打车费也要别人给。”
“停车。”
“你目的地还没到。”
“我让你停车,不然我要吐了。”
司机无奈叹口气,只能找个路边把车停下。
“我不用你送我,你退一半车费给我就可以。”
司机搞不清楚他是真的醉傻了还是为了骗同学这50块钱装疯卖傻,他也懒得搅和这趟浑水,给他50元现金,开车离开之际留下一句话。
“我开了十几年车,第一次遇到神经病。”
下车后,赫大作并没有朝家的方向走,他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上,今天晚上是他们的中学同学聚会,他满怀期待的去参加却受到极大打击。
手机有新消息提示,是老婆田佳佳发来的信息,无非是那些零碎的抱怨,房贷车贷,女儿的补习班,来来去去不过一个钱字。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陪他追求梦想的姑娘,如今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怨妇,而他对妻子只有愧疚,他知道是自己无能才令她变成这样。
赫大作的职业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他更喜欢称自己为作家,用他父母的话说作家就是天天无所事事往家里一坐。当年大学毕业后父亲为他找好事业单位的工作被他拒绝,他坚持年少的理想要去专职写作。为了说服父母,他列举出很多作家成功后名利双收的例子,他说可以用笔杆子养活起自己和未来的小家庭,多年过去了,凭借自己的努力,他把脸打的啪啪响。当初工作的机会给了同年毕业的表哥,表哥年年春节来感谢他们家,他爸年年提起这个事就要把他骂一遍。
赫大作原名不叫这个,高中时候因为励志要当个伟大的作家,不顾家里反对要死要活的给自己改了名字。说起来他也是有一定文学功底的,从小就爱看书写作,作文一直都是年级范文,大学顺理成章念到中文系,毕业后壮志雄心打算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文章发表了不少,书也出版过两部,但都没有任何反响,收入也是少的可怜。他尝试着转行做编剧,但是写的剧本一个个都砸在手里,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在这个行业寸步难行。
当年田佳佳嫁给她,周围人都羡慕她找了个大作家,后来却发现在当代,作家的身份不过是个空壳而已,除非你能到达金字塔尖否则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那些文字无法给你做任何变现。可最初田佳佳不在意这些,在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她就是爱着这个男人的才华,她可以在别的姑娘收花和礼物的时候听着赫大作写的情诗,因为有爱眼里都是满足。
在赫大作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她不但没有抱怨反倒不停给他安慰,仿佛他可以成为下一个李安。从来不进珠宝店,不关注当下流行的包,衣服都是过季的处理款,这一切看在外人眼里是委屈,她却心甘情愿,直到女儿出生,才让她如梦初醒。
孩子像个碎钞机,粉碎掉她对爱情的憧憬。小时候的每一罐奶粉,每一个纸尿裤,长大后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个课外班都不是拿风花雪月的文学可以换来的。她不再是那个不爱财的少女,因为生活处处充斥着没钱的困窘。她开始埋怨怪罪,甚至有些看不起身边这个男人,连家都养不起他有什么资格追求自己的理想。她每每对赫大作恶言相对,大作都是默默听着,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妻子,她的怨气总要发泄出来。www.chuanyue1.com
田佳佳告诉他如果他还是个男人,就应该正儿八经找个工作,而不是每天幻想着一夜成名这样不着调的事。赫大作也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一味的追求所谓的文学梦,没有尽到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现在生活的担子压下来,他必须去扛起。他开始尝试去找工作,可是三十多岁的他年纪不占优势,无任何的工作经历,拿着不值钱的本科学历,除去会写作其他毫无特长,论写作吧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最后勉强找到两份工作。
第一份工作去一个公司应聘,面试他的经理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kevin,斯斯文文带个眼睛,他快速扫了一眼简历:“中文系的?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叫赫大作,大学学的是——”
对方打断他“不好意思,你可以用英语讲吗?”
赫大作摇头:“我学中文的。”
“ok,我明白了,法语?”
赫大作再次摇头:“我学中文的。”
“so?意大利语会说吗?”
赫大作这次不再作答:“不好意思,我可能不适合这个工作。”
起身离开之际,听到对方在背后充满不屑的嘲讽:“学中文能干嘛?难道当作家?”
赫大作停顿了片刻推门离开,因为他深知无法拿经历反驳他。
第二个工作是去一个工厂应聘,接待他的是厂长,东北大哥四件套齐全,大金链小纹身,爱马仕的皮包劳力士的表一件都不少:“你嘎呀?”
“啊?”
“你干哈呀”
“我来找工作。”
“这不废话吗?你还能来拉皮条,我问你干哈的?”
“哦,我是个作家。”
“打字的呦。”
“也算是个编剧。”
“就是个打字的。”
“我不是打字的,我是搞创作的。”
“那不还是打字?”
“是创作。”
“我说你打字你就是打字。”
赫大作想了想:“好。”
“你好哈?”
“我好我是打字的。”
“打字的你来我工厂干哈?”
“你说我干哈我就干哈。”
“我工厂不缺打字的。”
“那你缺哈。”
对方看了看怀里的狗,“缺个喂狗的,干吗?”
走出工厂的大门,赫大作抬头看着蓝天,大学时候在校诗社里,他经常这样仰望天空,晴朗无云像他幻想的未来一样敞亮,而如今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不一会儿果真下雨了。
就这样淋着雨,他一路小跑往家赶,回到家浑身已湿透,正在厨房做饭的田佳佳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到狼狈的赫大作不用说她知道今天的工作又没戏了。
“我在做饭,你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别着凉。”看似关心的话语实则充满冷漠。夶风小说
赫大作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女儿拿着她的手机跑过来:“爸爸,你有新消息。”
赫大作摸了摸女儿的头,刚想说些什么,田佳佳就喊吃饭了。
“快吃饭,吃完饭还有好多作业要写,你不比别的同学,没有老师给你辅导,你要靠自己。”
“妈妈,可是我好多题不会写。”
“那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我要还房贷,煤气水电费哪个不要钱,你穿的吃的喝的哪个不需要钱,哪有钱再去上补习班。”田佳佳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点,看着女儿无辜的眼神里透漏着些许害怕,她心疼的抱过女儿,哄着她吃饭。
赫大作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这些年家里的积蓄都花的差不多了,大额的消费都是靠着田佳佳一个人的工资和双方父母不时的救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低头看手机,是高中校友群发的消息,约大家明天晚上聚餐。
高中是他人生中的辉煌时刻,考试拿着满分作文,平时精通各种文体,随口即兴一首诗,挥笔洋洋洒洒的散文信手拈来。他真想回到那个时刻,找回自信,于是迅速的在群里回了“收到!”
第二天晚上的聚会上,大家都极力夸赞他这个当年的大才子,称班级里出了个大作家是班里的骄傲。这么多年他很少得到这样的肯定,卖不出去的作品,无人问津的剧本,那一声声冷笑嘲讽,垃圾,垃圾,垃圾,写的都是垃圾!这一刻他感受到温暖,觉得情绪有点失控他起身去了洗手间,看着泛红的眼圈,他觉得校园的情谊果真是最珍贵的,可这个想法单单只维持了两分钟。
在他想推开门重回包间的时候,意外听到里面的讨论,竟然都是关于他的。
“你看那个赫大作,一副穷酸相,听说他的书卖不出去在家堆了整个屋子。”
“哈哈哈哈,我记得他当年理想是当个作家,这不是实现了?”
“你们不知道吧一直都是他媳妇儿在养着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这种男人嫁他干嘛,窝囊废。”
“我有个朋友认识个导演,说他天天堵在人家楼下,人家都不愿意看他的剧本。”
赫大作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等了有几分钟,最后他若无其事走了进去,大家看到他立刻换话题,他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说笑,拼命的喝酒,最后佯装喝醉被同学们抬上车。
其实没有喝醉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强装下去,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了。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个咖啡馆,他从窗户望进去,暖色的灯光下,安静温馨的画面。这时一对男女推门出来,今天程子睿来约凌若心看电影,所以凌若心提早离开,把店交给晓雪照看。
程子睿一手推着门一手护着凌若心:“马上要上映一部新电影《黄粱一梦》,听说非常的励志。”
随着春天到来,天气升温了不少,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凌若心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谁的作品?”
程子睿还没回答,就注意到一直盯着他们看的赫大作,出于警察的本能,他觉得这个男人不太正常:“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赫大作茫然地摇摇头。
“是要喝咖啡吗?”凌若心接着问道。
赫大作又望了望屋内,那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进去就能治愈内心,可他知道所有美好都不是免费的。
“附近有寺院吗?”冷不防他蹦出这么一句。
程子睿附在凌若心耳边小声说:“你这个咖啡馆风水不好,不是遇到鬼,就是活见鬼要不就是精神有问题的人。”
凌若心娇责的拍打他一下,客气的问赫大作:“你这么晚找寺院?是想出家吗?”
程子睿觉得凌若心的思路也并没有多正常。
赫大作回答:“只是想去拜一拜。”
凌若心想眼前这个落魄的男子一定是遇到什么糟心的事情,可她真不知道有什么寺院,等等,前一段那个柳云珠好像提到过一个寺院,叫什么来着,对了,青云寺。
“旁边的青云山有个寺叫青云寺,你可以去看看。”
“青云寺。”赫大作小说的嘀咕着:“好,谢谢。”
看到赫大作转身离开,凌若心突然喊住他:“不管什么时候,人生都会有希望的,加油。”
赫大作没想到一个陌生的女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爬上了青云山,找了好半天真的有青云寺,他跪拜在佛祖面前,不知道该祈求什么,只能心里暗自说:佛祖,您帮我指条路吧。
别人是三叩首,他叩了三十下,直到头上肿起大包才起身。
走出寺院大门,他一路下山,发现有两个穿黑西服戴墨镜的人一直跟着他,他停他们就停,他走他们也走。
赫大作忍无可忍:“你们一直跟着我干嘛?就是打劫我身上也没钱。”
不料其中一人摘下墨镜,恭恭敬敬对他说:“老板,我们不跟着你怎么保护你。”
赫大作吓了一跳:“谁是你们老板?认错人了吧?”
另外一个黑衣人也摘下墨镜:“赫哥,你别逗我们了,你怎么拜个佛还失忆了?”
“神经病!”赫大作懒得搭理他们,自顾自走自己的路,看他们也不像什么好人,跟电影里黑社会大哥的保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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