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会的地下尸库有许多层,总体构成了一个倒金字塔。靠上的层数设施完备,种种监控设备一应俱全。一排排金属门嵌在浅灰的墙体上,摄像头在黑暗的角落闪烁微光。各种栏杆门将走廊切成一段一段,场面充满科技感。只是邹部长无暇欣赏。他用自己的脸刷开一道道门,在井字形的走廊里拐来拐去。周围景象几乎完全相同,仿佛无穷无尽,看得人眼晕。每扇门后都有着一个房间,而每个房间都放满异变的生物尸体。自从与仇先生那帮人搭上,这些年来,他们没少拿凶煞之力污染源做实验。想到“仇先生”这个关键词,邹部长脑仁又针扎似的痛起来。不久之前,魏化谦专门与他联络过。仇先生给他们带来一大堆麻烦,效果也相当显著。识安联赛被迫中断,符行川被撸了下去,海谷的著名搭档就此解散。识安的海谷分部得乱一阵,正方便他们行动。魏化谦特地强调了一遍,这个关键节点,沉没会总部方面绝对不能出岔子。难搞啊。邹部长这么一走神,差点找错东西南北。他瞬间冒了一头冷汗,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找人要紧,他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为好。这里可是沉没会最安全的分部,位置极为特殊,压根不可能被外人攻破。除非识安那个“卡戎”恢复正常。想到这里,邹部长调整了会儿呼吸,脑门上的汗姑且薄了些许。一定是张伟昨晚喝多了酒,脑袋不清醒,走错规定通路,他顺路找找就是了。退一万步,只要确认钟成说的尸体正常,那小子死了也无所谓。他打开其中一扇平平无奇的金属门,步入隐藏电梯。可能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电梯门缓缓打开,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再次出现在邹部长面前。深层没有电子设备,接下来的路得靠腿走了。邹部长深深叹了口气,步入灰暗的长廊。没了各式机械,这里寂静无声,只有冷光灯在他身边亮着。寂静灰暗的地下,连血液流过头颅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周围的井字形走廊依然是那副无穷无尽的架势,四面八方全部通往黑暗。如果世间真有地狱,大抵就是这幅模样。“出电梯左转,第一个路口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第三个路口左拐……过十个路口,第四扇门,下楼梯……”邹部长大气不敢出,嘴里不住念叨着通向地下尸库最深处的道路。周围安静到让人难受,他的心跳禁不住越来越快。一层,一层,又一层。他快步穿过一条条无人走廊,寻找隐藏在门后的楼梯。约莫一个小时过去,周围仍然没有张伟的身影。终于,邹部长来到了最深处。这里的走廊很低,压抑得就像墓道。好消息也有,附近无比安静,大大小小的术法都没有示警迹象——可见,最近这里没人用过术法。邹部长放下了半颗心,他咽了口唾沫,朝钟成说所在的停尸间走去。哒,哒,哒。隐约的响声突然砸进他的耳膜。不知哪个遥远的拐角,传来一连串皮鞋磕碰地板的轻响。张伟那小子衣服弄不干净,但酷爱装腔作势,每回下尸库都要穿皮鞋。再者说,赤裸尸体或厉鬼可弄不出这种声音。果然只是迷路了,邹部长不由地停住脚步,心中一喜。“张伟?”他不高不低地唤了声。脚步声的主人就像没听见一样,越走越远。哒,哒,哒。“嘿这小子,找死呢。”邹部长牙根痒痒,“张——”叫到一半,他突然闭了嘴,头皮一炸。哪里不对。尸库深层,乱走是大忌。哪怕张伟被酒精泡昏了脑袋,也不至于这样直截了当地找死。而且……而且那串脚步声,实在是太过规律了,不像那个吊儿郎当的张伟能踩出来的。哒,哒,哒。脚步声在附近徘徊不去,时远时近,节奏精确得像钟表指针。那真的是张伟吗?……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邹部长后背发寒,刚缓了会儿的额头再次布满汗水。尸库深层无法通讯,要不……要不还是先原路返回,将情况报告上去。他完全不想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也不敢去确认钟成说的尸体状况。那些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脑神经上,邹部长不想再在这里多待半秒。尽管他不算修行者,但他深知玄学界中“好奇心”的危害。邹部长微微颤抖着转过身,蹑手蹑脚地抬起步子——附近的脚步声瞬间停止,周围安静得如同真空。邹部长的呼吸也险些就此停止。他凝固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把心跳也停下。哒哒哒!毫无预兆的,脚步声朝这边急速靠近。它保持着瘆人的规律,快得像夜半时分的催命符。邹部长咽下一声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出口处赶。完全一样的走廊如同迷宫,高度的紧张和惶恐几乎要让他当场呕吐。走廊上方的照明灯亮起又熄灭,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串成一束残影。哒哒哒!那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邹部长几乎要哭出来,他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内脏仿佛被人灌满了冰块。必须赶紧逃,必须……等等,他现在跑到第几个路口了?邹部长大声喘息,大脑混乱不堪。眼看前面又是一个拐角,他不得不慢了下来。被那怪异的脚步追上兴许会死,但要是在地下尸库最深处迷路,那绝对会死。邹部长狠狠抹了把汗水,他鼓起勇气,缓缓回过头。背后是他刚跑过不久的拐角,墙角交界处,边缘凸出了什么白色的东西。邹部长狠狠抹掉眼前的汗水,眯起眼——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凸出物”。有谁藏在他身后的走廊交界处,只露出小半张惨白的脸,一只眼睛定定看过来。那露出的眉眼无比眼熟,正是失踪的张伟。可那要是张伟,早就大叫着上来求助了。邹部长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张脸没回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只略微涣散的瞳孔缓缓下移,自上而下瞟着邹部长。只是这动作有点用力过猛,那人脑袋没动,只是眼球下翻,瞳孔上露出大量眼白。下一刻,它缓缓将脑袋收回墙后。邹部长鹌鹑一样在原地缩了许久,然而五六分钟过去,那个走廊拐角毫无动静。又过了十分钟。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顽强精神,邹部长拖着尿湿的裤子,视死如归地挪向那个拐角——走廊的拐角过道里,只放着一双脱下的皮鞋。那东西现在正用脚掌走路。……那东西,现在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邹部长只觉得耳朵里一阵阵嗡鸣,他恐惧地呜咽两声,摇摇晃晃找起了来时的路。几百米外,钟成说藏在走廊顶,几乎是面带鼓励地倾听邹部长移动。好不容易盼来个活人,他可不想让这位引路人自个儿跑了。经过简单的探索,钟成说很确定,他无法完全凭借自己离开这里。获得头颅,走出停尸间后,他选了个方向,谨慎地一路探寻。最开始,他挑了保守的路线,总会绕回熟悉的停尸间前方。于是钟成说改了策略,他开始按照排除法一条一条地记,一条一条地走。这个古怪“鬼打墙”的流程不长,理论上,他能够试出一条正确的路。然而事与愿违。三四个小时后,钟成说停在一处“走廊尽头”。这条走廊被刀切般截断,断口对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边缘没有任何护栏或封窗。钟成说站在这条绝路末端,艰难地转动脖子。他看到了“无限”。这片方正峭壁的四面八方,无数个走廊断口挤在一起,犹如规整的蜂巢。无论朝上看还是朝下看,一切无穷无尽。更糟糕的是,每个走廊断口的布局完全一致,连细节处的裂纹都一模一样,整个空间活像被建模师疯狂复制粘贴了成千上万份。这不是术法,也不是什么建筑学上的奇迹。……是比尸笼更加夸张,更加残酷的空间扭曲。沉没会把据点建立在了一个充满扭曲的空间内,怪不得能在识安眼皮子底下活这么长时间。要是自己再这样呆板地尝试,恐怕试到退休都试不出来。“加油,撑住。”钟成说注视着邹部长屁滚尿流的背影,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地打气。“我必须离开这里。”……“你说什么?”话筒里,符行川的语调拉高了半个八度。“我说,我想要一具尸笼看看。”殷刃靠在阳台边,望着清晨稀薄的星辰。“我手边能跟‘彼岸’沾边的东西不多,它算一个。”符行川:“不是,那东西——”“不会白拿你们的。等这件事彻底了结,我的头发、血肉、眼睛……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取下来让你们研究。”殷刃摩挲着线衣上凸出的一个小线头,“别有压力,我还能再长。”话筒彼方,符行川躺回枕头上。他狠狠抹了把脸:“不是这个问题,你把钟异的名号一挂,老祖宗可以送你一打尸笼。但要稳定控制尸笼,必须有符家子孙在场才行。”“我确实很想帮忙,可现在所有人的精力全在追击狙击手,我没法帮忙盯着。”毕竟最开始符无涯完善尸笼术,就是为了荫庇符家血脉。在那个邪物频出的年代,符无涯确实留足了后路。殷刃没吭声。“话说回来,你们怎么突然对彼岸这么感兴趣?”符行川干脆坐起身,抻了抻脖子。“钟成说曾调查过附近被影响最大的神降地点,并且一直没有停止对神降的调查。”殷刃说,“陶姨的资料,我请人调出来看过。”符行川跟着回忆了两秒。陶兰,曾任海谷市人民医院护士长。多年前,海谷市人民医院曾出现过一个巨型间隙,陶兰因为间隙事件失去独女。她一个人疯狂调查,继而被识安招揽。后因协助解决了市人民医院的间隙问题,她获得了符家的资助,随符天异调入燕都分部。单纯而悲哀的人生。按照卢小河的话说,识安的科学岗只有两类——要么无比渴望钱财与力量,要么想要身边人故去的真相。陶兰正是后一种。“嘶……照你这个说法,狙击手对彼岸还挺关心。”符行川很快回过味来。“是的,不过我要说清楚,这都是我的个人猜测。”一说到狙击手,殷刃声音里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阴寒。“尸笼里打通空间的术法,我有点兴趣……要是能主动抛下诱饵,说不定能钓上点什么呢。”“狙击手这种东西,不正适合诱杀吗?”()。www.chuanyue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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