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北原和枫揉了把卢梭的脑袋,把人拖走,一起到隔壁的山脚下散步去了。
作为以阳光著名的南法的一部分,普罗旺斯的太阳一般都很灿烂。尤其是在这种偏热的天气里,很少能够看到下雨或者阴云。
有时候,太阳简直会热烈到让你感觉已经来到了盛夏,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这刺目的光芒下变得缓慢而又悠长。
就在这样快要等到困的日子里,时光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四月。
郁金香在四月份开始的时候已经开始开花了。深红色的一片花海,虽然比不上荷兰那样的盛大和富丽堂皇,但也处处透着独属于普罗旺斯的潇洒可爱的风致。
北原和枫喜欢到那个地方画画,用大片的红色颜料,随便什么红色,一层层地往上抹。有时候画出来的也不是郁金香,而是鲜红的玫瑰,或者是红色的太阳和月亮。
有时候是深夜的原野,红色的月亮卧在一座起伏平缓的山上,它的影子是一汪玫瑰的泉水,花瓣被泼洒得到处都是,黑色的天空都是带着甜蜜的粉。
普罗旺斯就是这样一个甜蜜慵懒的地方。在乡间没有巴黎那种大城市里面的多事,而是像是一条平静的小溪,潺潺地就这样溜下去。
偶尔溅出的那点水花,也足够做为大家生活的调味剂了。www.chuanyue1.com
在这段时间里,因为孟德斯鸠总是会时不时打一个电话过来问问卢梭最近怎么样,北原和枫和他的关系也变得熟悉了起来。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在之前,我可从来没有想到那座不伦不类的大教堂有一天在笔下会这么美。”孟德斯鸠说道。
他现在正在一边听着北原和枫念《巴黎圣母院》里面的一段,一边批改着自己学生的法律作业——他和德国的歌德与康德一样,都有着大学教授的兼职。
“因为它们本身就长得完完全全不一样。不过……这大概就是雨果先生眼里巴黎圣母院的模样吧。温柔,庄严,美丽,肃穆。”
北原和枫笑着回答,同时在自己买的便携式笔记本电脑上面迅速地敲字,把自己脑子里法语版的《巴黎圣母院》复刻下来。
——这里必须要感谢科技的进步,感谢歌德天天拖着费奥多尔加班,感谢他们的高新科技公司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众所周知,研究新的技术是建立在对旧技术的了解上的。这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他们从别的公司买来,打算做研究分析的样机之一。
而他们前几天彻底研究完这个电脑后,就把它重新组装好送了过来,美鸣其曰叫做“晚来的新年礼物”。
但北原和枫严重怀疑,这是某只俄罗斯大仓鼠在变着方法催自己码字,但是谁在乎呢?反正他一点也不想再尝试一天手写几万字的感觉了。
“巴黎公社的社长么……”
孟德斯鸠思考了几秒,回答道:“我和伏尔泰的职务都和异能者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也不经常和他打交道,不过这样一看,他应该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卢梭很喜欢和这种人待在一起。”
在房间内的北原和枫正在通过电话和孟德斯鸠聊天的时候,法布尔正趴在桌子上面,蔫头耷脑地看着上面放着的三个蝶蛹。
它们都有着明亮耀眼的闪光,像是金子所制成的工艺品,但是有不少地方都已经变得晦暗,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灯光。
“已经是化蛹的第十天了……”
法布尔嘟囔着:“一般也就是七到十天就能变成蝴蝶,但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还是说从热带雨林到了法国,有点水土不服?”
罗兰双手抱胸,一脸黑线地看着桌子上面的蝶蛹:“道理我都懂,但是你带着这群家伙来我这里干什么?我又不是昆虫医生,你难道还要我弹一首曲子给他们助助兴吗?”
“诶,好主意!说不定它们听到音乐就会飞出来了!”
法布尔眼睛一亮,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兴奋地扑上去,幸福地蹭蹭:“我就说每次待在罗兰家的时候运气都特别好!”
“好个鬼啊!每次你来我就要倒霉!给这群家伙弹钢琴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罗兰——我不允许你污蔑你自己!明明这个主意听起来就超级有意思!说不定有用呢?”
房间内。
北原和枫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道:“对了。我总感觉你对卢梭的交友问题很担心,是我的错觉吗?”
“他的确让人很担心。”孟德斯鸠的语气有点无奈,“他当年第一次遇见伏尔泰的时候,他甚至差点……他之所以讨厌男同性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意识到对方省略内容的北原和枫愣了一下,很久都没有敲下一个字。
“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旅行家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
“的确很糟糕。他很容易被人骗,这些人就是他认为的朋友。比如……有时候他会突然狂热地想要旅行,然后那些人就会在路上把他的钱全拿走,让他流落街头。”
孟德斯鸠的语气似乎是在讽刺,但说到最后的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沉默了,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不笨,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情感这种东西对于他的影响太大了。”
这位总是被卢梭亲昵地用“查理椰”“查理椰”喊来喊去的人听上去有点沮丧,语气也低落了下来:“是的,他总是惹麻烦。但我没有办法及时地帮助他,告诉他该怎么办,这也是我的错。”
可这明明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北原和枫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这句话单薄到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许如果真的要找一个错误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复杂而矛盾的世界。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世界上有一条法律,来保护那些被朋友伤害的人,来庇佑一些人狂妄而不理智的梦想,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孟德斯鸠用一种叹息般的声音说道:“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他了。”
“这样的话,我总觉得伏尔泰和卢梭也许会作为典型反面案例第一个被判。”
北原和枫吐槽了一句,同时很刻意地打了个哈欠,努力想要让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摆脱这种无能为力的沉闷和忧郁:
“唔,重新说到我们之前的正题上——查理先生,你觉得巴黎圣母院通过这种方式重新修建的可能性大吗?”
“这得看这本书出版后,到底在社会上能形成多大的轰动效果。不仅仅是在法国境内,也是在国外,甚至整个欧洲。”
孟德斯鸠眨眨眼睛,也看出来了旅行家岔开话题的目的,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开口道:“具体原因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希望这件事能够成功的。”
北原和枫“嗯”了一声,继续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敲着字,同时认真地听着对方接下来必然会有的解释:
也许是当教授当久了,孟德斯鸠往往不会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正相反,他很喜欢解释自己某些念头和期待的来源。
房间外。
罗兰仗着自己个子比较高,一把子捉住了法布尔,同时看向桌子上的三个蝶蛹,忍不住挑了下眉:“我说,刚刚是不是有一个动了?”
“嗯?动了吗?”法布尔努力挣脱开,继续趴下去仔细观察,“没错!凯尔动了,然后是赛丽尔和洛斯……好耶,它们都在挣脱出蛹!”
“虽然已经避开了死在里面的威胁,但是接下来的危险还是很大……要是没有力气,它们可能要闷死在里面了。”
昆虫学家很担心地望着,直到一个金色的蛹破开了第一条缝隙。
罗兰也难得没有说什么“讨厌昆虫”的话,即使这只正在钻出来的蝴蝶狼狈得要命,全身皱巴巴的、漆黑一片,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翅膀。
它用力地喘息着,努力地向着外面挣扎,几乎是要把自己往外面拔。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这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门内。
“按照我们国家的潜规则,在发生的事情有过相关先例的情况下,可以根据先例的处理情况进行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德斯鸠的声音里面带着些微的笑意:“其实我也想要干一件差不多的事情。都是通过舆论倒逼政.府。现在想想,书籍可能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那法兰西政府可就太惨了,一个两个都想用民意来牵制它——简直干得漂亮。
北原和枫挑了下眉,在心里饶有兴趣地想到,甚至还想吃个新鲜的瓜。
“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不知道雨果社长有没有和你讲过纪德的事情……当年这件事情在法国知情的异能者里影响很大。抛弃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军人,哈。”
孟德斯鸠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显然对当年的那个决定很是不以为然:“总之当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多异能者都站在一起为纪德他们说话,所以从死刑改成了流放。但你也知道,法兰西是不会放任这群黑历史在外面跑的。”
“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被捉住,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转移得够快?”
北原和枫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忆里的mimic,猜测道。
“是啊。每次他们基本上都只能扑一个空。不得不说,纪德作为一个军队领袖,在战术战略上还是很厉害的。”
孟德斯鸠简短地对这位军人夸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着他想要干的事情:“我不打算让这些军人继续流落在外。事实上,也有很多法国异能者现在还在为他们而努力。”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出于公道与正义,也许是出于兔死狐悲的感伤,也许是因为内心的不忍,也许是那个军队里有他们曾经认识的人,也许只是单纯为了给政府添堵……”
孟德斯鸠的声音很轻:“但我们都想试着再去尝试一次,再去尝试挽回当年没有办法挽回的悲剧,通过文艺与舆论,通过民意和政治博弈再次寻找到一条路。”
枪所屈服的东西,亦将在笔的面前屈服。
听上去是一件很浪漫、很蠢、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浪漫而自由的国度里面,从来都不缺干这个事情的傻瓜。
再不可能的事情,经由这些浪漫主义者的嘴里说出来,好像都有着光明的可能性,好像必然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成为现实。
“罗兰罗兰,它的翅膀出来了。”
法布尔激动地一把子掐住了罗兰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你看,多漂亮的翅膀!”
我的评价是,不如它的蛹好看。
罗兰面无表情地这么想。
这只蝴蝶的翅膀依旧是皱着的,扭曲得不像个样子,只能勉强看出是由单调的黑色和橙色构成的,怎么看也不是只漂亮的蝴蝶。
但这只蝴蝶很显然不在乎自己有多好看,它只是用力地拍打着,往外挣扎,最后——很狼狈地彻底脱离了蛹,滚落在桌子上,颤抖着试图伸展它薄薄的翅膀。
“很多蝴蝶会倒在这一部,它们的翅膀没法让自己飞起来,真的很可惜……”
法布尔这么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第一只出来的蝴蝶。
屋子里面没有风,它在干燥的空气里努力地扇着它的可怜的小翅膀,一点点让它变得干燥轻盈,最后漂亮地拖在自己的身后。
它试探性地抖了一下自己的触角。
没有危险,大概。
它适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把自己的翅膀张开,轻轻一扇。
——然后飞了起来。
“罗兰,它飞了……它可真美。”
法布尔有些恍惚地接住飞到了自己手心的蝴蝶,下意识地喃喃道:“只属于热带雨林的奇迹般的美。我还以为它活不下来呢,我可是太小瞧它了——话说我是不是应该更高兴一点?”
“留着等它们两个出来再高兴吧。”
罗曼·罗兰如是说,好像也松了口气:“它们也一定能飞出来的。”
门内的北原和枫听着孟德斯鸠的话,突然感受到了语塞。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对方,纪德和他的军队在被法国抛弃后,就已经变成了没有目标的幽灵。
那些为国家而战,为自己的民族和人民而战的军人,在最后的最后,还是为了解脱,对手无寸铁的孩子挥起了屠刀。
——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他们也不知道有一群人在故乡依旧挂念着他们,依旧暗中为他们能够重新回到这个国家,重新以军人的身份回来而奔走,坚信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们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但其实并没有。还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人正在等待着他们回家。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其实现在已经不再是你们当年认识的那个军队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北原和枫才开口道,橘金色的眼睛里面闪过轻轻的叹息:“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我是一个学习法律,追求法制的公正性和人民权利的平等性的人。”
孟德斯鸠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像他这个人。
“至少,我相信人们对于这两者的追求永远也不会变。就像我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一场迟来的正义和回归,但我明白,我必须为此而战。”
即使他们已经改变,即使他们不需要这些,但是我依旧要这么做。因为我想要做的事情本来就与他们无关,只是出于“我想”,就是这样。
北原和枫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带着不近人情和傲慢味道的发言。
但在他堪称冰冷的话语下,其中蕴含的东西确实是温热而柔软的,像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孟德斯鸠说完这一段话后也没有继续开口,只是安静地沉默着。
就在这一片寂静里,法布尔突然推开了房门,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身边还多了三只绕着他转来转去的橘黑色蝴蝶。
“北原北原,你看!我真的全部成功了!从南美洲热带雨林里带过来的三只小蝴蝶都出生了!它的名字叫圣歌女神裙绡蝶,是不是超级漂亮——”
法布尔发出欢快的一声,也不管身后一脸无奈的罗曼·罗兰,一下子就扑到了北原和枫的怀里面,顺便举起了自己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已然破开的空蛹,向旅行家炫耀:
“你看你看,蛹也是不是特别美!”
实际上,这些本来金灿灿的、与金属几乎一般无二的虫蛹基本上已经变得黯淡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脆弱的朽木,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出上面曾经拥有的金属光泽。
“是啊,很漂亮。”
北原和枫暂时放下电话,目光落在虫蛹上,又看了看在他身边飞着的蝴蝶,下意识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能在异国他乡诞生,也很不容易呢。”
“我本来都以为它们要死掉了。”
法布尔眨眨眼睛,说道,显然他的兴奋劲还没有过:“你知道吗,北原,其实蝴蝶在茧里面的变化特别凶险。”
“它们要在里面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组织结构解离成为一团肉浆,再自己进行重组和衍化,才能长出翅膀,变成蝴蝶。”
“有的蝴蝶翅膀结构出了一点小差错,就永远也飞不起来。有的蝴蝶因为种种原因,会搞坏自己的翅膀,那样就更糟糕了。”
法布尔的语速很快,北原和枫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跟得上对方的法语:“今天已经是常理来说的最后一天了,我还以为它们已经没力气出来了呢,没想到它们都那么棒!三个都会飞啦!”
“如果是人类的话可不一定能够撑下来,把自己变成一团肉浆然后重组,想想就可怕,何况后面还要破茧呢。破茧之后还要检验翅膀能不能飞起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成功了,而且是全部!好耶!我为看不起它们的生命力和勇气而道歉!”
法布尔高高兴兴地围着旅行家转了好几圈,又扑上来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我真的真的好高兴哦,北原!”
他用很开心的语气这么说道,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看他的样子,估计恨不得告诉全普罗旺斯的人与生物:他家来自热带雨林的小蝴蝶出生了,健健康康,每一个都能在天空里飞翔。
“好吧,明明第一只蝴蝶出来的时候还挺淡定的……结果现在这么兴奋,他的反应弧真的很长。”罗兰耸了耸肩,对北原和枫解释了一句。
北原和枫抿抿唇,忍不住为对方的这句话笑了,然后拿起电话继续和孟德斯鸠聊天:
“嗯?刚刚是法布尔,他家的蝴蝶出生了,化蝶成功。”
“是啊……化蝶,的确是一个很有文学气息的意象。”
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样的回复,旅行家这样回答道,抬头看着普罗旺斯依旧明朗、依旧灿烂的蓝色天空。
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开口道:“查理先生,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卢梭那么喜欢叫你查理椰了。我现在也有点想叫。”
在又坚硬又沉闷的厚厚外壳下,藏着的东西却是是纯粹明亮、甚至带着浅淡甜味的。
“别学卢梭。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他是怎么想到这个发音的。”孟德斯鸠沉默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
“噗,我知道啦。”北原和枫笑了一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对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穿书吧
“如果我有一天,恰好遇到了纪德他们,你有什么话想托我带吗?”
“我劝你最好不要遇到。”
孟德斯鸠用冷淡的语气说,然后稍微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请帮我说一句:即使法国政府抛弃了你们,但是法兰西的人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让你们回家。”
“如果他们已经不愿意回来的话……请替我说一声抱歉。”
“抱歉,我们的确来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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