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直在这座与前世不尽相同的巴黎圣母院里面待到了塞纳河被雨水打湿的夕阳。
雨在傍晚来临前的不久就已经停下了,但是空气里似乎还晕染着湿漉漉的水汽,厚重的云层破开了几个口子,从里面露出了太阳的光影。
橘红色的绚烂一片,塞纳河上跳跃的明亮金光,好像能从河水里面看到另一个辉煌城市的影子。
然后这群因为看风景,比预期的回去要晚一点点的人就被“顺路”过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的朋友给捉了。
“北原!还有雨果!你们快点把这个家伙给我拖走——为什么普鲁斯特这家伙的性格还能这么像水蛭啊,黏在人身上就扒拉不下来的!”
俄罗斯超越者有点郁闷的声音响起,那对蓝色的眼睛嫌弃地注视着可怜巴巴抱着自己腰的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打个喷嚏,碧绿的眼睛有些不安地注视着屠格涅夫,似乎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快要溢出来的不满情绪,犹豫着放开了自己的手,缩到另一边去了。m.chuanyue1.com
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给人的感觉温顺到近乎于无害。
屠格涅夫挑了一下眉,不爽地把人重新拉回来抱住:“干什么?还想自己一个人走路?我怕你走不了几米就能在地面上面摔死。到时候好栽赃嫁祸给我,是吧?”
“没有……”
普鲁斯特有点内疚地耷拉着耳朵,这么回答道,看上去蔫哒哒的。
他知道自己只要出门就和一个废人差不多,坚持着自己一个人走只会让人感觉担心。
可是离社长和北原比预期回来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五分钟诶,真的很不安……晚了那么久,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北原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巴黎的治安也不是特别好,怎么想都怎么糟糕。【穿】
【书】
【吧】
屠格涅夫看着对方软乎乎不敢吱声的样子就感觉好气,但也有点好笑——这家伙是不是只有在各种上流宴会上才能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和伶牙俐齿啊?
他之前去参加巴黎公社的宴会时,也没有发现这个家伙的本性这么软、这么生活残废:虽然在宴会全程里,普鲁斯特除了嘴,基本上也不怎么动弹就是了。
雨果按了按自己的眼镜,眼角泛出一丝轻盈的笑意,主动把自家的社员给抱了过来,语气依旧显得温和又包容:
“好啦好啦,一起回家吧。”
北原和枫看着自己家的安东尼,又看了一眼屠格涅夫,在边上轻轻地笑,笑到屠格涅夫一下子恼了火,哼哼唧唧地从口里冒出了一串没什么杀伤力的抗议和谴责。
“不准笑!本超越者愿意照顾这种生活二级残废的笨蛋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嘛!要不是看在雨果这个护短的家伙份上……你怎么还笑!信不信我和你绝交啊!”
安东尼歪了一下头,倒是懂了北原和枫的意思,于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大人,感觉对方的人际交往水平说不定还没有自己好。
嗯,是肯定没有。
小王子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玫瑰,又拉住了小仲马的手,有点小小的骄傲。
这就是那一天的落幕——带来的后续影响也不小。比如普鲁斯特因为大冷天的出门,一下子患上了严重的感冒,只能在自己家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
由于过于严重的哮喘,他受不了医院消毒水和各种药品的味道,能做的也只有待在自己家里慢慢地熬过去。
“阿嚏!”
普鲁斯特打了个喷嚏,眼睛里沁出湿漉漉的水雾,把自己裹在了宽大的衣服里面,长长的棕红色卷发也柔顺地垂落在了地面上。
他的衣服很长,一直垂落到膝盖下面,在角落缩起来的时候可以把整个人都裹起来,让他有一种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安全感。
因为只有一个人的缘故,这身衣服被他穿得很乱,像是裹着一个薄床单就下了床,扣子也是被胡乱地系了上去。
或者说,这些数量繁多、一直延伸到大腿处的纽扣就没有几个是扣准的。
“好饿……”普鲁斯特就这样抱着自己,缩在大门后面,小声地嘟哝着,目光有些郁闷地看着自己在走过来的过程中打碎的红酒瓶。
沾到衣服上面了。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整理衣服的时候会打碎红酒瓶呢……明明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
普鲁斯特甩了甩脑袋,不再用自己因为发烧而有点发昏的脑袋去思考这件事情,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怀里,努力地往门边的角落里面钻。
黑暗和狭小的角落有助于他的思考,也能让他感到难得的安全。
“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社长应该就会过来。不知道北原会不会来。”
普鲁斯特垂下眼眸,认真地计算着,他没有把自己感冒发烧的事情告诉别人,也不想让他们担心:“然后就是……阿嚏!咳咳咳咳!”
被灰尘呛得快要涌出生理性眼泪的普鲁斯特下意识地贴紧墙壁,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喘息愈发急促了起来,只能像是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努力地喘息。
胸痛、头晕、喘不上气、手脚好像也使不上力气、强烈的窒息感……典型的哮喘症状,算的上是他从七八岁开始就认识的老朋友了。
普鲁斯特下意识地呜咽了一声,没有管自己胸口紧迫的压力和痛苦,固执地颤抖着缩成了一团,把自己的意识努力地下沉。
——他没有什么去找药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生活残废肯定找不到想要的药。甚至他都不知道药被自己丢到哪里了,只能用这种糟糕的逃避方法来躲避病发时的痛苦。
至于别的……就当赌这一次哮喘的发作不会让自己直接致死好了。
普鲁斯特熟练地开启了异能,把自己的思绪扎进了流淌的时光水波里面,在这一刻,好像身体上的痛苦也模糊了很多。
名为“追忆似水年华”的异能可以让他的意识来到四维空间的一角,目见这个世界无尽延伸的过去,将之永远地凝固在自己的回忆深处。
每个人的过去,每个城市的过去,甚至于这片宇宙的过去,只要他愿意的话,他可以追溯到无比遥远的无数载时光之前。
凭借这个异能,他可以在自己的脑海里建立起一个与历史里的样子一般无二的巴黎,在里面安排上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把他们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普鲁斯特闭上眼睛,却清晰地看到了在四维空间里,他用意识截留下来改造的一块碎片般的影子。他伸出手,将之一把子拉了下来,拽进自己的意识海洋。
这个小小的碎片是属于他的王国。
这个世界没有花草的芬芳,没有柏油马路的味道,没有人身上发出的各种气味,也没有食物的香气。
所以他才可以是自由的:在现实里,一条稍微茂密一点的林荫道、一点乱飘的灰尘就有可能引发他的哮喘,让他半死不活好几天,基本杜绝了他独自一个人出行的可能。
而在这里,他可以蜷缩在这座自己构建的渺小王国里面在草丛里面打滚,可以在户外安静地待上一整天,可以去看一看被自己铭刻在记忆里的人们,甚至大着胆子去无理取闹、和他们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普鲁斯特咬了一下牙,勉强忍住了似乎变得更加尖锐、甚至已经蔓延到呼吸道的疼痛,把注意力强行转移到别的地方。
没什么好想的,马赛尔。这些痛苦反正你都经历这么多遍了,早就该习惯了,你还不如去思考思考最近发生的几件有趣的事情。
意识里好像有另一个人正在絮絮低语,带着温和的耐心:比如说,前几天巴黎上演了一部新的剧目,你还记得它的名字吗?
《黑色的多米诺骨牌》*。
普鲁斯特在强烈的痛苦里,意识朦胧地从过去扒拉出来了这个名字,喃喃地回答道。
他的思绪忍不住随着这个名字飘远,甚至暂时遗忘了快要踹不过来的呼吸。
普鲁斯特没有去看过这篇剧目,但是不妨碍他根据这个名字去联想它会有的内容。
多米诺骨牌,一环套着一环的联系,被轻轻一推就能推倒的整体。黑色,一个沉闷忧伤,没有鲜亮色彩的颜色,但也带着贵族式的优雅。
应该讲的是一个色调忧伤晦暗、脆弱而精致的贵族少女的感情吧?估计是一个辗转反侧而又缠绵的故事。
普鲁斯特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感觉自己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就连思维的世界也折射出了思绪碰撞特有的光彩。
他想到了丝绸上面偶尔跳动的光,交汇在一起的云折叠出耀眼的闪电。很短促的光……还有流星,还有孕育了流星的广阔宇宙,宇宙之中未知的一切。
未知……普鲁斯特的思绪突然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想到了那位来到巴黎的旅行家。
他看不到那个人过去的时间。
就好像这个人在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过往,也没有任何他在意的过去,只是孑然一身地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像是一只误入了这条时间线的白鹭,优雅而哀伤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很让人好奇,也很想要靠近。
普鲁斯特稍微出了会儿神,忍不住开始揣测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一个人。
但他还没有开始深入思考,胸口更加剧烈的痛苦就把意识重新拉回了现实。
“咳咳咳咳咳!呼……哈……”
普鲁斯特睁开双眸,手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碧绿色的眼睛像是波光破碎的湖面,在剧烈的咳嗽声里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
就连呼吸好像都变成了最奢侈的想象,只能挣扎着想要努力汲取一点点珍贵的空气,反而加重了呼吸肌的过度疲劳,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进一步使胸口的痛苦越来越严重。
好疼……
普鲁斯特紧紧地握着衣角,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都快要凝固在了这个词上面,根本想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甚至连逃避和求救的念头都被汹涌而来的情绪牢牢地压在下面,像是自己变成了任由痛苦操控的木偶,被病痛和命运紧紧地掐住了咽喉。
然后……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但是也模模糊糊的,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落入耳朵也只是像是蜜蜂一样嘈杂混乱的声响。
“普鲁斯特的哮喘这么严重吗?”
北原和枫微微皱了下眉,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有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明白雨果为什么对他总是那么关心和宽容了。
“是啊。准确的说,他是那种只要有一个小时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就要担心生命安全问题的小家伙。否则我也不会带着你过来……”
说到这里,雨果也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群家伙基本上身上都喷着乱七八糟的香水,要是来了,说不定还能让他情况更严重一点。”
他今天本来打算和北原和枫一起去逛一圈凡尔赛宫的。但在问了一圈,发现巴黎公社没有一个人今天早上见到过普鲁斯特后,做惯家长的雨果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雨果无奈地按了一下眉心,手中一点也不慢地从一团乱的桌子上面找到了有关哮喘的喷剂,走过来提醒道:“小心玻璃碎片。”
“嗯,我知道。”北原和枫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抱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身体,橘金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的衣服被普鲁斯特抓得很紧,甚至对方的指甲都因为过度用力渗出了一丝丝的血迹。
雨果皱着眉,往对方的口鼻处狠狠地喷了好几下药剂,手指按上对方的胸口,感觉心跳的速度在慢慢降下去,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没事,至少命应该暂时保住了。”
普鲁斯特努力地挣扎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本来断片的思维也慢慢连续了起来,但是尖锐的疼痛还是没有消退,眼前的人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具体的模样。
只能感到些微从别人的怀抱里汲取的温暖,就像是母亲当年在他发病的时候,总会抱着他温柔的安慰一样。
“好疼……好痛苦……”
普鲁斯特张了张嘴,有些困难地用沙哑的嗓子开口,就像是他当年对母亲的那样。
所有的疼痛都在刺痛着他的神经,被积累起来的痛苦在他只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的时候,无端地转变成了带着怨恨与无力意味的愤怒。
为什么他要日复一日地忍受这样的痛苦?
为了他要为了不受这种苦难,小心翼翼地躲开别人眼里美好的事物,不能去接触花,不能去接触自然,不能走在人群之中?
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人是他?是他做错了什么吗,可他不是一直都是想要讨好别人,想要成为一个好孩子吗?
虽然本性想要伤害别人,但他最后还是努力地控制自己啊,他真的真的很努力了……
可是大家还是不喜欢他,还是害怕他。好像他这个人的诞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普鲁斯特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人。他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不重要。
是的,一点也不重要。
他只是用泄愤一样的态度,挣扎着抓住了对方的肩膀,然后用力地咬了下去,带着痛苦的呜咽声。
他感受到了牙齿穿过皮肉,狠狠地磕在人类骨骼上的声音。但他还是没有松开口,甚至满怀着恶意地用牙齿刮擦着骨头。
是很痛的感觉吧。但这还远远比不上自己所受的痛苦呢……远远都比不上。
为什么不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来抱抱我?为什么不肯再多爱我一点?为什么多理解一点我的痛苦?为什么不夸夸我是个好孩子?为什么要离开我的身边?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吻?
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妈妈。
这些早就积存已久的话从童年开始,就被他默默地吞回了喉咙里,只能以对人类本能般的恶意和攻击性来表现出来。
“嘶。”
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抽气声,却突然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暴躁与恶意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很快。或者说,这一咬已经把他的负面情绪宣泄了大半,性格中温和柔顺的一面反而让他没救起来。
血腥味……
他感觉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口腔里泛起来的味道让他几乎要呕吐。
他伤害了一个人,一个抱着自己的人。
这个现实让他突然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常见。”
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社长的声音,带着点内疚的味道:“咳咳,其实也就是五六年前发生过一次。咬的是我的手腕,差点把半个手腕咬掉下来。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里面看不到任何的负面情绪,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味道:“不过他牙口倒是挺好的。”
北原和枫?
普鲁斯特花了一两秒想起这个名字,感觉自己内心越发内疚起来。
——他没对我生气。
他这个时候倒是希望对方狠狠地对他发一阵火,这样他就可以稍微减轻一点内疚了。
但他没有等到任何的责怪,旅行家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带着安抚的味道:
“没必要哭啦……我又没有怪你。雨果,普鲁斯特他有点发烧,有退烧药吗?”
“我记得有,等一下。”
然后声音便消失了。
一时间,普鲁斯特只听到了自己断断续续的抽噎和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对不起……”
终于从自己刚刚剧烈情绪里缓过来的普鲁斯特垂下脑袋,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眼泪汪汪地说道。
“对不起。”
“没事,我原谅你。情绪爆发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控制自己的。”
北原和枫看着自己换了一只手抱着的孩子,笑了笑。
“好啦,别说这个了。”旅行家看了眼没法抬起来的左手肩膀,放弃了揉脑袋的想法,只是笑了一声,“午饭还没吃呢。今天想吃什么?你应该饿了吧?”
“嗯……”
“那我到时候指挥雨果做饭去。这可很难得的,巴黎公社社长做饭哎。”
所以稍微高兴一点啦。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
我真的、没有怪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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