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炸礁石,这件事情小佘是最清楚的,因为这就发生在衢江,而且是他那个大忙人堂哥佘四明主持,佘家不少数理化方面有天赋的人才,都帮着打过一段时间的算盘当然,最后验算环节还有发下来的仙计算器作为帮助,不过一台计算器可不够用的,佘四明主持疏通航道,不仅仅是为了解决衢江问题,而是为了写出药火疏通航道规范,最后印刷出来,下发各处,所以,从一开始计算药量,到最后写出运输规范,需要推算的公式那可太多了。
“打从巴陵一上船,我就开始留意了,这件事完全可以分为几个步骤来办,大家量力而为,能办到哪一步,就先往前走哪一步。”
虽然没有喝酒,但几杯浓茶下肚,又是刚下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小佘也比平日要兴奋,比划着说道,“第一步,自然是要炸平礁石,疏通航道,如此,水文条件转为单纯,不论是顺流而下,还是溯流而上,需要考虑的因素会少上许多。就可以考虑在丰水期时过弧底船弧底船更稳当,载货量也更大,能换还是换了为好最重要的一点,是弧底船运机器要更加方便。”
“运来的机器,有什么用处和种类呢第一,先要运来的肯定是碎石机,大家都知道,我们买地的水泥是天下最好的,和一般的三合土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其实就是因为我们的碎石机好,把石灰石粉末得均匀细腻。”
若是连石灰石都能粉末了,江边滩上嶙峋的乱石,又岂在话下本地这帮叙州兵,又清楚当地的人文,又关心买地的新闻,是思想最买化的一帮人,若是换了一般的百姓,根本无法想象小佘描绘的场景,但这帮人听了,却立刻便反应过来,拍案叫道,“是啊,是啊运来碎石机那东西还真的只能用大船来运”
“只要有煤,配合药火,先清除石滩上的巨石,再把碎石粉末了,如此河滩填平,纤夫便不必再散去纤道,只需要在河滩上拉纤了那要安全得多。”
“还不止呢,倘若药火更多,是不是可以在绝壁上炸出更宽敞的纤道来”
虽说如今天下战争,对于火器已经相当重视,买地的火铳更是他们的活招牌,各地的义军也好,守军也好,都是垂涎欲滴,想要搞上一两只回来。但实际上,药火大规模在生产中运用,还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药火开山,这必须是买地的药火才有这么大的威力,一般人对于药火的认识,就是红白喜事放放焰火鞭炮,实在不觉得它有多大的威力。
大部分时候,开山还是用最简单的办法,也就是水火交替,以石头热胀冷缩的特性进行开凿,可如此行事效率极低,而且对于绝壁来说,也很危险。江边的纤道,也就是开到够用而已,是不值当都去拓宽的。毕竟,和纤夫的命比起来,这些物资要更便宜得多。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纤夫的命突然间开始值钱起来,人数也在不断下降,再加上药火的出现,使得修整航道、拓宽纤道,危险性大大下降,耗费也降了下来,变成了完全可以接受的经济账了,大家的热情又怎能不增高甚至还有一些去过买地,或者是对买地的报道极为留意的义军,大胆地想用机器来取代纤夫,“听说鸡笼岛有一种能够跑的仙器,叫做蒸汽拖拉机,倘若能搞一两个来,用机器拉纤,是不是比如今用纤夫更俭省得多”
这一听就是没见过蒸汽拖拉机的,谢金娥顿时笑了,“这东西怕是江滩都放不下,主要是用来在平原耕作的,机器拉纤,将来或许那个有,但现在估计只能做到平整江滩这一步了。”
那义军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说,“那蒸汽拖拉机,我们也能用得上叙州虽然是山区,但锦官城可是有大片大片的平原那”
看来,这已经是把锦官城当做叙州的囊中之物了,众人听了,也都是一笑,其余人如老艾、小郝等等,对于小佘提出,这前两步的构想,则更加留意,这两个计划显然更是脚踏实地,需要解决的也就是购买药火的银钱,以及药火从买地运往三峡这一路上的安全问题
他们倒是并不畏惧航道疏通,会打破他们的垄断,因为叙州对运输业的垄断不完全在航道的险要上,还在于叙州现在是大江两岸,唯一有能力在官造船厂之外,维持、打通新船生产线的势力,当然,他们还掌握了三峡纤夫,就算是航道比以前好走了些许,江水湍急仍是不争的事实,还是需要经验老道的船夫,逆流而上也还是需要拉纤,疏通航道对叙州的好处远大于坏处,至少会让叙州和买地的联系更加紧密,这也是双方都乐见的事实。
也不知道小佘是参透了这一点,才如此高谈阔论,还是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吴老八心中也是犯着嘀咕,不过,就算双方戮力同心,要办到这件事也并不容易,因为买地的药火用量很大,偏偏本地的矿业不足,需要向外进货,生产线是受到限制的,而且,长途水路运输药火,还要经过沿江的敌境,这也是风险很大的事情。
“六姐圣训,只要思路找得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叙州的兄弟姐妹们,对于这些顾虑虽然有充分认识,但却相当的乐观,考察团发觉,川人总是兴致勃勃,有一股天真浪漫般的乐天精神,即便还只是有个苗头而已,尚有不少难关要去跨越,但他们已是以茶代酒,彼此频繁相敬,如此庆贺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总比从前的日子好得多”
有这一条,便足够他们开心的了,至于其余的困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买药火的钱不够,那就把周围的州县拿下,富户梳理梳理众人这才知道,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叙州也没有闲着,已经拿下了,或者说是收拢了附近自贡、富顺两个县府,把川蜀泰半的盐地都拿捏在了掌心。
“不过,我们还是给万州、锦官城供盐的所以他们也没闲心来攻打我们,甚至还对我们很友好哩买地和敏地如今是小宗、大宗,便不为友,也不是敌吧,叙州被买活军接收,其实对于锦官城和万州来说,倒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这话让考察团相当的困惑,因为买活周报主要还是以买地的消息为主,国朝旬报又很少报道西南的消息,他们对于川蜀的认识还是比较泛泛的,但已来过川蜀一次的吴老八,顿时便反应过来了,“这么说,水西安氏又是蠢蠢欲动,要支持奢氏作乱了吗”
“就这么说吧,”老艾诡秘地一笑,“小小叙州府,现在可是热闹非凡,不但要迎来咱们买地的兄长贵主,还有从筑城过来的奢安使者,从万州、锦官城过来的朝廷使者,可以说是风云汇聚,如今能决定川蜀局势的地方,恐怕不是万州也不是锦官城,而是我们叙州呢”
奢、安两个字一出,众人便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奢安之乱,对于敏地大部分百姓来说,完全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尤其在偏僻西南之处,东部沿海的百姓根本不受影响,也多有茫然不知的。但买地的吏目就不同了,包括买地的百姓,在初级班的地理课中,认识本国地图之时,也会学习各地如今的局势,老师更是喜欢点起外地流民,让他们讲述家乡的民俗,如此也起到一个开阔眼界的认识。
奢安之乱,作为这几年影响川蜀局势的大事,大家都还是有了解的川蜀这里,汉夷杂处,自古以来,土司就是一股非常重要的力量,甚至于可以说在锦官城和万州府之外,许多地方土司说话比官府流官还要有份量,尤其是水西安氏,世居川蜀一千多年,蜀汉时期就迁移至此,人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实际上就是水西的土皇帝。朝廷对他们,多以羁縻之策,同时以夷制夷,挑拨土司之间彼此仇恨,如此削弱、牵制土司的力量,维持朝廷在川蜀的影响力。
这样的策略,开始时是省心,但越往后越觉得处处掣肘,终究没有改土归流这般一劳永逸,不过,改土归流这种事只能在朝廷强盛时去做,朝廷衰弱时推行此策那就完全是给自己找事。此次奢安之乱,其实就是对于敏廷于十数年前,平定了播州叛乱之后,下定决心要将川蜀改土归流的一次直接反应笑话,我水西安氏当了千多年的话事人,历朝历代都对我们客客气气,你一声改土归流,就要我们听话,凭什么穿书吧Μ.chuanyue1.℃ōM
要让敏廷看看我们的能量也要让汉人看看夷人多年来被残酷奴役,积攒的火气
抱着这样的怒火,水西安氏、永宁奢氏联袂起兵作乱,在本朝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买活军取了许县、吴兴的那一年,奢安叛军直破万州,把万州府攻陷,川南等地除了叙州以外,几乎都落入叛军手中,包括筑城一带,也是烽烟四起。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同年建贼再度犯边,各地还有天灾不绝,所以也不能怪朝廷一开始根本不重视买活军,认为他们逼格不够,说实话,流民军而已,会产盐而已,同年作乱的别人咖位明显大得多了,全都是根深蒂固的土著作乱,难道奢安叛军手中就没有盐吗自贡都被他们占去了也就难怪朝廷懒得给买活军什么眼神了
不过,奢安二氏的得意日子也并不太久,奢氏在永宁,远不如安氏在水西那样豪奢,川南土司们愿意服从的并不多,各地不断起兵反对的情况下,万州府没有守多久,便被川兵收复,奢氏父子也抢了一把,把侵占的州府洗劫一空,杀人无算,心满意足地仓皇逃跑,去了筑城依附安氏,依然不断滋扰川南边界,尤其是他们的老地盘叙永一带,和他们呼应的人还有许多。
叙永距离万州府并不遥远,这两个土司依然是川蜀官府的心腹大患。尤其是这些年,买活军强势崛起,朝廷威严更为低落,诸土司均蠢蠢欲动,而川南州县,在奢安之乱后,久久不能恢复元气郝六哥一家南下便是因此,当时川蜀刚从大乱中恢复,朝廷还催赋税,便是没有被战乱波及的叙州,活不下去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这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使得川蜀的局势异常动荡不稳,倘若不是买地突然崛起,郝六哥南下之后,他母亲因缘际会大发横财,母子二人心系乡亲,不断派船打通航道,接川人东去谋生,只怕这几年盆地内早又闹起来了。
不过,这种扬汤止沸的做法,也只是缓解一时而已,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而且因为东去的百姓以壮年汉族男性为主,官府能招募的兵源减少,甚至士兵还出现逃兵现象,各地的土司力量都有察觉到汉人力量变弱,他们的野心也随着滋长起来。说来也是好笑,当时京城地动的消息传来,若不是叙州抢先易帜,只怕筑城的奢氏父子,就又要招兵买马,悍然北上了
“万州那边,自然是喜欢我们叙州帮这样的义兵了,虽然我们不交钱粮,但至少不会掳掠当地百姓,而且还自发地维护城建,和我们打交道,比和那帮土司打交道要轻松得多了。”
船行几日,很顺利地出了西陵峡,前方远远一线,已经可以看到那凭险可锁蛟龙的天下雄关了瞿塘峡夔门近在眼前,只见两座高崖,犹如佛掌相合,只留下一线水道,容人出入,倘若此处横下铁索,怕是千军万马都无计可施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川蜀门户,也是自古以来割据巴蜀所凭借的天险之一,所谓“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古今文人骚客,来到夔门之前,鲜有不赋诗赞颂的,这般绝景,也确实令人瞠目结舌,言语不能
船只通过夔门时,众人都感到天色昏暗,原来是两崖高耸,遮去日光,船只在那一线天光中,艰难往前划去,众人似乎都不敢高声说话,只怕惊了山崖,无不屏气凝神,抬头极目上眺,只是驶入水道之中以后,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山崖顶部了。
橐橐桨声之中,只有那老艾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道,“如今水西又有了动静,川军可用的嫡系越来越少,甚至万州府的官儿,还在暗示我们可以夺去叙永这是把我们也当成了土司,想要以夷制夷,借助我们的力量来守川南,守永宁泸州了”
叙州帮横行无忌,在大江上往来运人,两湖的州县还可以不管,为何万州府不管,这一点一直是吴老八心里的一个疑惑两湖州县不管闲事还可以理解,万州府在叙州帮下游,只要封锁江面,叙州帮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三峡。
从前叙州没反时,他们或许没理由这么做,可叙州都反了半年了,还在三峡内出入无忌,一副大有脸面的样子,不免就让人稀奇了,却不知原来其中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军事形势在。他心道,“可不能掉以轻心,要打起精神和这帮土司好好周旋,叙州是买活军在巴蜀的钉子,任何人都不能拔除。”
于是,便耐下心来,老艾一边说,他一边跟着细问,一边忍耐颠簸记着笔记,如此,船又行了半日,终于出了夔门,只见前方水域,猛地一宽,景色也明亮了不少,前方江心一个大岛,岛上山势起伏,茂盛草木之中,隐约可见一圈又一圈的城墙蜿蜒往上,墙面的箭垛清晰可见,不消多说,有此城把守,哪怕是有水师强渡夔门,并逃过夔门山崖的攻势,余下的人马,也难以绕过这关城继续前行。
“船行到此,三峡已过,往前好多了”小郝、老艾都是容光焕发,仿佛回了家一样,指挥着船夫往此城靠去,“这便是白帝城了我们在此修整二日,大家还能去义正祠参拜一番武侯”
白帝城一样是屡见于诗词的名城,众人也都是兴致盎然,尤其小佘,他最爱听三国演义的说书,这次入蜀,岂不是正中下怀喜得抓耳挠腮,笑个不住,仿佛也把旅途的疲劳完全打消,于是众人在白帝城下了船,只见此处码头颇为热闹,船坞规模不小,原来大多数出川的船只都会在此做个整修,而码头边上便见到不少挑夫,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为客人背负行李,绕山入城投宿。还有不少夷人,手持白杆,正在各处走动查看,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这是白杆兵过来调防了”
小郝对此也是司空见惯,笑道,“他们老家就在万州府附近,我们和他们也是惯打交道的,说起来,这帮白杆兵的首领,你们或许也听说过哦”
说到这里,他拿手一指,“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来了”
买活军考察团的成员,此时都在自己背负包袱、书箱等物,婉拒叙州帮安排挑夫的好意,正是各有各忙的时候,听小郝这么说,也纷纷好奇看去,却只见山道之上,一个劲装女子高束长发,大步而来,此女身材极其高挑雄健,气魄容色凛人,竟是把买地女兵丁的气势都完全压制住了,甚至于,说得再大胆一点,哪怕是六姐,论身形似乎也不能和她比较
众人一时,不由都是大惊一路西行至此,不哪怕是在买地,也几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猛女小郝在一旁,也是大感与有荣焉,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诸位,你们福建道有谢六姐,我们川人也未必没有好女子撒这就是我们川南第一女豪杰,平定奢安之乱的功臣,二品诰命夫人,秦贞素秦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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