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离去,一直走到官道尽头,消失了踪影,范婉才回过头来看向金镖头:“咱们继续赶路吧。”
金镖头抿了抿嘴,小声说道:“我瞧那队伍,好似往驿站的方向去了,咱们很可能与他们碰上。”
甭管如今世家如何壮大,类似于谢必琮这些旁支,若真与京城那些高官对上,嫡脉不一定会帮忙,宣平侯又是皇帝的铁杆,范婉若是也去驿站了,少不得要受些为难。
范婉愣了愣:“既如此,那边在郊外过夜吧。”
金镖头松了口气,他还真的蛮怕自家公子不顾一切的莽上去,到时候虽说不会受伤害,但他们作为随扈,一个护住不利的罪名总是有的。
如意主仆二人对范婉的决定无异议。
那个叫秋儿的丫鬟修整过后,就跟在翠云身边忙前忙后,十分的能干。穿书吧
因为不急着赶路去驿站了,他们赶路也就没那么着急了,中午的时候,还趁着阳光正好,在一片湖泊边停下,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
如此慢悠悠的赶路,很自然的,就没能到达驿站,最后在郊外夜宿。
金镖头走镖多年,对这一片区很是了解,于是很快带着他们到达一个破旧的道观,里面倒也干净,桌上还放着供果,显然,虽然这道观里面没有主持,但平时周围老百姓也是会来参拜的。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水井上面盖着一块大石头。
金镖头脱了外衣,双手抱住大石头,猛地用力,只见他肌肉鼓胀,那大石头瞬间就移了位,露出半个入口来。
“这口井是专供留宿的人用的,不过这口井位置蹊跷,以前有人落过井,后来怕出危险,才用巨石封住,平常稍微力气大些的男子都能移开。”金镖头一边说着,一边稳稳的将石头放在旁边的地上:“公子赶紧进去休息吧,我马上打了水来给你梳洗。”
范婉点了点头,便率先抬脚进了道观正厅。ωWW.chuanyue1.coΜ
正厅很是空旷,地面虽然干净,却也挡不住里面的萧条之意,显然,没有人气的地方,哪怕再整洁,看起来也有些阴森森的。
如意有些害怕,秋儿扶着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范婉身后。
翠云则是抱着红泥小火炉,一进门就忙活开了,扫地,铺床……翠云只要呆在范婉身边,就从来不会找不到事情做。
很快,金镖头打了一桶水进来,砚台赶紧接过去,拿到荒废已久的灶房里去烧。
灶房里没有陶锅,好在金镖头出门向来准备的齐全,自备陶锅,这样利用灶房的废灶,倒省了他们垒灶的功夫,自从范婉烧出了砖,砚台他们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出门都不忘带砖,虽然重了点,但方方正正,垒起来也不占地方,可出门在外,这点儿砖就派上用场了,垒灶垫脚,还能背后拍人黑砖,简直是出门行走必备之神器。
很快,热水就烧好了。
范婉将第一锅热水让给了如意主仆二人。
毕竟比起他来,从京师一路赶路而来的主仆二人要狼狈许多,如意自然感激不尽,多日以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此时终于能够稍稍安定下来。
如意洗漱完毕时,翠云正在给范婉梳头。
由于后半路她几乎都在骑马,头发吹得有些松了,这会儿干脆拆了头发,让翠云给她通头发。
如意带着秋儿过来道谢,就看见范婉随意的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抵着自己的额头,神色淡淡的盯着书本,而他身后,翠云手里拿着篦子,轻轻的给她梳着头,黑发如瀑一般散在背后,哪怕是梳齿细密的篦子,在这样的头发间也穿梭的格外通畅。
君子如玉。
这一刻,如意终于感受到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两个大姑娘站在门口的存在感太强了点,哪怕范婉看书看的认真,也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朝着主仆二人看去,如意见他注意到自己,立即抬脚走了进去。
正式道谢。
范婉受了她一礼,便邀请她坐下,询问起京师的情况。
如意也是意外,她本以为范婉会询问她家中情况,心底早已百转千回,毕竟父亲获罪,母亲自戕,这样的身世说出来,很容易叫人看轻,却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家庭一概不问,只问京师情况。
如意虽是闺阁女子,却因家道中落,这两年过的实在艰辛,也因此,对京师官场不甚了解,对市井消息倒是知道颇多,既然范婉想要了解京师,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婉也投桃报李,给如意详细的说了路秉章在书院的日常生活。
甭管如意现在找路秉章的目的如何,是藤蔓攀大树,还是真心两心相悦,打算自此相伴一生,这都是路秉章与他未婚妻之间的事情,范婉只当照顾一下好友的未婚妻了。
如意与路秉章还是年幼时见过,后来路家遭难,如意的父母生怕受到牵连,婚事便压下不提,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与河西,不过短短十年时间,曾经被家仆抱着逃难的孩子翻身成了征西大将军,曾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只能抱着家里仅剩的家资清贫度日,如今更是被亲眷逼迫的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的前来投奔未婚夫。
想到自己的境遇,如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秋儿心疼自家小姐,取了帕子为她擦泪:“姑娘莫哭,待到了万松书院与路公子相见,咱们的日子便好过了。”
如意却摇摇头:“我与路公子不过幼时相识,当初路家遭难,父亲母亲多有避讳,如今咱们求上门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境遇,秋儿,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前途渺渺,倒是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姑娘,如今秋儿说不定已经被卖入那街头女闾之中,做了那勾栏之事,如今秋儿能陪在姑娘身侧,哪怕再苦再累,秋儿也是心甘情愿。”秋儿立时红着眼圈表忠心。
如意抬手拍拍秋儿的手背:“此去万松书院,不知是福是祸,秋儿,日后说不得当真只有我们二人了。”
秋儿听了顿时悲从中来。
她也知道自家小姐处境艰难,可她只是个丫鬟,人微言轻,便是有心劝慰,也是有心无力。
伺候如意睡下后,秋儿心中烦闷睡不着,走到院子里想要透口气,然后就看见那位谢公子身边的丑丫鬟正点着蜡烛抱着笸箩缝衣裳,看那料子,像是里衣。
秋儿凑过去,喊了声‘翠云姐姐’便坐下来帮着翠云劈线。
翠云也乐的有人和自己聊天,于是秋儿趁机打探了不少关于书院的事情,回去的时候眉心微蹙,忧心忡忡,次日清晨如意醒了,秋儿告诉如意:“书院中不允许女子居住,姑娘,咱们得提前准备起来,在山下镇子里赁一处住所才是。”
如意顿时蹙眉,盘算起了身上的盘缠。
在道观里休憩了一晚,第二日再次出发,这一次顺顺利利的到达了凤凰山。
范婉一回来,就被丁院长请过去了,年前范婉那一波拜访很有效果,万松书院如今热闹非常,数位名士到书院来拜访,他们虽然不任教,可居住在周围,也足以让万松书院愈发声名远扬。
寒食散后遗症是范婉最近研究的重心。
这一群病例给了范婉极好的研究空间,达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样病人得到了健康,范婉得到了技术,简直皆大欢喜。
丁程雍看着愈发醉心医术的学生纠结极了,一方面他为范婉如今的成就而感到满心骄傲,他不是那迂腐之人,觉得只有举孝廉成士大夫才算是出息,一方面他又为范婉感到担心,如今这世道对医者并没有那么宽容,而且……一旦范婉的医术被世人所知,日后面临怎样的境遇,就连他也猜测不出来。
范婉此时却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还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面,废寝忘食,唯一能引起她的注意的,便是远在清河的苏宝珠了。
苏宝珠自从去年被关入塔中后,已经好几个月不曾露面了,崔植带着崔六郎进京师面圣,也不知说了什么,总之皇上不再求娶苏宝珠,转而将目光放到了范阳卢氏身上。
比起崔家的子孙旺盛,女儿缘浅,卢家就相当的鲜花繁茂了,卢家女这一代排到了二十一娘,有嫡有庶,皇上之所以之前逼迫崔家,不过是因为崔家几房间稍有龃龉,皇上想要利用分而化之罢了,只是皇帝也没想到,崔家几兄弟或许平日里内斗不休,可在维持世家风骨上,却出奇的团结,宁可拼着嫡出儿子女儿殒命或者背上灾星的名声,也不愿低头。
皇帝终究还是怕了。
崔家人的骨头太硬,他怕逼迫太过,搞得适得其反,惹得世家起了反心,到那时候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崔六郎危在旦夕,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嘴唇青中带紫,一看就是毒性入了骨,虽然还没死,但与废人无异了。
他颓然的躺在床上,神情戚戚。
他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恨三娘么?
他亲手灌了三娘一碗剧毒的药,亲眼看着三娘咽了气,又亲眼看着三娘脸色从惨白恢复到红润,他仓惶着逃离,只觉得三娘就好似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索命报仇,他有如今的下场不过咎由自取,怨不得三娘。
那恨父亲母亲么?
可父亲母亲也是为了崔家着想,一旦崔家当真点头将三娘嫁入宫中为妃,日后崔氏三百余口,又如何在世家中立足?日后家中男丁将无妻可娶,女子则只能嫁一些粗野之人。
思来想去,能恨的也只有皇帝了。
若不是他咄咄逼人,非逼着三娘入宫,父亲母亲又如何会焦头烂额,他又如何会猪油蒙了心做下那般恶毒之事,遭受如今这般痛苦的罪孽。
他侧过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咬着牙流泪。
若有人能将他治好,能叫他继续苟活于世,他愿意化作他掌中刃,为他铲平一切敌人。
只如今……还有可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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