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婉是在南城门口被拦住的。
赖大夫妻俩亲自来拦的人,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深受贾母的信任,去年由于差事办的好,贾母还做主,给他儿子放了身契,日后便是良民,能够读书考科举的那种。
平日里赖大对谁不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可这会儿,到了范婉跟前,也神气不起来了。
这一来,怕这位宁国府的大奶奶不顾脸面的嚷嚷出来,二来他也有些憱她,他昨儿个可是听说了,这位大奶奶连老太太的脸面都不给,直接给撅回来了。
这会儿出城门,也不知道是害怕想要恶人先告状,还是怎么的,总之这说一出闹一出的,让他头皮都发麻。
甭管怎么看不上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奶奶,到底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都得哄着才行。
“大奶奶,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回家说,非要出城去找蓉大爷呢?”
赖大家的站在马车门口,小声的劝道:“这男人们在外头打拼,最忌讳的就是家里女人们闹腾,你这一去,蓉哥儿听了心里也不舒坦,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说,还得跟着操心,奶奶您说这又是何必呢?”
“感情什么话都让你们西府说了,是我要闹的?”
范婉冷哼一声,也不掀开帘子,只在里头阴阳怪气。
赖大家的脸色顿时僵了僵,自从赖大做了大管家后,莫说家里的丫鬟婆子了,就是姑娘们也得尊称她一声为赖妈妈,如今却被一个小辈这样呛声,顿时也存了气,语气也有些强硬了:“无论怎么说,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奶奶您自己个儿扪心自问,今儿个这事到底怨谁?”
赖大家的冷笑一声,语带威胁:“这不孝的帽子戴上,可就拿不下来了。”
“不孝?唬谁呢?”
范婉嗤笑,丝毫不在意这‘不孝’的名声:“莫说我家大爷了,就是我家在城外道观烧香炼丹的敬大老爷,都不是老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论公,我家老爷是宗子,嫡脉中的嫡脉,论私,隔了四辈儿的亲你还要我在跟前做孝子贤孙,也着实有点欺负人了。”
“再说了,你回去问问你家老太太,我去负荆给她磕头请罪,她老人家受得起么?不怕折寿么?”
范婉上下打量了赖大家的一眼:“赖嬷嬷,你这满脑肠肥的,当真是觉得自己是西府的人,我这东府的奶奶对西府的下不了手是吧。”
她冷嗤一声:“我不和你计较,你给我让开,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就当没看见,若你不让开,我可不像老太太那么好说话,不过是签了身契的奴才,也敢在外头拿主子谱,早几十年还是个饭都吃不饱的兵丁之子,你那满屋子的家私是从哪来的,想必不需要我提醒吧。”
范婉直接开口揭了她的老底。
赖大家的脸色顿时惨白,下意识的看向自家男人。
赖大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会儿也坐不住了,他横了一眼自家的老娘们儿,然后自己上,他就没那么委婉了,直接说道:“奶奶,是您自己回去,还是咱们带您回去?”
“你好大的胆子。”
范婉看着赖大,满脸不悦的眯了眯眼。
“奶奶,您便是心里存了气,也实在不必拿我们这些下人置气,咱们也是听命行事。”
赖大一脸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一招手:“来啊,帮大奶奶调转车头,请大奶奶回去。”
“你敢——”夶风小说
范婉突然一把掀开车帘子,指着赖大就叱责道:“你若真敢动本奶奶的马车,除非你能一下子把我弄死,否则你赖家的富贵就算到头了。”
赖大的眼神瞬间阴鸷。
他比自家老婆子知道的多谢,对老太太的心思也更能把握的准,心中先是冒出一片怒火,随即便是很快平静,这位奶奶便是回去了,日后还能不能管事都不知道,再说了,老太太如今还在气头上,便是她说了自己的坏话,老太太也不可能为了她的一面之词来对付他。
再说了……他事情做的隐秘的很,他不信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女人真能查的清楚。
“请大奶奶回家。”
他对着小厮们使了个眼神,那些小厮们顿时就动手了。
马车一动,范婉顿时一副站不稳的模样,旁边的瑞珠更是忍不住的尖叫了一声。
范婉正思考着要不要就此随着赖大夫妻俩回荣国府,突然,眼角余光看见街角来了一辆马车,看马车上的雕纹,正是端王的马车。
范婉顿时脸色一边,神情凄婉起来,眼圈一红,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你快叫这些人住手,不然我就是一头碰死在这大街上,也不愿回去蒙受那不白之冤,你们荣国府也太欺负人了,我这辛辛苦苦的,忙碌了十多天,如今却诬赖我……”
范婉也不管马车动的多厉害,直接踉跄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副要去碰死的架势。
赖大直接被这变故给吓坏了。
这大奶奶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快救人!”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满含怒意的怒斥:“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皇城脚下,竟然敢做出拦人马车,逼害人命的事来。”
范婉此时已经被拦住了,转身扑在跟下来的瑞珠怀里哭的不能自己。
她何时这般失态过。
水渊瞥了一眼,顿时就心疼了。
以前少有的几次见面,她都是冷静的,端庄的,就算是头一回误会的时候,她虽然也哭的厉害,可却也算得上有勇有谋了。
福源楼掌柜的将玉佩送给他后,他就知道,秦氏是遇到了麻烦,当即便派人盯着宁国府。
本以为会过些日子才用的上,谁曾想,他派出去的人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只说那宁国府的大奶奶,在街上被人拦住了。
他忙不迭的套了马车,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谁曾想,刚到就看到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若不是他刚巧来的及时,这秦氏岂不是……水渊顿时更生气了。
他大步走到赖大跟前:“你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当街逞凶?”
“小的拜见端王爷。”
赖大再牛皮轰轰,看见水渊也矮了身子,立刻跪下给水渊磕头,又赶紧的解释:“王爷容禀,小的是荣国府上的管事,这位是我家的大奶奶,奴才正奉了家里老太太的命,特意来请奶奶回去的。”
“请?”
水渊嗤笑:“你们府上这请人的方式倒是别致。”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赖大:“说起来,你们家这位奶奶本王还真见过,若本王没记错,当初这位奶奶跟父皇说的可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怎么到了你嘴里,却成了荣国府的奶奶了?”
赖大身子猛地一颤,心底猛地一个咯噔。
这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竟然面过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这么久了,他们府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
“这,这祖上是一个老祖宗下来的……”赖大额头上冒出冷汗:“这两府同宗同源,很是亲近。”
水渊却听得不耐烦了,指了指范婉的丫鬟瑞珠:“你这小丫鬟来说。”
瑞珠一愣,随即立刻恨恨的瞪了眼赖大。
她跟着自家奶奶什么大人物都见过了,这位端王爷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所以并不紧张,立刻义愤填膺的为自家奶奶伸冤:“我家奶奶这些日子日日在外头查铺子,看账本,家里家外的事情向来亲力亲为,中午忙的回不来用膳,便在就近的酒楼里用膳,结果这西府的老太太,非说我家奶奶在外头……”
说到这里,她一副说不下去的模样,眼圈微红,吸了吸鼻子:“我家奶奶受不了这冤枉,此刻正想出了南门去找我家大爷求个公道,谁曾想就被拦住了。”
她低头,忍不住捏着袖子给自己擦眼泪,委屈无比的说道:“太欺负人了,真是太欺负人了,老爷才刚倒下,这西府就这么欺负人,这是想要做什么呀?”
这话一出,范婉哭的顿时更厉害了。
心里却忍不住的给瑞珠比了个赞,真是好丫鬟,这跟着她几年,也算是练出来了吧。
回去一定给她一个大惊喜。
这边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起,哭哭啼啼,另一边赖大带着几个小厮,还有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甭管谁对谁错,光这两边的气势,就足以让人心有偏颇了。
水渊顿时气笑了:“我倒是不知晓,这荣国府的,何时能当宁国府的家了?”
他说着,走到范婉跟前:“他们不是要带你回荣国府么?走,本王与你一块儿回去,我倒要问问,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居然这样折辱一个当家奶奶。”
他回头看了眼赖大,声音大了些:“蓉哥儿如今正在西山大营,他与八弟又是好友,我这做哥哥的也该照顾些才是。”
赖大越听越觉得绝望。
眼看着范婉跟着水渊后头上了马车,水渊则是让自家的马车走在范婉马车的后头,一路跟随,那架势好似真要随扈在旁边保驾护航似的,等他们的身影消失,赖大身子立刻就软了。
要不是旁边小厮提醒,他都想不起来还要赶紧的回去禀报。
另一边,水渊找了个借口,让范婉上了自己的马车。
瑞珠一直随行,算是避嫌。
马车帘子一落下,水渊就忙不迭的问道:“奶奶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又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你只告诉掌柜的一声便是了,实在不必将这东西掏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小玉佩还给范婉:“玉佩贵重,实在不该随意出现人前。”
范婉接过玉佩,低头将它藏回袖子里去。
“我确实有件事想求王爷帮忙。”
“奶奶直说便是,但凡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水渊表现的十分积极。
这份积极,范婉一脸平常,瑞珠面露忐忑,而跟在水渊身后的贴身太监周恒,则是抿了抿嘴,似乎想要劝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我想求王爷为我找个清静些的道观。”
范婉叹了口气:“我想自请下堂,出家算了。”
水渊没想到,范婉求他帮忙竟是为了这事。
秦氏要出家?
为何?
他目露震惊的看着范婉,张了张嘴,满眼惊异:“你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王爷这就不必问了,我自有我的道理,我与大爷虽成婚三载,却一无所处,我知晓外头有人说我善妒,也知晓有人暗地里嘲笑大爷,可我这心底……到底觉得我这样的血脉,是不该传下去了,一切恩怨是非,就到我为止吧,所以,我想求王爷为我寻一处道观,脱离了这俗世,寻求大道,也不枉我来人间走了这一趟。”
范婉垂眸,语气淡然无比的说道。
只是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水渊怔然的看着范婉,他听懂了她的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氏……难道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
“我本想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再给大爷纳几房妾侍,生几个儿女,我必定当亲生的一般对待,但大爷对我太好了,好的我都不忍他这辈子没有嫡子,而且……”
她眼圈终究是有些红了,泫然欲泣的看着水渊:“而且王爷您三番两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不是那蠢材,哪里不知晓您的意思,只是王爷……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此时此刻,不过如同困兽犹斗,找寻那一丝生路。”
“王爷,我想活着。”
“王爷,我不想死……”
范婉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去,捏着帕子擦起了眼泪。
若她不顶着废太子之女的身份,一定留在宁国府中,督促贾蓉上进,自己以宁国府当家奶奶的身份周旋于大人物之间,可她如今顶着废太子之女的身份,便一定不能留在府中,否则必死无疑,就宛如原著的秦可卿。
所以她必须走……
两年,已经是她能待的最久时间了。
纤弱的身子哭的摇摇欲坠,水渊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本以为自己所作所为,眼前秦氏毫不知情,却不想,极有可能从头一回起,她便知晓自己死期将近,怨不得她到他这里为贾蓉求了个差事,怨不得近日她大刀阔斧改革贾家商铺,怨不得她近日派人在金陵大肆收买农田,怨不得她近日往贾蓉名下添补了那么多的产业……原来,她竟是早就准备着走了。
只是……
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走的了的。
她可是宁国府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当家奶奶,多少贾氏族人受她恩惠,若她这一走,刚刚有点逃出泥潭的宁国府,极有可能再陷囫囵,再无翻身可能。
听她的意思,好似对贾蓉感情极深,她又怎能忍心让贾蓉再陷苦难?
“你打算……怎么走?”
水渊只觉得嗓子眼被堵住了似的:“你要知道,你这一走……蓉哥儿可就……”
“我知晓,我怎会牵连到大爷呢?”
范婉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您只管这些日子让那掌柜的夜里不要闩门,我随时可能到福源楼来。”
水渊心里想知道她的计划,可到底不能强迫,再加上秦氏此时掀开了自己的身份,又拆穿了他的目的,原本已经有些亲近的人又瞬间疏远了。
水渊叹了口气:“罢罢罢,你的事我也不多问,我既答应了给你个人情,自然会帮忙。”
范婉立刻起身磕头,泪水落下:“民妇多谢王爷,求王爷为民妇找个干净些的道观,我只想青灯一生,不想再与尘世瓜葛了。”
水渊目光复杂的看着范婉。
随即心底又有些茫然,若这秦氏出了家,还有杀的必要么?
废太子一脉的血脉就到此为止了。
到了荣国府,贾赦和贾政亲自出来迎接,范婉跟在水渊身后,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脸色惨白,整个人一副被吓坏了的小白菜样。
水渊也没多客套,直接问起了范婉的事。
贾赦还满脑袋雾水呢,贾政就尴尬的解释道:“家里的老太太是气湖涂了,前些日子东府的将军受了伤,蓉儿媳妇这些日子尽忙着族里铺子的事,家里的事就有些疏忽了,老太太心疼侄孙,过去一看到有丫鬟慢待将军,自然怒火中烧,迁怒到了蓉儿媳妇。”
这一张嘴,直接把老太太的兴师问罪给说成了迁怒。
“哦?当真只是迁怒?”
水渊看向范婉。
范婉缩着肩膀,一副老实模样:“既然二老爷说是迁怒便是迁怒吧,我不过一妇人,又能说些什么,只是咱们东府老爷刚刚受了伤,这西府就成日跑过去指手画脚的,又都是长辈,倒叫我不知该怎么才好了,我这关了这么多事,又是个晚辈媳妇,这公爹又是那处受了伤,我便是去侍疾,也不大方便呐。”
说着,又哭了起来。
水渊从来没见过范婉哭的这么厉害过,这一路上,那眼泪好似流不尽似的,一直在往外头冒。
他后宅那些女人们也爱哭,但是他看见她们的眼泪只觉得心烦,看见秦氏的眼泪,却觉得心疼……水渊在心底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又将这份小心思给压抑了下去。
“这……”贾政一听,顿时也僵住了。
确实,让儿媳妇伺候公爹那处的伤口,也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再说了……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奉高踩低也是做惯了的,不能因为珍哥儿被慢待了就证明蓉儿媳妇不重视吧,贾政一时之间也有些怨起了贾母。
这老太太闲的没事,怎么尽找麻烦呢?
如今都到了什么时候了?太子未定,所有的皇子们正铆足了劲儿往上冲呢,不说给二皇子些助力,还在后头拖后腿……而且,如今四皇子上了门……这若是被二皇子知道了,就那小心眼子……
贾政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是老太太气糊涂了,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脾气,还请蓉儿媳妇原谅介个。”
比起贾政的别扭,贾赦就大方多了。
爷爷辈的给个孙媳妇作揖道歉,也算是相当的给面子了。
范婉哪里敢接了礼,赶紧的换了一礼:“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我自问自嫁入东府以来,除了没能给大爷生个一儿半女,其它哪里我都做的极好,又哪里值得老太太上门去问罪的?”
范婉也不想得寸进尺。
她知晓,今日之事若传到贾母耳中,一定会再生事端,无论如何,这黑锅铁定是背定了。
水渊做了和事佬,实则有些偏向范婉:“既然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明是非,倒不如好好在家颐养天年,实在不必来回奔波,荣宁二府,虽为同宗,却一正一偏,实不该越俎代庖,宗子乃是族之根本,掌族谱,族产大事,万莫要有乱了分寸,扰乱根基之举。”Μ.chuanyue1.℃ōM
两个贾老爷被说的面红耳赤。
水渊这才对范婉说道:“你也是,身为人妇,当以夫为天,家族根本,最为重要,怎能因为一些家中俗世,就去西山大营寻夫解决呢?”
各打五十大板后,水渊让范婉先回宁国府。
而他自己则是应了贾赦贾政的邀请,留在荣国府用了晚膳。
贾宝玉作陪,被水渊问了几句读书的事,谁知回答的并不出色,唯唯诺诺的模样也不讨人喜欢,虽说长得好,可水渊并非那爱色之人,看了几眼便没兴趣了。
因为此事,贾政晚上发了狠,拿了家法狠狠的抽了一顿贾宝玉。
贾宝玉直接被抽的昏死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脑海中出现了林黛玉的身影,只见奔流不息的灵河岸边,一个小童子正拿着玉杯舀了一杯甘露水,为岸边绛珠草灌溉,却不想那绛珠草突然化为女童,对着他就开口道:“呔,你这无知小儿,我生于灵河,长于灵河,又怎需要你来为我灌溉,还不速速离去?莫要沾染因果,坏我修为。”
那小童拿着玉杯怔忪当场,随即一股难掩的痛楚涌上心头。
“林妹妹,林妹妹……”
昏迷中,贾宝玉不停的喊着‘林妹妹’。
奈何林妹妹远在扬州,一直未曾回来,便是此刻上船,也是迟了。
贾母被这孙子给吓得心力交瘁,一时间竟无暇去管东府的事,而是满腹心思的牵挂在了贾宝玉的身上,王夫人也是如此,到处去寻找有本事的神仙救命。
就在此时,贾家门口出现了一跛足道人与一癞头和尚。
二人比肩而站,看看东府,再看看西府,只觉得这两府气运逆转,很不对劲,那东府,气势虽不高昂,却好似新生幼虎,未来可期,而那西府,却乌云罩顶,眼见着气势往下落。
“不对,实在是不对啊。”
两个人不停的摇头。
癞头和尚说:“进去看看?那通灵宝玉如今蒙尘,若我等不管,怕是要变成痴儿。”
跛足道人则掐着手指说道:“咦,这绛珠仙草不在,‘原应叹息’中的‘息’身上隐约可见摇光星,此女命数已变……哎呀呀,那‘叹’亦是变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只觉背脊发凉。
这才多久,两府中的女子命数竟然都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动。
这这这……这样下去,还能得好?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脑海中出现一个字:“逃逃逃。”
逃的越远越好……
警幻仙子不过幻境司主,又远在离恨天上,他们二人只要逃的远,必定不会被仙子找到,二人转身,连面都没露,直接往昆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不知晓的是,离去后没过两日,贾宝玉便醒了。
自醒后,他便好似变了个人,日日躲在书房读书,直到约上三更方才罢休,已经定了通房名分的袭人三番两次邀宠,亦是被冷落。
这般变化,贾政极为高兴,徒然想到东府有位名声在外的涂夫子,立刻让王夫人上门去请。
王夫人虽然担忧儿子,可到底拗不过贾政。
只得带着周瑞家的和几个婆子,捧了重礼上门去求学。
却不想,到了门口却见一眼熟的小丫鬟正蹲在门口,陪着一幼童玩蝈蝈,周瑞家的立刻说道:“那是东府大奶奶屋里的大丫鬟,叫莲叶。”
“既是大丫鬟,哪有不陪在身边,反倒是在外头带着童子玩闹的道理。”
王夫人眉头一皱,直觉事情不对劲。
立刻目光如炬的看向那敞开的大门,立即让人捂住莲叶与童子的嘴,压在旁边,她自己则是带着周瑞家的直接进了门,几个婆子也是气势汹汹的往里走。
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里当真是幽静异常。
等走到房门口,就看见窗户房门都紧闭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嘤泣声。
“好贱的奴才。”
王夫人咒骂一句,带着周瑞家的就一脚踹开了房门,也不看里面的情况,直接破口大骂:“真是不要脸下贱的娼妇,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等祖宗蒙羞,肮脏至极的脏事,也不看看——”
骂声戛然而止。
王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里面匪夷所思的场面。
这哪里是什么她想象中的颠鸾倒凤,将人堵在帐子里?
此时人倒是在帐子里了,只是那涂夫子笔直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布,旁边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哭的像只悲伤的大黑熊,另一边瑞珠则是指挥着婆子们收拾屋子,范婉则是揽着快哭背过气去的贾惜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再一联想到外头被按住的莲叶和自己刚刚进门时骂的话。
完了……
王夫人从未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清晰的知晓,自己是闯祸了,而且是闯大祸了。
范婉先是一怔,随即便是暴怒。
“二太太这是怀疑我在这里偷人?”
她拍案而起,眼睛都气红了:“我倒要去问问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西府这是不逼死我不罢休是吧,我当真是不活了……”
“我,这,你……”王夫人嘴笨,若是王熙凤在这儿扯一句以为是那个不要脸的丫鬟爬了床就算是过了。
可王夫人却被范婉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被范婉毫不客气的给拎着扁担追着打了出去,在一群婆子的护卫下,还在荣宁街砸了两个来回,整个荣宁街路过的人都知道了,这荣国府欺辱宁国府老爷受了伤,趁着人家男人不在就上门去侮辱人家,还想诬陷人家与家里姑娘的夫子私通,却不想好巧不巧,正好碰上那老夫子病重死了。
这大奶奶气的当街与王夫人扔下狠话,荣宁两府就此决裂。
范婉哭了一晚上,贾惜春生怕侄媳妇想不通,硬是要陪着她,最后没办法,范婉略显强硬的送她回了院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
谁曾想,半夜三更的,会芳园后头的凝曦轩突然起了大火。
从睡梦中惊醒的瑞珠一看自家奶奶房里空了,只留下一封绝笔信,再看凝曦轩那冲天的大火,再也熬不住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阖府顿时轰动了起来。
于此同时,刚刚翻墙出去的范婉正一脸兴奋的问着武师父:“那尸体你是从那里寻来的?”
“北山坳里有个淫庙,这女子是早晨刚被埋掉的,关城门前,我特意去挖出来的。”
武师父对着范婉老实憨厚的笑笑:“我把主子送到目的地后还得赶紧的回去,不然就被人发现了。”
“你别送了,现在就回去,接应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武师父顿住脚,目光怔然的看着范婉。
范婉也停住脚:“你也像涂夫子那样想要我生个儿子恢复正统么?”
“我并无这般想法,我只望这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就行,至于谁当皇帝,我不管。”
武师父抿了抿嘴,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劲,赶紧的又加了一句:“总归不像现在的皇帝就行,他不行,他太昏庸了。”
“会有这么一天的。”
范婉笑笑,转身轻盈上墙,踩着人家的屋顶就朝着福源楼的方向跑去了。
武师父看着范婉远去的身影,转身,悄无声息的又回到了宁国府,十分自然的混入了救火的人群里。
一直到天蒙蒙亮,火才灭了。
凝曦轩被烧成了废墟,从里面挖出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那女尸应该是窒息而亡,可能在烧死前已经被吊死了。
远在西山大营的贾蓉在两天后接到噩耗。
他满脸懵然,随即转为惨白。
他……他才出来上班几天啊。
亲娘就没了?
不……该说,老婆没了,亲娘还在!
不知为何,贾蓉就是有种预感,他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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