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天第二趟途径县城-郑家村的火车,哐当哐当的来到了郑家村附近的铁道上。
两个少年,无比娴熟的从某节货厢里翻下来。
就地滚了一圈,完全没有摔疼,两人提着空藤筐,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准备回家。
“郑棋!郑书!”
一声断喝,惊得两人险些掉了魂儿。
“爸?!”
郑棋兄弟两个,齐齐惊呼出声,不敢置信的看着从草丛里站出来的那个熟悉身影。
“你们还知道我是你们的爸?”
“你们干什么去了?啊?谁让你们扒火车的?”
“两个死孩子,这才多大啊,就敢投机倒把?”
“我们老郑家世代贫民,根儿红苗正,我怎么就养出你们这么两个胆大、胡闹的东西?”
何甜甜积压了半天的怒火、恐惧等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她指着两个孩子的鼻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通叱骂。
郑书是个真正的孩子,偷偷做坏事却被亲爹抓个正着,心虚、害怕。
整个人都像受了惊的鹌鹑般瑟瑟发抖。
郑棋作为重生的男主,本来就多了一辈子的人生、阅历。
两辈子加起来,他比亲爹的岁数大多了。
很多时候,郑棋对亲爹的感觉都非常微妙。
情感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爹,他应该尊敬,应该孝顺;
然而,理智又告诉他:我比亲爹年岁大,我比亲爹见识多,亲爹的话,不一定都是对的。
亲爹不能只手遮天,更不能把他当成真正的孩子般对待。
所以,刚跳下火车就被亲爹抓个正着,郑棋经过最初的惊诧之外,并不像郑书那般畏惧。
“爸!我们没有胡闹!”
郑棋压低声音,试着跟亲爹讲道理。
为了能够让自己的解释看起来更为合理,或者说能够引起亲爹的共情。
他甚至拿出了三百块的事儿做例子:“咱家需要用钱,我不想让大姐嫁给一个打死老婆的人渣,爸,我真的怕了!”
何甜甜眼底闪过一抹感动。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愤怒的模样,“胡说!这个家还有我呢,用不着你一个孩子来操心!”
“可我不想让您再去卖血了!”郑棋没忍住,低吼出声。
这次,他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心痛、外加沮丧——
想他一个做儿子的,堂堂重生者,竟因为三百块钱,而眼睁睁看着亲爹去卖血!
这是何等的屈辱?!
“我卖血也比你投机倒把强!”
何甜甜也跟着吼了一句。
郑棋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何甜甜,眼底满都是不忿。
仿佛在说,卖血怎么就比投机倒把强?
投机倒把顶多就是担风险,却不会损害自己的身体?
卖血呢?
一个弄不好,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看到儿子梗着脖子,执拗又不服气。
何甜甜缓和了语气,低声道,“卖血不犯法!而投机倒把却是犯法的,被抓了,弄不好要被送去农场劳改!”
郑棋下意识的反驳道,“卖血怎么不犯法——”
说还没说完,郑棋就愣住了。
他仔细想了想,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献血的相关规定,而医院有需要足够的血液。
所以,就催生出了一个灰色产业。
相关部门不鼓励,却也不会用法规来制止。
二十年后,还有位作家写了一部相关的小说。
“儿子,投机倒把真的要不得!一旦被人发现了,不只是你,就是咱们全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咱们老郑家是清白的好人家,可不敢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儿!”
“家里需要钱,有我呢。如果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宁肯去卖血!”
“但,你绝不能再干这样的事儿了,除非我死了!!”
何甜甜语气决然,态度更是无比的强硬。
大有“如果你再敢投机倒把,我就打断你的腿”的气势。
郑棋愣住了,活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亲爹这般决绝。
他还是有些不服气,顶嘴道:“爸,我不是投机倒把,我就是做点儿小买卖!”
“郭嘉不许个人做买卖,你做了,你就是投机倒把!”
何甜甜态度非常明确。
“那郭嘉有这样的规定,本身就是不对的!”
郑棋不服气,这是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是错误的,过两年,一切就都会变过来。
何甜甜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一把捂住了郑棋的嘴。
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确实四下里没人,这才吐出一口气。
“你个臭小子,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郑棋被亲爹这模样吓到了,仔细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乱说话。
但,他真的没有说错啊。
见郑棋还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何甜甜又放缓了语气。
她耐着性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子,你当大家都不知道吗?可现在就是这样,错了你也要认!”
“除非,你有能力纠正这种错误,否则,你就只能乖乖听话!”
郑棋猛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没读过几年书、连字都不认识多少的老父亲,竟然能说出这样极具哲理的话。
是啊,错了又怎样?
如果你不能纠正,却还对着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这就像大家都知道,人不该分三六九等。夶风小说
可若是去了古代,难道还能跟古人们说“生而平等”的话嘛?
郑棋忽然发现,自己重生一回,预知了未来走向,便开始变得自以为是起来。
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万能的上帝,或者是拥有无敌光环的猪脚。
而事实上呢,他就是个有点儿奇遇的普通人。
连自家没文化的老爹都能想到的道理,他却看不透。
“……爸,我知道错了!”
郑棋倒也光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麻利的认错。
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可是,您现在需要休养,家里不能没个进项啊。”
郑棋自诩是长子,哪怕没有重生的经历,也想为父母分担家庭的重担。
“那就多想想呀,郑棋,你读过书,是个聪明的孩子,总能在合法的范围内,找到补贴家用的办法!”
何甜甜扬起笑容,憨厚的老农面容上,每一道褶子里都夹杂着对于亲儿子的信任与骄傲。
郑棋若有所思。
读过书,不犯法,赚钱,卖、卖血……
忽然,郑棋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
他要投稿!
他要像那位作家一样靠着自己的文字赚钱!
看到郑棋目光灼灼、跃跃欲试的样子,何甜甜就知道,这位重生男主应该是想到了比投机倒把更稳妥的办法。
男主儿子消停了,野生撰稿人的便宜弟弟还需要管教呀。
“大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郑读偷偷来到铁轨边,等待那辆哐当哐当路过的火车。
火车来了,他正要学着郑棋的模样,趁机爬上去。
结果,他刚跟着火车跑了没有几步,就一把被人抓住了。
他惊怒不已,扭头看清来人,发现居然是自己的便宜大哥。
“你背着藤筐,要干什么去?”
何甜甜板着一张脸,冷声质问着。
郑读心虚,但那辆火车马上就要过去了,他心里又着急。
再耽搁一会儿,上午这趟就赶不上了呀!
“大哥,我、我有事儿!等我回来再和你好好解释!”
郑读急着摆脱便宜大哥的控制,一边含混的说着,一边用力甩开何甜甜的手。
在郑读想来,自家便宜大哥虚弱得一批,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
但,出乎他的意料,郑读甩了好几下,居然都没有挣脱出来。
“大哥!你到底要干什么?”都快来不及了呀!
长长的火车,只剩下最后两三节车厢,如果还不能爬上去,就真的错过了!
郑读满心焦躁,口气也就没有那么顺耳!
“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呢!”
“郑读,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想去县城里搞投机倒把?”
郑渔恨声说道,“这是不对的!抓住了,你的一切都毁了。”
“郑棋这么干的时候,你还知道告诉我,我以为你是真的明白!”
“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合着,你把郑棋供出来,为的就是自己去?”
“郑读啊郑读,你、你——”Μ.chuanyue1.℃ōM
何甜甜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扣着郑读的手腕。
也没见她怎么用力,竟直接拖着郑读往村子里走。
“大哥,你、你放开我!”
“……我、我就是想赚点儿钱,其他的我又干不了,倒腾倒腾鸡蛋不是挺好的嘛?”
“至于郑棋,他年纪还小,正是好好读书的年纪,可不敢因为这些事儿而坏了心性——”
郑读一边挣扎,一边狡辩。
他才不是要故意抢亲侄子的财路。
他是为了亲侄子着想。
郑棋不想“郑读”,郑棋名声挺好的。
而郑读呢,本就是个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人。
现在再多一项投机倒把,也不算什么。
“郑读!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你之前说你知道错了,合着都是骗我的呢!”
“我不许郑棋走歪路,你也不行!”
“你不愿意种地,那就跟着我学木工活儿……”
何甜甜语气坚定,态度强硬,一副“我管定你”了的模样。
郑读错失了一次去县城的机会,这会儿又被便宜大哥当成儿子般训斥。
他本就不怎么喜欢“郑渔”的心,愈发叛逆了。
一时气急,郑读脱口喊道:“我们都分家了,我不用你管!”
何甜甜猛地停住脚步,扭过头,深深的看着郑读。
她的一双眼睛里,满都是错愕、受伤。
仿佛她从未想过,自己掏心掏肺付出的弟弟,居然从未把她这个大哥放在心上。
“哎呀,郑小四,你说话也太伤人了!”
“可不是,你大哥管你是为了你好!换成外人,人家郑渔还懒得管呢!”
“就是就是,你大哥都为了你卖血了,一条命都丢了大半条。你现在却说出这种话,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是啊,做人做讲良心。做大哥的,好好照顾弟弟,可做弟弟的,也要懂得感恩哪!”
郑读耳边忽然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亲大哥拖拽到了村头的大槐树下。
这里有些干不动重活的老人,以及躲懒的二流子在闲扯。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郑家兄弟间发生了什么。
但只凭郑读这强头掘脑、不耐烦不服气的模样,再加上郑读的那句气话,众人就下意识的站到了“郑渔”这一边。
唉,都说长兄如父,可哥哥跟亲爹到底不一样。
哥哥或许会像父亲般照拂弟弟,但弟弟未必会像儿子般孝顺、恭敬哥哥啊。
就是习俗和法律上,也没有规定要让弟弟给如父的长兄养老送终的。
这不,郑家兄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郑渔对郑读比亲爹对儿子都好,可现在呢,郑读别说孝顺郑渔了,都不肯听从他的管教!
“分了家,我也是你哥!”
何甜甜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人声援自己的话语。
她咬着牙,坚定的说道。
郑读:……
得,他的坏名声又坏了一层啊。
郑读觉得,他必须要改个套路了。
如果继续这般,他根本没法发家致富。
也就不能顺利洗白!
现在的局势对他很不利。
不破不立!
郑读决定换个策略,“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这些,郑读如同犟牛附体,赌气般的说,“哥,你也说了,你是我哥,不是我老子!”
“就算不分家,你、你也管不着我!”
“现在分了家,你就更管不着了,以后我干什么,我是好是歹,都跟你没有关系!”
“……郑渔,不是说只有你才是郑家的好儿子,我郑读早晚都会成为家里的骄傲,你管着我,就是不想让我出头!”
这话说得,相当没有人味儿。
至少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暗暗摇头。
而何甜甜呢,着适时的露出一副大受刺激、大为受伤的神情。
兄弟俩就此决裂!
下午,郑读一个人偷偷离开了郑家村。
“现在我的名声估计都烂透了!”
“不过,无所谓啦。世人都是‘笑贫不笑娼’,等过几年,我衣锦还乡,众人只会夸我有本事、有决断,没有被没见识、没本事的兄长困在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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