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九月中旬。
身处中原,很明显能感受到局势又开始焦灼起来。
若说唐军北伐之初气势如虹,出潼关、破洛阳、渡黄河、降诸诚,兵锋直逼真定,到现在则有些气势逐渐衰竭的趋势。
尤其是预料中的必定会归顺的藁城、保州被元廷控制住了,未能达到许多人的预期。
再加上忽必烈亲自抵达燕京坐镇,消息传出,让不少已起意投顺李瑕的北地士人冷静下来,继续观望。
若这般僵持下去,等到唐军粮草告罄,整个战局很可能会再次逆转。
包括已准备响应唐军的真定府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现在的情况是,藁城没有顺利归附,蒙元的河间王兀古带已经率领兵马包围了真定府城。
而南面的彰德、大名两府之地还没有拿下,张弘道的兵力又被阿合马牵制住了。
换言之,真定府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九月十五日。
天光才大亮,已有元军骑兵策马赶到了城墙下,冲着那高扬着的唐旗大喊。
“城上的叛徒们听着!”
有守城的士卒举弓要射,史棣却抬手止住,允许那些元军骑兵说完。
“大元才是天命所归,敢背叛大元者没有好下场。你们不用再指望有援兵,藁城的董家因为暗中串联李贼,由张弘范查出,满门两百五十七口人已经被全部斩首了!”
城头上,董文用听到这里,如遭重创,似乎要栽下城墙。
他扶着城垛,勉力撑着身子,顷刻已是面如金纸,“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董公!”
周围人连忙上前扶着,乱作一团。
而城下的元军还在大喊。
“如今陛下亲自到了燕京坐镇,调集大军,很快就要击败李贼,平定四方。望你等不要自误,只要斩杀王鄂、王恽、董文用、史杠等人,呈上首级,陛下宽仁,既往不咎……”
“嗖”的几声,有箭失从城头上向那些元军射去,有的没射中、有的被挡开,那些元军士卒策马跑开,往别处又喊了几遍才离开。
之后,兀古带命令兵马开始攻城。
好不容易守城到中午,元军攻势稍缓,史棣与史杞下了城头用饭,低声抱怨了几句。
“早上的乱象你也看到了。我怎觉得,投降李瑕没什么好下场?”
“董文用也算是早便投降李瑕的了,到最后董家还是没了。”
“张九郎也是够狠的,两百多条人命,说杀就杀了。”
“这般一想,二哥不愿降唐的顾忌也没错,一个不好,史家也要满门抄斩。”
史杞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实话,我有些后悔,我们降得太早了。”
史棣四下看了一眼,应道:“确实是早了,就算等李瑕到面前了再降,他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当然,两人目前还只是抱怨而已,真要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也不敢。
但若这般的局面再持续下去,让他们对唐军失去了信心,那便不太好说了。
忽然,城头上响起了呼喝声。
“将军快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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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公如何了?”
“伤心过度,怕是得要调养些时日。”
“有劳大夫了。”
总管府中,王恽送过大夫,再转回大堂上,感到的便是一股低沉的气氛。
他叹息一声,道:“世事难料啊。”
“是啊。”史杠道:“没想到我能降服真定,董文用却没做成,还落得如此结果。”
王恽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至于王鄂,正坐在那揪着胡子,脸泛忧愁,几乎要把胡子揪秃了。
“再这般想去,人心不宁,怕的是城中生变啊。”
正说着,只见史杞快步冲了进来,满脸惊喜之色。
“来了!来了!”
史杠倏地站起,疑道:“什么来了?”
“大唐皇帝的圣谕……圣谕来了!”
史杞竟是激动到了口齿不清的地步。
他是容易动摇的一类人,被史杠一劝便决定降唐当个高官,局势乍变便担心起身家性命,但现在李瑕的旨意到了,他又能比别人更兴奋些。
“圣谕在哪?”
“在后面……陛下派了人来……”
史杠已等不及了,快步赶出去。正见一队盔甲上满是血迹的精锐之士正站在院中,为首一人竟是霍小莲。
“霍将军?!”
霍小莲转头一瞥,眼神中分明带着澹漠之色,像是不太看得上史杠,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他便带着这样应付的笑容,分别又见了王鄂、王恽。
“诸公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救河北父老于战祸,我代陛下向诸位致予问候与感谢。”
王鄂、王恽都因为这样的话语而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暗道不愧是礼仪之邦,未见面便感受到了其君王彬彬有礼的仁君气度。
“将军言重了,罪臣今归圣朝,还望陛下不弃。”
霍小莲道:“陛下已听闻董家移出藁城之事,认为北面局势不宜僵持。今已亲率精兵渡过黄河,欲为真定解围,以免功臣寒心。”
王鄂、王恽又是一愣。
这次惊讶的则是李瑕的行动力。
局面才刚显出不妥,李瑕就能果断处置,显然是不打算给忽必烈反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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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德府治在安阳城,李瑕如今正驻扎在安阳城外。【穿】
【书】
【吧】
日暮时分,几匹快马至西面迅速赶进营中,张弘道下马,快步赶向大帐求见。
李瑕正与张文静在说话,听得禀报,张文静打算避开。
“既是你五哥来了,不用回避。”
张文静遂又重新坐好,道:“我想着我若避开了,你好责骂他。”
“我不责骂他。”
“那我来说他两句可好?”张文静笑问道,显得有些调皮。Μ.chuanyue1.℃ōM
李瑕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也笑。
“随你。”
不一会儿,张弘道慌忙进帐,道:“臣拜见陛下,臣北征不利,请陛下恕罪。”
李瑕正拿着一块肉干撕着吃,闻言也不答话。
张文静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那五哥不妨说说,你是如何个不利?”
“臣既未攻下孟门关,又没能攻克彰德、大名两府。”
“孟门关地势险峻,阿合马兵力充足,你一时攻不下可以理解。彰德、大名二府又是怎回事?”
张弘道始终面向的是李瑕,道:“如今担任彰德、大名等路宣抚使的元军主帅是游显。此人虽不是战功卓着的名将,其实才干不凡。”
张文静端着贵妃的架子,道:“这风气可不兴,五哥攻不下便说人才干高,往后谁都有了借口。北面城池多如牛毛,座座都要陛下亲自来不成?”
被妹妹这般教训了两句,张弘道只好默默受着。
李瑕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道:“游显此人确有些能耐,当年蒙哥要南征,只有游显劝说蒙哥,说是蜀地道路险恶,行军粮草恐供给困难,绝非万全之策,不如先从潼关东南直取江汉,对巴蜀形成合围之势,断其与宋廷联系。可惜蒙哥不听,否则朕或许已死在川蜀。”
张文静道:“他说得容易,但宋国的襄阳岂是那般好取的?”
“不论如何,能在十年前提出灭宋该先取襄阳,游显其人的战略眼光算是很高的。”
“他眼光若是高,当早便携城投降才是。”
“也许他正是在等朕亲自来招降呢?”李瑕道:“朕已遣信使入城了,静观其变吧。”
张弘道应道:“臣也曾派人去劝降游显,他不肯见,陛下可知游显曾经降过宋国?”
“嗯?说说。”
“臣也是近日才从一名俘虏耳中听来的。游显幼时在许州,年轻时因擅长蒙古语而随蒙军南征,后被宋军俘虏,宋将刘石河欣赏其才能,便招降了他,携他驻防淮北。然而,某日夜里,游显与其副将田僧住趁人不备,仅二骑抛妻弃子,逃出宋军营地,奔回蒙古。”
李瑕略略沉吟,道:“抛妻弃子吗?看来那时候他真的很看好蒙古啊。”
张弘道显然是对游显颇有鄙视之意,道:“臣以为游显此人对蒙古主一直极力奉承。”
“怎么说?”
“有桩事是家父与臣说的,当年有次游显远征,蒙哥赐酒践行,他推辞不饮,说是决意效死疆场,为了防止延误军机,从此戒酒,但实则他分明非常嗜酒。”
“他为何如此?”
“家父当时也奇怪,想必是刻意在蒙哥面前表现吧。”张弘道又道:“他对蒙古也确实忠心。李璮之乱后,从李璮家中抄出了许多世侯与之联络的书信,但没有游显的。”
“这很奇怪吗?”张文静问道:“该不会是只有游显一人没与李璮联络吧?”
“你也知道,包括六哥只是写信劝李璮恪守忠义,也遭猜忌。但游显是真的一次都未与李璮联络过。”
“为何会特地留意到这点?”
“哦,李璮之乱时,有人状告游显曾与李璮有书信往来,疑似密谋,后来找到信,忽必烈便将那告状之人交于游显处置,但游显并没有杀他,且放言不怕诋毁以彰显其忠心。”
末了,张弘道总结道:“故而说此人想必是不会降,便是降了,也未必可信。”
又商议了一会儿,有信马归营,却是从安阳城见过游显归来的。
“如何?”
“禀陛下,游显称愿意归顺,但想要在安阳城外见陛下一面。”
“不可!”
张弘道已倏然起身,道:“游显必是诈降,陛下不可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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