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午,走廊一片寂静,不见丝毫刚才的争执与激烈。孟舟山安顿好隋月声,打开门正准备去找严越昭,结果就见一辆轮椅被人折叠好,静静靠在墙角。
“……”
孟舟山扶了扶眼镜,屈指敲响严越昭家的门,然而敲了半天都没动静,握住门把手一拧,这才发现门没锁。
屋里没开灯,太阳快要落山,光线难免暗沉沉的。严越昭就那么坐在黑暗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边满是烟头,双眼血丝遍布。呛人的烟雾四处弥漫,充斥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严越昭听见孟舟山的脚步声,顿了顿,却没抬头,皱眉踩灭烟头:“怎么,给你家那个小破孩找场子来了?”
孟舟山打开灯,随便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落座,黑色的皮鞋锃亮,与满地烟灰格格不入:“如果你的腿没受伤,说不定我真的会揍你一顿给他出气。”
严越昭眯了眯眼:“你被鬼迷了?”
孟舟山好整以暇看向他:“严越昭,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
严越昭用舌尖舔了舔自己隐隐作痛的嘴角,依旧想不明白孟舟山写书写了那么多年,身手为什么还没退步:“不是为了跟我吵架的,难道是为了杀我灭口的?”
他本是讥讽着开玩笑,但没想到孟舟山镜片后的眼睛忽然锐利起来。有别于平常斯文温和的样子,意有所指道:“知道有人要灭你的口,你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严越昭闻言身形微微一顿:“你什么意思?”
孟舟山把隋月声今天的猜测转告给他,并做下结论:“凶手大概率是个女人,而且你很可能是她的下一个目标,所以最好小心一点。”
严越昭性子很直,思维简单,对这一切感到匪夷所思:“神论者?你确定真的会有人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杀人?”
孟舟山记录过很多真实凶案,语气笃定道:“正常人不会,但疯子一定会,所以你最好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严越昭闻言不由得皱眉陷入了沉思。他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腿,习惯性在狭小的客厅内来回踱步,末了目光直直地看向孟舟山:“你就这么信他?”
孟舟山语气平静:“我信他,因为我有我的依据和原因。同理,你也可以相信我。”ωWW.chuanyue1.coΜ
严越昭扯了扯嘴角:“我信没用,得大队长信才行。”
孟舟山却道:“大队长会信的,人命比什么都重要。但月声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做笔录,他需要一点时间。”
孟舟山这么说,严越昭就不免想起了今天的那场争执,慢慢坐回沙发边,无端陷入了一阵冗长的静默中,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孟舟山双腿有些僵麻,微不可察动了动,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听严越昭忽然道:“我不喜欢有死人……”
孟舟山闻言一顿,回头看向严越昭,却见对方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喜欢有死人。”
“我当初考警察,就是不希望有那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孟舟山,就像你说的,命只有一条……”
严越昭终于明白自己与隋月声磁场不合的原因在哪儿了:“但隋月声的眼睛很冷漠,他不在意人命,也不在意死亡。”
无论是严越昭也好,亦或者陈平川那些人也好,在隋月声眼中似乎都与死人无异。那名少年只有目光落在孟舟山身上时,眼中才会带着些许温度。
死亡是世人无法避免的归宿。他们的命运或曲折离奇,或平坦顺遂,各有不同,但就像无数条蜿蜒细小的河流,最后的结局终将归于大海。水过无痕,雁过无声。
而隋月声似乎早已窥破所有的结局与命运,对所有人的死亡无动于衷。他不在意,甚至乐于见到这一幕。www.chuanyue1.com
这种感觉让严越昭心里像扎了一根刺。
孟舟山没说话。他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当手落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才终于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我知道。”
严越昭反问:“你又知道了?”
孟舟山垂眸,视线落在冰凉的门锁上,声音低沉,有些模糊不清:“因为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命。”
从没有人,在意过隋月声的命……
严越昭闻言一愣,孟舟山却已离去。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隋月声没有轮椅,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静等孟舟山回来。同时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凶手的那双眼睛,隐隐觉得熟悉,却丝毫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到底是谁……
孟舟山把门口的轮椅拿进了屋子,结果一进门就见隋月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走上前,在沙发旁缓缓落座:“我把事情都告诉严越昭了,过几天,警方可能会找你去做笔录。”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警察会信吗?”
孟舟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语罢,犹豫一瞬才抬手落在隋月声头上:“你能说出来,我很高兴,不要觉得自己做错了。”
换做平常,隋月声大概早就轻轻靠近他,借着各种或有或无的理由待在孟舟山怀中了。可隋月声总怕会引起男人的反感,迟迟未动。
他丢弃了那张无辜的面具,此时竟不知该以何种形象去面对孟舟山。
孟舟山那双眼好似能看透人心,他见状,悄无声息把隋月声揽进怀中,下巴抵着少年的额头,把所有关怀藏进字句:“做笔录的时候我陪你,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说出来,不要怕。”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5%,亲爱的宿主,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亮闪闪的在眼前闪现,然后转了一个华丽的圈,又消失了。
隋月声感受到孟舟山的动作,没忍住闭了闭眼,喉间一阵酸涩。他把脸埋进孟舟山颈间,悄无声息圈住了男人的脖颈,指尖攥得很紧,似乎是怕他跑了:“叔叔……”
依旧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也许并非面具,隋月声在孟舟山面前本就是如此模样。
孟舟山知道他在怕什么,无声轻拍着隋月声的后背,不知是不是错觉,颈间隐隐感受到了些许滚烫的液体:“等这件案子结束,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直在给隋月声许多希冀,而事实证明也确实有用。
孟舟山语罢,轻轻松开隋月声,果不其然看见他眼睛又红了。
孟舟山摸了摸他的眼角,又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隋月声语气认真:“因为我喜欢叔叔。”
孟舟山闻言指尖一顿:“……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感激和依赖会混淆你对喜欢的概念。”
隋月声扯了扯嘴角:“我明明懂,可你总觉得我不懂,要等我多少岁的时候,你才会认为我懂呢?”
孟舟山思索片刻,最后给出了一个数字:“等你22岁的时候,如果还不后悔,我再告诉你答案。”
隋月声今年19岁,等他22岁的时候,应该可以医好双腿站起来了,也有能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
如果到那个时候,隋月声依旧不后悔……
孟舟山注视着隋月声清秀泛红的双眼,到底将喉间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进腹中。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22岁?”
隋月声听见这个数字,忽然红着眼睛笑了笑,谁也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片刻后才自言自语的道:“好,那就22岁吧……”
晚上的时候,孟舟山把隋月声抱进房间休息,忽然觉得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22岁后,隋月声如果没有改变想法便罢,但如果隋月声后悔了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古人说得果然没错,烦恼都是自寻出来的。
孟舟山俯身把隋月声放在床上,正准备替他盖好被子,脸颊却忽然覆上一片温热,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股力道,悄无声息收紧:“叔叔……”
隋月声只是亲了他一下,想告诉他一句话:“我不会后悔的……”
孟舟山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却听隋月声轻声问道:“叔叔,你可以陪陪我吗?”
他说:“其实我怕黑……”
但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待在黑暗中,走廊,或者房间。于是旁人看久了,便以为他喜欢黑暗。
孟舟山从没拒绝过他什么,闻言在床边落座,半靠在床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睡吧。”
隋月声轻轻挪了挪,把头枕在他腿上,似乎这样才足够有安全感,闭眼道:“叔叔,我觉得那个凶手好像认识我……”
孟舟山也觉得不同寻常,对方似乎刻意找了隋月声很久:“你家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吗?”
隋月声摇头:“有,但是很远,关系不亲近。”
孟舟山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无意识摩挲着镜框,陷入了沉思:“凶手的声音是年轻,还是苍老?”
隋月声回忆片刻:“很沙哑……但是并不老……”
孟舟山曾经和凶手交过手,对方身形高挑,右手虎口处的皮肤紧致细腻,而且招式利落,大概率是个年轻人:“三十岁以下?”
隋月声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觉得这个数字可以再具体一点:“二十五岁以下,二十岁以上。”
孟舟山:“如果是亲戚,应该和你同辈。”
那些老一辈的亲戚可以排除干净了。
隋月声:“可我没有表兄弟,只有一个姐姐……”
他说至此处,忽的噤了声,无意识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个猜测并不可能。
孟舟山敏锐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你还有姐姐?”
隋月声点头:“但是她和我父母都死在了那场车祸里,法院已经宣告死亡了。”
当初他们一家外出去海边度假,结果在山路高速上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失控货车撞翻。隋月声年纪小,被撞出了车外,父母和九岁的姐姐则连人带车翻出护栏,掉到了山谷下面,整辆车直接爆炸了,连尸体都是残缺的。
大人都不可能活,更何况一个孩子。
孟舟山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过于大胆:“你姐姐手上有胎记吗?”
隋月声虽然已经记忆模糊,但对这种事还算清楚,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再说什么,温声道:“别想太多了,睡吧。”
孟舟山在黑暗中拿出手机,思来想去还是把可能的猜测告诉了严越昭。虽然尸体不全,但意外失踪满两年且手续齐全是可以直接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的。
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太多,谁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孟舟山一直没看见严越昭的身影,对方大概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高层,秘密布置抓捕任务。
直到隋月声精神状况好转,孟舟山陪着他做完调查笔录,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这才见了严越昭一面。
严越昭站在警局门口,似乎是刻意等着他们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他的腿伤已经好了点,但走路还是有些一瘸一拐。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装的不知是什么。
孟舟山推着隋月声走上前:“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也不见人。”
“别多问。”
严越昭直接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孟舟山,说了一番没头没脑的话:“你带着隋月声出去找个地方暂住,过段时间再回去,里面有点生活用品,将就凑合两天,实在不行去你姐家。”
孟舟山下意识接过塑料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严越昭皱眉:“上面的意思,叫你别问就别问,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孟舟山隐隐猜到警方可能布置了什么抓捕任务,也没多问:“那我先找个地方住两天,有事就给我发消息。”
严越昭没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自己则一瘸一拐的进了局子。
隋月声从头到尾一直很安静,见严越昭离开,他才抬头看向孟舟山:“叔叔,我们要去哪儿住?”
孟舟山原本想去孟晴岚家,但又怕把她牵扯进来:“先找个旅馆暂时住两天吧。”
他语罢下意识打开手里的袋子看了眼,想知道严越昭买了些什么生活用品,结果仔细一看,除了几支牙膏牙刷,里面都是些花花绿绿的零食,还有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冰淇淋,用手捏了捏,软趴趴的,估计早都化了。
孟舟山无奈笑了笑,把袋子递给隋月声,让他抱着:“吃吧,都是给你买的。”
小孩才爱吃的东西。
隋月声闻言低头看了眼袋子,没说话。
临近下班高峰期,附近街道拥堵,车子根本开不出去。孟舟山只能在附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旅馆住着,不过因为预定太晚,只剩情侣套房了。
“先将就住两天吧,附近的旅馆只有他们家还算干净。”
孟舟山掀开床铺检查了一遍,又翻了翻抽屉,把里面两个赠送的安全用品扔进垃圾桶,这才结束检查工作。
隋月声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叔叔,你扔了什么?”
孟舟山坐在床边,抬手松了松领带,闻言动作微不可察顿了顿:“没丢什么。”
隋月声推动轮椅,想看一看垃圾桶:“可我看见你丢了两个黑色的包装袋进去?”
这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漆黑的眼中罕见闪过了一抹茫然。
孟舟山皮鞋尖一抵,直接拦住了隋月声的轮椅。他解开黑色的领带,在指尖绕了几圈,软软垂落,莫名带了几分旖.旎:“等你22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隋月声笑了笑:“为什么又是22岁?”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斯文的眉眼罕见陷入沉思,依旧还是那句话:“……等你22岁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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