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熟人更了解熟人。贵州那么大点地方,都是大夏朝廷封的土官,再不熟,也比和汉人熟络。
程丹若威逼利诱,恐吓威胁,总算逼出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黑水地方不好,可有大湖的地方就有鱼,寨里的人吃鱼长大,蛋白质丰富,生生练出一副好体魄。
可以说,黑水人均寿命不长,但都吃苦耐劳,骁勇善战,十分英武。而黑劳更是个中翘楚,天生的首领。
哪怕口口声声称呼为叛军,宁山寨主的口气中,也不自知地带出一分敬服。
不过,说起白伽,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那个女人会下蛊。”宁山寨主说,“惹不得。”
程丹若问:“什么蛊?”
他摇头。
“被下蛊的人会怎么样?”她换了一个方式。
他还是讳莫如深。
倒是宁洞寨主开口了,说:“我们寨的药婆说,她能通灵。”
药婆其实也是蛊婆,只不过有的寨子中,她们被传能下蛊,操控人心,有的却以巫医的身份存在。
“通灵?”程丹若笑了。
上一个自称能通灵的,姓白的女人,已经被她亲手送走了。
但她并未对此表露出不屑,真通灵假通灵不重要,重要的是,带宗教性质的首领不好对付。
她暗暗记下这茬,面上却已带了笑意:“很好,你们果然是忠心的。”
四个寨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程丹若又道:“你们忠心,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她沉吟少时,道,“粮食和盐,几个月换一回倒也不难——我看你们收来的草药乱糟糟的,平日家里生了病,都有人瞧没有?”
这又是没见过的路数。
宁洞寨主犹豫道:“我们都是药婆看的。”
“半个月后,我找些大夫过来,你们有什么疑难杂症不好治的,送来试试。”程丹若笑道,“我与外子外放到黔地,也是缘分,不收钱,安心来吧。”
话毕,不等他们反应,举杯笑道,“大夏国祚万年,请——”
四人不管乐意与否,都满脸笑容地跟着举杯:“万岁、万岁。”
这回喝完,程丹若没再吓唬他们,给了写明辣椒种植要点的说明书,想他们不大识字,叫人反复念了三遍。
宁谷、宁溪的两位寨主都只会说不会写,死记硬背了半天,酒都没舍得喝,就怕糊涂了,千辛万苦才记下。夶风小说
宁洞的机灵,把纸塞给了儿子,让充当随从的儿子背书,宁山最无所谓,瞟两眼就塞进了怀中。
程丹若将其尽收眼底,临别了,额外派人跟了上去。
“两位长官留步。”林桂叫住了宁谷和宁溪的寨主。
两人对视一眼,慢下脚步。
林桂自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罐,不过巴掌大小,蜡封口:“这是府中自酿的辣椒牛肉酱,夫人命我赠予两寨——种辣椒要好几月,先给家里人尝尝鲜儿吧。”
白送的东西,不要是傻子。
两人忙不迭接过,口中不住道:“多谢夫人美意。”“对对。”
这点动静,没逃过宁洞寨主的眼睛。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瞄了眼醉醺醺的宁山寨主。
他被人搀上马车,满脸通红,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程丹若摸了摸安顺周边的底,心里放心很多。他们各有各的心思,但不是铁板一块,大有可为之处。
遂安心歇觉。
第二天,刚起床准备吃早饭,田北传来消息:运粮队伍被劫了……
她差点一口茶走岔,忙问:“伤亡如何?劫走了多少粮食?”
田北笑道:“他们以为咱们就一支运粮队,没想到还有屈兄他们,吃了大亏,撤退的时候还给张鹤带人堵了,斩了两三百人呢。”
“当真?”她深觉稀奇,“不应该啊,叛军这么不谨慎?”
“听说是赤江的。”田北道。
程丹若了解赤江从乱的前因后果,并不奇怪他们意志不坚定:作恶多端的前任土司已经挂了,寨民的怨气出了,加入叛军是政治需要,而非百姓的本意。
“你替我打听打听,”她吩咐,“赤江有没有外嫁到别处的女人,最好和现任土酋有血缘关系。”
田北接下任务:“是,属下这就去办。”
程丹若准备吃早饭。
不需要摆排场的时候,她总是吃得很简朴,豆浆包子,外带一个白煮蛋,沾点辣椒酱佐味。难吃,但没办法,总不能在军营里天天吃鱼补充蛋白质吧?
唉,真是娇气了。
她难免感慨,在陈家的时候,吃白煮蛋都算加餐,得和厨房搞好关系才有。
潦草地对付过一顿,她便拿出行囊笔,琢磨该怎么写信。
答应了各寨看病,就得用心筹办。Μ.chuanyue1.℃ōM
惠民药局不成,他们要照料伤员,等真的打了仗再调来不迟。且他们都是按照急救培训的,只会治外伤,中医都没入门呢。
还得请真正有本事的人来做。
思量少时,她拟了一封诚恳的信笺,修改两遍,誊抄数份,封口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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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粮队和亲卫军到达永宁时,上下都难藏喜意。
尤其是杜功,他见运粮队伍出乎预料的精良,便在对方的后路上埋伏,赤江的苗兵溃散后,就好像惊慌失措的鱼,一头栽进了他的网中,几乎全歼。
年轻人初有成绩,难免心生骄意,望向谢玄英的眼神都带着热切。
然而,谢玄英赞许归赞许,表情却没什么波动:“做得好,记下他们的功劳。”
并未表露出格外的看重,反而望向屈毅等人。
“公子。”屈毅何等城府,二话不说就先半跪下,“侯爷命我等前来贵州,护佑公子安危。”
“起来吧。”谢玄英不动声色,“来得正好,赵望,带他们下去安顿。”
“是。”屈毅等人躬身应答,一句废话也没有,看得杜功暗暗咋舌。
今天的战斗中,表现最惊艳的可不是他,是谢家的护卫。
苗兵埋伏在桥边,趁运粮队过桥时发动突袭,马匹受惊,不少人翻滚落水。可谢家护卫在水中与熟谙水性的苗兵打得有来有往,完全没让他们靠近粮车,最后更是将他们逼退。
杜功不知道谢家是水师出身,见护卫们骁勇能战,却依旧对谢玄英恭恭敬敬,不由收起心中的得意,不再频频投以视线。
“你们也下去吧。”谢玄英朝他们点点头,“受了伤就去伤兵营。”
“多谢大人体恤。”杜功老实退下。
谢玄英这才拆开屈毅带来的信。
第一封信是靖海侯的,程丹若看过,不多赘述,第二封信却是丹娘写的。
内容有点别扭。
先是问他在永宁好不好,情况复不复杂,听说已经交手过一次,不知道他如何评判敌人。跟着才道,自己研制的药物经过试验,反响不错,假如他受伤,或者有重要的人负伤,务必尽快送回后方。
东拉西扯一堆,才佯作不经意地提及,自己担心他去了永宁,无人安抚周边的寨子,所以就在安顺待段时日(这是她第一次提及自己人在何处),解决一下招抚的任务,让他不要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对了,因为梁太监之前的表现,她不太信任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会留下。
谢玄英看到这里,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她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贵州城,笑的是她终于不似往日,只冷静理智地分析利弊,多了几分在意。
在意他会担心,在意他会生气。
谢玄英反复看了两遍,磨墨回复:来都来了,不赶你回去,但安抚完各寨后,尽快回贵州。永宁这边不要担心,他已经想好计策,接下来前线会很动荡,她留在安顺也不安全,还是回贵州主持救治后勤为好。
洋洋散散写满几张,方恋恋不舍地停笔。
他封好信,吩咐:“赵望,信送到安顺给夫人,叫李伯武等人过来。”
“是。”赵望连忙照办。
不多时,永宁的各级军官都到了。
今天运粮队补充了一千兵力,终于凑足五千,职位自然得调动一二。
谢玄英保留了原先留守永宁的兵马,为首者是当地卫所的千户,副千户指了田南担任,此为一团。
李伯武带领的新兵分为两团,他担任千户,领二团。
贵州卫所的千户领三团,张鹤为都指挥使司佥事,兼百户,专管巡捕。
屈毅从京城来,靖海侯早就打点过了,他也是正经的武举出身,统领亲兵,为四团,任镇抚。
剩下的伤兵、土著杂兵、民夫,为五团,点了原安南卫的副千户做千户,安插自己的一个护卫为副千户。
平心而论,五千人不过一卫的数量,大夏平叛剿匪都是三万人起步,五千只是一路的兵力罢了。
但一则,号称数万人的大军,通常没那么多,谢玄英的五千人可以号称八千,二则是故意为之,他有意细分了兵力。
“今日叛军劫粮,是对朝廷的挑衅。”他单刀直入,“虽歼敌数百,于叛军无关痛痒。”
李伯武看看其他人,主动开口:“抚台的意思是?”
“赤江下辖十六寨,离永宁最近的是这里。”谢玄英在沙盘上标出地点,“我们要把这里打下来。”
近两日,他没事儿就在城墙上看风景,越看越觉得,贵州地势复杂,人多未必是好事,关键在一个“灵”字。
“人不用多,轻装上阵。”他思索道,“两方交手,贵在神速,我需要各团在有限的时间到达各处。”
帐中一阵静默。
迟疑少时,一团的千户问:“我们不去安南吗?”
安南是驿道中永宁的下一站,周边原有新兴千户所,拥有完整的军事防御工事。
“安南是普安的入口,必有重兵把守。”谢玄英不紧不慢道,“拿下它,我们会很吃力。”
永宁为什么守得这么吃力?无非是孤立难援,反倒容易被前后夹击。
收复安南费时费力,且拉长战线容易被截断供应线。
谢玄英不打算这么打。
他想先教训一下附逆的赤江,给其他蠢蠢欲动的苗寨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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