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的心情很不好。

  虽然早就知道,做医生面临各式各样的生离死别,永止境的能为,但上述病例,仍然让她很不舒服。

  工作还是继续做。

  她留下焦家父子,继续用『药』,观察大蒜素对肺痨的疗效。

  知道,古代肺痨几乎是治不好的,尤其是焦柱已经拖延许久,快死才找人治病,又被庸医给耽误。

  她竭尽全,保证每天两颗供应,还考虑同时使用中医的方子。

  但焦家父子拒绝。

  治疗肺痨的中医方子,几乎全都用到人参这样珍贵的『药』材。食疗也什么冬虫夏草,紫河车,实在太过贵重。

  “都是命。”焦老头说,“我一把年纪,不治,恩人,我谢谢你。”

  他让儿子给她磕头,老泪横流:“咱回家吧。”

  焦大郎跪下,“砰砰”磕几个响头,第二天一早,就背着老父回家。

  程丹若虽然很追踪到最后,但叶落归根是一位老人最后的心愿,也是古代人的执念,她法回绝,只好赠他百文钱,让他们坐车回去。

  又额外给焦大郎十颗大蒜素的胶囊。

  肺结核是传染病,焦大郎没有出现肺结核的症状,目前不具备感染『性』。但一旦他也开始咳嗽,就转为活动『性』肺结核,如果能在早期干涉,说不定有效果。

  焦家父子离去后,程丹若也回侯府。

  她总结几个病例:大蒜素对百日咳、真菌、寄生虫都有一定治疗作用,脑膜炎患者不明,对肺结核有一定作用,但不明显。

  为是从现代的结论倒推,纵然样不够多,出入也不太大。

  难的地方,在于推广改进。

  这就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临走前一日,方丈让沙弥送一手抄的《地藏经》。

  程丹若客气地收下,问道:“听闻寺中甜泉甘冽,不知是否有幸饮一杯茶?”

  方丈自然同意,等到谢玄英外出归,立即邀请他们夫『妇』品茶。

  禅院昏黄,侵染着积年的檀香。

  方丈身穿茶褐『色』僧衣,略有些年纪,五官端正,眉『毛』发白,面相看着就是一个道高僧。

  “谢施主,程施主,请。”方丈烹好茶,端给他们品鉴。

  程丹若根不品茶,瞄一眼谢玄英,学他啜一口,慢慢品味。

  确实很香。

  她礼貌地听他们讨论一儿茶叶,默默喝茶。

  茶盏里的水底,他们就很默契地停下。

  方丈拈着佛珠,沉『吟』道:“程施主与敝寺早有缘分,此次相请,老衲也就直陈心意。”

  程丹若道:“方丈请直说。”

  “多年,敝寺一直布施粥『药』,广积善德,程施主施『药』的方子,能治外伤,亦内服,疗效甚佳。”

  方丈说着,察言观『色』,她没有意外,谢玄英也毫『插』口的打算,心中微定,说出目的:“程施主不日便归,若患病的香客前,却错失良『药』,未免不美。不知施主否割爱,允敝寺炮制新『药』?”

  程丹若很好说话,马上给出报价。

  “一两银子,方子就交给贵寺。”

  方丈愕然,旋即迟疑:“此『药』的价值远超一两银。”

  “我有条件。”程丹若说,“我研发新『药』,为的不是谋利,此怕不能让贵寺买断。且『药』方价值一两,每颗『药』的含量不能低于四分之一钱(约0.9g),每颗售价不能高于一两银。”

  为技术有限,如今制『药』,『药』方一般一天两颗,除却明胶的重量,溶『液』大概是0.5g,后世大蒜素胶囊的大概是20mg。

  但溶『液』的纯度很低,酒器制备就更低,之以疗效明显,完全能是古人以前没用过,不同于现代人有耐『药』『性』。夶风小说

  且大蒜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胶囊对胃也比较好,问题应该不大。

  一钱银子能买一斤米,一两就是十斤大米,已经不便宜。五天十颗『药』,就十两银子,普通人家半年的生活费。

  这还是考虑到提取费时,明胶又比较昂贵的退让。

  方丈轻轻叹口气。他顾虑到谢玄英的身份,其实早就准备好高价,预备买断此『药』,以后也好拉拢各家权贵。

  程丹若说明明白白,一两银子的『药』方等于白送,这等决心,不是金钱能够动摇的。

  也罢,纯善之人,必有佛祖庇佑,何苦与她相争?不如多结善缘,说不准就有好处。

  “施主慈悲。”方丈诵声佛号,“老衲并意。”

  程丹若言简意赅:“签契吧。”

  古代的契约已经十分完备,谢玄英帮忙拟一份。

  大意就是:程丹若大蒜胶丸的方子,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惠元寺,允许惠元寺自行制『药』售卖。但制作的流程应该按照她的配方,产的胶丸里,大蒜素溶『液』不能低于四分之一钱,且每颗售价不能高于一两银子,若有违反,有权收回。

  当然,在场的人都知道,收回是不能收回的,只不过闹开,惠元寺的名声有损罢。

  契约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约束条款,双方很快画押签字。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保留一份,交易既算完成。

  程丹若又客气地坐儿,喝方丈两杯好茶,这才同谢玄英离去。

  路上,沙弥搬着梯子,一盏盏点亮天灯。

  夜幕四合,佛寺却蕴照在朦胧暖光中,仿佛西方极乐之境。

  谢玄英握着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捂暖:“冷不冷?”

  “不冷。”她环顾四周,今天人不多,一半明一半暗的天灯,颇有种人间与鬼蜮的分界感,如梦泡影,似真似假。

  谢玄英问:“费好大的气,你总不就给惠元寺一家吧?”

  “当然。”程丹若回神,思量道,“但等等,总有别的鱼上钩。”

  他瞅瞅她。

  程丹若:“?”

  “没什么。”他说,“明天以回家。”

  程丹若呼出口气,热气在寒夜化为一缕白烟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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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收拾回府。

  例行公事,回去先柳氏请安。

  柳氏随口问两句法事,知办很好,也就不再追问,反叮嘱道:“十四是大雪,咱们家惯例这日贺冬,到时候各家女眷都,你上心一些。”

  程丹若应下:“是。”

  回去后,她就找林妈妈,问起谓的“贺冬宴”。

  林妈妈道:“原是冬至的日子,各家拜冬祭祖,迎雪祈丰年。只是冬至正日须祭祖,咱们这儿,就选十一到冬至前的日子,说是贺冬迎雪,不过是借个名头,互相走动一二罢。毕竟正月节日多,愈发抽不空。”

  程丹若懂。

  上流社闲着没事干,随便找个由头社交。

  “那我们家,有什么讲究吗?”她问。

  “王家赏梅,许家有水仙,”林妈妈微微一笑,眼底透出几分矜持,“咱们家说穿,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弄些雪狮、雪山、雪灯罢。”

  程丹若点点头,问:“有什么紧的,妈妈同我说说。”

  林妈妈打量她眼,忽正襟危坐:“『奶』『奶』既然问,老奴少不腆着脸,说两句知心话。”www.chuanyue1.com

  程丹若:“……请。”

  “『奶』『奶』是子真先生家的千金,原也轮不到我说这话。”林妈妈客气道,“只是您进府的日子短,咱们侯府是开国公之后,如今也是京里有名有姓的人家。”

  “这样啊。”她捧起茶杯,准备听下文。

  林妈妈道:“与咱们家往的女眷,老奴说句大话,不是名之后,就是高官之家,甭管是家世还是教养,都是一等一的,一点错漏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顿顿,又道,“咱们少爷是在陛下跟前养大的,我不说,『奶』『奶』也该知道,他的婚事人不关心,这次,怕都掂掂『奶』『奶』的分量。”

  程丹若:“有道。”

  “这次贺冬宴,『奶』『奶』必万一失,毫差池,方能平安过关。”林妈妈严肃地说,“否则,您自己丢脸事,牵连少爷就不好。”

  “您说十分在,我都记住。”

  程丹若客客气气地道谢,亲自把她送出。

  玛瑙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劝道:“林妈妈是爷的『奶』娘,有时候,难免多一些。过些日子就知道夫人的好。”

  “我没有生气。”程丹若拿起铜炭耙,刨出炭盆里的芋头,剥皮放进木碗,准备捣烂做芋泥。

  玛瑙状,连忙帮她扶住碗,有眼『色』地不。

  程丹若瞧瞧她,安抚地笑笑。

  她真的不在意林妈妈的话。『奶』娘有这样的偏执,太正常不过,知道,她们千辛万苦生下亲生孩子,就被迫孩子分离,跑去『奶』另一个血缘的人。

  每天吃不放盐的下『奶』的荤菜,忍受亲生孩子分离的痛苦,甚至,她们在『奶』孩子的时候,亲生的孩子就为没有母亲哺『乳』死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奶』娘对『奶』的孩子投注非同一般的爱护之情,乃人之常情。

  更不说,她是剥削阶级,林妈妈是被剥削阶级。

  这就足够让她多些耐心忍让。

  “林妈妈是忠心。”她说,“我都明白的。”

  玛瑙暗松口气,愈发心伺候。

  少进正屋的林妈妈不同,这一个多月,她贴身伺候,看很明白,程丹若是少有的好主子。

  奴婢眼里的好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好?待人慈?

  对,也不对。

  玛瑙在靖海侯府长大,不比外头户人家的奴婢,求的不过一碗饭一件衣,在她看,主子立起,才是奴婢的福气。

  像谢芷娘,是庶出的,脾『性』就软,哪怕生美貌,她身边的丫鬟也担心,若是被婆家拿捏住,丫鬟们更没有好日子。

  玛瑙原也担心,程丹若出身低,不事事心谨慎,连带拘她们。

  谁运气实在好,碰一个大事能拿主意,事不计较的。

  平日,丫鬟们多吃碟点心,少做两件针线,她从不苛责。她暗示程丹若对二爷通房的法,竹篱明显松口气,也敢出屋子晒晒太阳。竹枝竹香也变活络,敢嗑嗑瓜子,跑出去找姐妹聊天谈笑。

  大家都放松。

  但光慈,镇不住人,只被下人拿捏。程丹若又不是这样的脾气,心里自有计较,像去惠元寺,等闲新媳『妇』哪敢提,她却是早就定主意。

  关键是,还做成。

  柳氏愿意给她面子,谢玄英条件支持她,这样的主子,玛瑙再满意没有。

  她决心做夫人跟前的头一人,林妈妈不穿,正好给她机。

  “夫人,不如挑挑那日的衣裳,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好改一改。”玛瑙笑盈盈地说,“我看您的身量,好像又高半寸。”

  “半寸你都看出?”程丹若诧异。

  玛瑙道:“奴婢的眼尖着呢,您的指甲也该染。”

  程丹若还是成亲时染的凤仙花,早就掉七七八八,再一,柳氏如此看重她的第一次社交亮相,总该做做样子,遂同意。

  晚上,谢玄英回,否决掉玛瑙挑的大红妆花通袖袄蓝织金裙:“一到冬天人人穿红。”

  玛瑙知道,做主子跟前第一人,关键在于站对位置。她为程丹若考虑,不是一听谢玄英开口,就条件服从男主人:“夫人穿红的显气『色』。”

  “短的不行,换长袄,下面的裙子用白。”谢玄英也没退让,“你穿有颜『色』的衣裳,但不能太富丽,不适合你。”

  一到冬日宴席,女眷的打扮就几种配『色』:红配绿,红配蓝,紫配玉。

  为织金妆花的绸缎,以这几『色』为最,区别只在于蓝是湖蓝抑或是深蓝,绿是青或油绿,紫『色』倒是差不多,就是很难染。

  “你不能太素,显憔悴,也不能太浓艳,损气质。”他认真道,“须一艳一素相配,方才正正好。”

  程丹若:“是吗?”

  谢玄英非常肯定:“白绫裙子拿我瞧瞧。”

  他挑三拣四,捡出一件白绫梅花暗纹的裙子,又换掉原先蝶穿花的图样,改为大红织金妆花仙鹤补的长袄。

  “梅与鹤都超逸,这样就很好。”

  又翻她的妆奁,选当日的头面。

  “红袄就不红宝石的头面,点翠珊瑚也不好。”

  他挨个拿起,放在烛光下看过,终于选定为金累丝镶白玉蟾宫桂兔钗。

  “你怎没有凤钗?”他讶然,“明儿我去替你挑一个。”

  程丹若:“我不喜欢凤钗。”

  “喜欢蟾宫折桂?”他点点头,倒是不觉太意外,“耳环用这金琵琶的?”

  “重。”

  “累丝灯笼?”

  累丝不是实心,轻一点,她勉强点头。

  折腾大半夜,终于完成有的搭配。

  程丹若精疲竭地钻入被窝,拿掉搁在身上的手臂,拒绝深夜运动。

  宴席还没开始,她已经觉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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