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之久,白柳再次吃到了八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夜宵。
三个人,但他们只点了一碗面,这碗面被理所当然地放到了白柳面前,白柳顿了顿,他没拿筷子:“你们不吃吗?”
“我们平时吃得很好的,上面宿舍楼晚上管饭。”方点遗憾地托着腮感叹,“诶,也就是今天周日,我们宿舍楼厨房熄火,不然还能偷菜下来喂你。”
“你小点声。”陆驿站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要是又被人听到举报,白柳又没得夜宵吃了。”
“okok。”方点不甚在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她兴致勃勃地把筷子塞到了白柳手里,“你快吃啊!再不吃面该坨了!”
方点和陆驿站殷切地望着白柳,他们是真的在为白柳高兴。
在白柳没有吃夜宵之后,方点和陆驿站每天尽管拿到了五十块的夜宵补助,也再也没有去过夜宵食堂。
这也是他们时隔一年之久,再次踏入这个夜宵食堂,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吃。
他问过方点和陆驿站,为什么不去了,明明有发补助。
方点只是笑着揉搓了一下白柳的头,说,少一个人吃饭不香的,所以我们不去了。
白柳静了很久,他终于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了这一碗牛肉面。
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呢?
当时的白柳没有问出口,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方点的意思。
吃完之后,陆驿站又絮絮叨叨和白柳交代了很多事情,交代到方点开始催促他的地步:“老陆,快十点了,要上去了。”
“知道了。”陆驿站眼神极其复杂地望着白柳,他最终只是释然地笑了笑,拍一下白柳的肩膀,“不要有压力,351已经很好了。”
“我看得到,你在努力,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好了,就你话多,我还有话要和白柳说呢,走开!”方点把陆驿站推开,她拉着白柳走到了一边,眼神就像是看穿了一切那样带着笑意,问,“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白柳静了静:“有点想法了。”
“这么快?这不合常理啊,我以为以你这个拧巴的性子,至少得到高考后才能想得通呢。”方点摸了摸下巴,她饶有趣味地反问,“你是不是……遇到了想要一起生活的人?”
白柳顿了顿,他没有回答。
“不愿意和我说算了。”方点挥挥手,她大度地不予计较,然后从身后把书包扯了过来,从里面一本一本地拿出了教辅书和笔记本,有条不紊地交代,“上次老陆给你那些笔记做得有点仓促了,你基础弱,怕你看不懂,回去之后,我这个年级第一亲手帮你把整个高三的知识点和考题都梳理了一遍!”
“看完担保你能考上四百分!”
沉甸甸的笔记本和教辅书被方点摔到了白柳手里,她笑起来,眼下有清晰可见的青黑:“诺,这就是知识的重量,好好看吧!”
白柳拿着笔记本,又静了很久:“你熬夜做的?”
“也没熬多久。”方点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怎么可能闲着?
高三的课程本来就重,白柳是知道她和陆驿站除了高考之外,还要准备各类竞赛,所谓的为学校争光的必去项目,不说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是绝对找不出时间来帮他梳理这些知识点的。
但方点还是做出来了。
白柳顿了一下,他嗯了一声,接过了这些破旧的教辅书和笔记本:“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不算啊。”方点眉眼弯弯地弹了一下白柳的额头,“人情是求人办事才叫欠的东西,你又没有求我,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这可不算人情。”
白柳低着头,他看着自己手里两只手都抱不住的又重又破败的方点书包,平静地问:“我其实不太懂。”
方点问:“不懂什么?”
“你和陆驿站这工夫花在山上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你们和山上任何一个人交朋友。”白柳抬起头,“都可以得到远胜于我的回报,他们会给你们很多东西,金钱,地位,社会交际关系,一个一帆风顺的未来。”
“为什么你们要在我身上花费这个完全不值得的工夫?”
“很简单啊。”方点回答得很直白,“我们又不想和他们做朋友。”
“我们又不喜欢他们,但我们很喜欢你,只想和你做朋友啊。”
“但你很优秀,很有价值。”白柳用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方点,“你们这么努力成为年纪第一第二,成为这个学校里最有价值的学生,却在我身上把这个价值给浪费了,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交易。”
方点琥珀色的眼睛弯起,她突然笑得很温柔:“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白柳?”
“我说一个人努力学习,是为了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们努力成为年纪第一第二,不是为了去换取更多的价值,而是为了选择我自己喜欢的生活。”
月光落在方点的脸上,她笑得柔和又灿烂:“选择和你做朋友就是我们喜欢的生活,我和老陆都不觉得我们在浪费我自身的价值。”
“快十点了,拜拜!”方点说完,她转头拉着陆驿站往山上急冲冲地跑了,声音还带着笑,“下次再来看你,白柳!”
白柳看着方点随着奔跑一跳一跳的马尾,他身侧出现了一团人形的黑线,这黑线出现的一瞬间就贴到了白柳的身上。
“你刚才怎么突然不见了了?”白柳语气平平地询问。
黑桃趴在白柳的背上,下巴搁在白柳头上,声音郁闷:“我只能在你一个人的时候出现。”
“一个人的时候出现?”白柳反问,“但之前我在宿舍和教室里,你也能存在。”
“和具体有多少人无关。”黑桃说,“是当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的状态的时候,我才能存在,但当你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不存在了。”
“你在教室和宿舍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所以我能出现,但刚刚他们和你吃牛肉面的时候,你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我不能存在了。”
白柳顿了顿:“你和陆驿站他们不能共存?”
“可以这么说。”黑桃拥抱住白柳,将头埋进白柳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我是为了让你不一个人而存在的怪物。”
“当有其他人类让你感到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的时候,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是这种类型的怪物吗?”白柳左手握住了黑桃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平静地开口,“那你应该还能存在很久,因为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的左手紧紧攥了一下方点给他的一书包笔记本,然后松开了。
大考过后紧接着就是家长会。
陆驿站和白柳这两个家庭特殊的学生是没有家长来帮忙开家长会的。
方点也没有。
白柳无意探寻别人的家庭生长环境,也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方点从来没有家长来开家长会,但人类总是对于集体当中优秀又特立独行的人有一种隐秘的窥探欲,就好像知道关于对方的事情越多,就离对方的位置越近一样。
方点的事情,白柳是从舍友的八卦里听到的。
方点在初中就是年级第一,她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很爱她,家境也相当不错,可以说方点前十五年的人生是“一帆风顺“,“幸福美满”这八个字最好的诠释。
就好像神不允许她一直这么幸福下去一样,到方点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家里出了大变故。
方点的妈妈得了重病,她的爸爸为了给妈妈治病花了很多钱,但还是不够,最后为了筹钱,她的爸爸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引诱下上了赌桌。
一夜之间,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不少赌债。
似乎接下来,方点就该过上一种极其困难的人生,但并没有,这女人身上有一种极其强悍地挥刀斩壁垒的心性和能力,她把自己的爸爸从赌桌上拽了下来,将披肩的长发束起,然后空手上了赌桌。
又是一夜之间,方点将她爸爸输出去的东西又全部赢了回来,然后就停手了。
她的爸爸歇斯底里地崩溃抓住她的肩膀吼叫:“你继续赌!你那么会赌!你把你妈妈的医药费全部赢回来啊!”
“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去赌!”
她的爸爸看着坚定摇头的方点,恍惚又呆愣地跪在地上,他流着泪看着自己的女儿:“算爸爸求你好吗?”
“我是出千赢的,不能再赌了。”方点轻声说,“爸爸,在赌博这种游戏里,除了钱之外,人也会把自己输出去的。”
“我不想看到妈妈之外,你也被不好的东西折磨。”
方点的父亲无法理解自己女儿的选择,他将所有的钱留给方点之后,一个人跑了,留方点一个人处理所有的烂摊子。
方点也处理好了。
她当时中考分数全市第一,有很多学校都给她提供了丰厚的录取条件,其中不乏一些学习环境和氛围都很好的公立学校,方点本来之前准备去一所离家近的公立学校,最后她选了给出奖金最高的乔木,勉强凑齐了医药费,给自己的母亲选了治疗方案。
但她的母亲还是在治疗后的半年内迅速地憔悴下去,离世了。
方点一个人处理好自己母亲的葬礼,靠着各种竞赛奖项拿奖金,加上乔木每年给她的丰厚特优等生补贴费用,和她母亲治疗剩下的一笔钱,和在她母亲离世后,她的账户突然多出来的一大笔钱——应该是她不知道跑去哪里的父亲打的。
就靠着这东一笔西一笔的钱,方点将他们家当初为了治病卖出去的那个老房子给赎了回来,她终于又有了一个离开学校能住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就成了白柳和陆驿站离开学校最常居住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很小的家。
年纪第一和年级第二都没有人开家长会是一件蛮奇怪的事情,但乔木对于特优生的优待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学校批准陆驿站和方点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
理由是优秀的学生不需要家长的监督也能管理好自己的学习和人生,他们就是自己的家长。
但相反,白柳就没有这种特权了,一旦开家长会,他的座位上永远都是空着的。
陆驿站和方点倒是很想来开,但乔木的家长会一般都是全校所有班级统一开的,所以白柳开家长会的时候,陆驿站他们必然也在开家长会。
值得一提的是,陆驿站不知道为什么,给替白柳开家长会有一种特殊的执念,曾经有好几次试图逃掉自己的家长会来帮他开,都被他们班的老师给逮回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给我开?”白柳奇怪地问陆驿站。
“你不懂。”陆驿站眼神幽怨地看着白柳,“能给你开家长会,当你爸爸,是一种当初我周围的每个人都怀有强烈期待的事情。”
当初异端管理局哪个人没有骂过白六,想当白六的爹的……
白柳缓缓:“?”
这次的家长会也是如此,白柳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班级里人来人往,喧闹异常,学生们的家长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身衣服,戴着自己最贵的手表,项链,戒指和包包,打扮得光鲜亮丽,时不时我的鸽血红宝石戒指擦到了你刚做过的头发,不好意思,我的手工定制机械手表碰到了你的小牛皮皮包,真是抱歉。
宛如一只只气势待发,展露羽毛的公鸡母鸡。
学生早已经被遗忘到了一旁,这些家长高声虚伪地互相假笑寒暄着,整个场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学校里办家长会,而是在什么酒店举办的大型交际联会:
“诶呀,你今天开什么车来的啊?我今天开宝马进来,都找不到停车位了,乔木真是该扩扩规模了,不然来开个家长会都不好停车。”
“你们家是不是在新开的阳光城楼盘又搞了一套房?”
“最近公司上层动了动,可能要空出一个位置了。”
“双十一兰家的面霜打9.5折,只要四千多了!一起买吗?”
总之,虽然是家长会,但看起来和学生没什么关系。
白柳对这种家长会的参与度一向是0,但他的确也没有参与的需求,因为毕竟整个场合就只有两种单调无聊的主题:
一,家长们互相攀比,二,学生们互相攀比。
成年人的明争暗斗地攀比还会有层名为世故的遮羞布,但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的之间的攀比就直白得多了。
“我妈刚给我买了最新出的鞋。”白柳旁边那个男生晃了晃自己脚上的鞋,满脸得色,“今天开家长会带过来给我试试。”
“哇,这双要三千多吧。”
这男生故弄玄虚地晃了晃手指:“nono。”
“哇靠,你这双有球星签名!”
“我日,这款是两年前的限量版了,你怎么搞到的?”
“还能怎么搞到的?”这男生耸了耸肩,他不以为意地笑笑,脚伸到了白柳的面前晃了晃,“钱呗,出高价就能搞到了,加上邮费花了近六千。”
“六千,好划算,我也想要!”
“回去让我妈也给我找找看,我小姑在国外,应该能淘到。”
一旁的鲍康乐神色阴沉又嫉妒地听着,他盯着那双价值六千多的球鞋,眼睛里都是欲望。
白柳听这种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别过头,靠在教室走廊后方的一个窗户外面,眼神落在了窗户里面。
透过窗户,能看到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体态富贵的家长们,这些家长占了自己的座位还不够,随手将自己昂贵的手提包放在了白柳的课桌上。
就像是这个属于白柳的家人的位置上,天生就该是个空位置。
在白柳旁边热烈讨论球鞋的那几个男生见白柳一点反应都没给,脸色一沉,左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围了上去。
为首的那个男生推搡了一下白柳的肩膀:“喂。”
白柳冷淡地回头扫他一眼:“有事?”
“呦呦呦,摆臭脸了。”这男生嘻嘻哈哈地将头伸到了白柳面前,“你刚刚在看什么?”
这男生装模作样地探头,越过白柳的肩膀看向教室里面,啧啧两声,“找你家长啊?”
“但你没有家长啊!”这男生装作遗憾地摊手,“这样吧,我今天拿到了新球鞋,心情不错。”
“你喊我一声爸爸,我就进去帮你开家长会怎么样?”
其他几个男生都憋笑起来,脸色一直阴沉的鲍康乐也舒展了神情,他用一种厌恶兴奋的目光看着被围堵的白柳,就像是在看什么下等人。
只要这个班里有白柳,他就不是过得最差的那个。
“也不是欺负你哈。”这男生假模假样地用力捏了捏白柳的肩膀,“主要是看你没爹没妈的,可怜。”
“我爹妈又对我这么好,我应该对你这种福利院出来的做做善事,算是回报社会了,是吧?”
“你看。”这男生嬉皮笑脸的,强硬地摁住白柳的肩膀,让他看窗户里的教室,“我爹妈坐你位置前面呢,包都放你位置上,你的位置都能沾沾我爹妈的福气,我对你好吧,喊不喊爸爸?”
白柳刚要开口,他的话到了嘴边顿了一下,隔着窗户玻璃,他看到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坐了一团人形的黑线。
这团黑线好奇地研究白柳的座位,抬手就把放在白柳座位上的两个挡住它坐下的手提包给扫了下去。
教室里坐在白柳座位前的一男一女听到提包掉落的声音,转头过来看,皱眉问:
“谁把我们包给扫下去了?”
“这位置不是专门用来放包的吗?”
旁边有人好心提醒:“不是,这是他们班一个同学白柳的位置,但他没有家长来开会,所以空着。”
这一男一女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脸上带出显而易见的厌烦情绪:
“你说的那个白柳我知道,福利院出来的,又脏又贱,听说还会偷同学放柜子里的吃的,我们家崽特别讨厌。”
“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家崽坐这人前面,等放会了去找许老师反映一下,给他调个位置,不然成天坐这种人前面,学习都学不好,影响心情。”
说着,这两人捡起手提包,拍又不拍,就那么态度傲慢又自然地又要放回白柳的桌面上。
那团人形黑线慢慢地抬起头来,被起哄的男生摁在窗外的白柳表情静止了片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团黑线在那一男一女说他又脏又贱的时候,突然地从黑线变成了拥有模糊轮廓的男人。
这个人拥有非常精致完美的五官,身材挺拔,非常执着地将自己高而长的身躯塞进了白柳的小座位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拥有一双很惹眼的银蓝色眼睛。
这就是……这团小狗线条,黑桃真正的样子吗?
看来他的眼光在未来也没有下降。
黑桃神色淡漠地抬头,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和这两个刚要将手提包放在课桌上一男一女对视了。
这一男一女的表情怔楞了半晌,他们似有若无地看到在空气中,有一扇银蓝色的门在向他们缓缓打开。
下一秒,他们的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
窗边,那个男生还在嚣张地嘲笑着:“怎么不反抗了?看我爹妈看得羡慕呆了?”
窗内突然传出慌乱的惨叫声:
“王先生,王太太,你们在干什么?!”
这男生动作一顿,他松开了白柳的领口,疑惑地看向窗户内。
教室内,他的父母就像是两条狗一样,眼珠子上扬,向两边分开,伸出往下滴口水的舌头,趴在白柳的课桌上疯狂地舔食着,就像是在吃什么极为甜美的食物一样,脸上还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
“好香……嘿嘿……好香……”
不能说是形象全无,只能说把一教室的人都给吓懵了。
旁边的人在尖叫着,想要把他们从白柳的课桌上扯开,但这两个人居然还会凶狠地咬人。
在连续咬伤了两个试图上前去把他们扯下来的家长之后,这个男生也懵了,他推开窗户,喊了一句:“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m.chuanyue1.com
他的父母缓缓地弯曲着脖颈,看向了外面自己的孩子,那眼神看得这个男生后背一阵发凉,后退了两步。
但他还来不及转身逃跑,这对父母从课桌上飞奔出了窗户,目光凶狠地将自己的孩子死死摁在了地上。
这男生被自己的父母摁倒在地,摔得脑门嗡一声震响,表情空白地干呕了几下,但他的父母还没有停下,而是龇出尖牙,开始仔细地嗅闻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
这个男生吓得屁滚尿流,在地上疯狂挣扎,绝望地大喊:“救我!”
之前这个男生的几个跟屁虫早就已经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他周围只剩下唯一一个没有跑远的白柳,这个被自己父母摁在地上嗅闻的男生根本顾不得那么多,死死拉住白柳的裤腿,声嘶力竭地喊叫:“救救我!”
“快把他们弄走!!”
白柳表情淡漠地看着扯着自己裤腿求救的这个男生:“想我救你?”
这个男生疯狂点头,涕泗横流。
“可以。”白柳淡淡地说,“喊我爸爸吧。”
这男生一呆,他刚想骂一句操你妈谁要喊你爸爸,他的父母就开始露出那种奇怪的微笑,吓得他崩溃地立马喊出来:“爸爸,爸爸!救我爸爸!”
这句“爸爸”好像是触碰到了这对父母的什么开关,他们开始蹲距下来,眼神空白,脸上戴上了奇异又讨好的笑容,俯下身来伸出舌头,将舌背贴到了孩子的鞋面上,一下一下认真地舔了起来。
这对父母居然开始舔起了自己孩子的球鞋。
“嘿嘿,主管爸爸,嘿嘿。”男人谄媚地望着自己表情已经彻底呆滞的儿子,眼睛里充满了空洞又迫切的欲望,“我好好舔您鞋子了,之前也给您送了一百六十万,之前空出来的那个职位,您看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女人也在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舔着,她舔得表情极其娇媚,还要摇晃肩膀撒娇:“老公,老公,爸爸老公,你看我表现得这么好,下个月的生活费多给一点嘛~”
“人家想要买一个二十万的祖母绿手镯。”Μ.chuanyue1.℃ōM
“你要是给我买了,我可以一直喊你爸爸的~”
这男生表情已经被冲击到一片空白了,就算他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纨绔,也知道自己父母这幅姿态是在干什么。
旁边围观的人纷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一男一女舔到一半,突然甩了甩头,脸上那种充满欲望的表情全消,像是从某种魔怔的状态里猛地清醒了过来,他们捂住自己剧烈头痛的头,缓缓地看向了自己瘫坐在地上,一脸痴呆的儿子。
他们低下了头,又恍惚地看向了自己儿子的球鞋。
这球鞋上的球星名字是新签的,刚刚还被他们儿子炫耀过是特地找了球星签的。
但现在因为他们刚刚舔得太过用力,这签名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半截。
他们的舌头火辣辣的刺痛,舌面上留下了漆黑的记号笔晕染团块。
不一会儿,被其他家长紧急叫过来的保安来了,这两个家长被保安扶了起来,他们低着头,脸色难看至极地从看热闹的众人面前走过。
男人突然揪住自己儿子的头发狠狠地打了他两耳光,欲盖拟彰地怒骂道:“你这个小逼崽子!妈的!考那么一点分数!都把我和你妈气疯了!”
“给你花那么多钱,提供那么好的条件,就考这么一点,气得你老子老娘犯病!”
这男生已经被打蒙了,他刚想辩驳,他爹又是狠狠地两耳刮子下来,瞬间打得他脸肿了起来,这男人恶狠狠地警告:“回去再和你算账!”
这男生一路都被狠扇耳光,也没有人拦,几乎是被自己的爸爸拖了回去,嘴巴都被打得流口水了,他爹都没有停,就像是在他身上发泄某种怨气一样。
之前那些跟在这个男生后面走的那些跟屁虫都假装没看到这个男生求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低着头退下了,离这个男生远远的。
白柳看向窗户里的黑桃,黑桃隔着窗户和他对视,他淡淡地扬了扬下颌,示意这家伙出来,解释解释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对突然发疯的父母肯定是这家伙作怪。
黑桃一本正经地将头别了回去,假装没看到白柳示意他出来的眼神,端庄地坐在白柳的位置上,模仿其他的家长认真地看着桌面上白柳的试卷,一副【我正在给你开家长会你不要打扰我】的样子。
白柳:“……”
能看懂卷子吗就在那看……
在这个。
短暂又惊悚的小插曲后,高三十七班的家长会还是顺利召开了
许薇走上台,一样一样地总结这次考试的重点,总结成绩排名前十和后十的学生,每个被总结到了学生家长都要站起来接受她的点评。
成绩排名前列的学生家长都很光荣,排名后排的就比较难堪了。
白柳一般是排名后排的,但这次他罕见地脱离了后十名,不在被点评的差生队伍里。
他这次在另一波被总结的学生当中。
“接下来总结一下本次考试有较大进步的学生。”许薇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花名册,“这些学生最近进步都很大,值得各位家长互相学习和借鉴一下对方的教育方法,高三了,希望大家都稍微重视一下自己的孩子。”
她一个一个地念过去,每个被念到的学生家长都会站起来,一副含蓄又嘚瑟地接受表扬的样子,仿佛成绩进步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他们自己。
“成绩进步一百二十名,侯彤。”许薇满是赞赏地看向站起来的侯彤爸爸,“您的孩子非常优秀,连续几次都在成绩进步。”
“能不进步吗?”侯彤爸爸是个看起来很随和的中年男人,他笑得无奈,“都倒数了,跌倒山谷地了,往哪走都是进步。”
全班和善地哄笑了一下。
“您坐下吧。”许薇示意对方坐下,她再次看向花名册,脸上的表情冷漠了下来,“最后一个进步的是我们班的特殊学生,在这里我就不提了,他的家长没来。”
侯彤爸爸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师,人家家长没来还是得说吧?”
“人家家长虽然没来,但人家也进步了,没有不说的道理吧?”
许薇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无比,她找补了一下:“是刚刚出了一些事,这次开会的事情有点紧,所以就……”
“许老师您继续。”侯彤爸爸抬手打断许薇的解释,他别过脸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怎么做老师的,难怪小彤不喜欢……”
许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清了清嗓子,竭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这次成绩进步的最后一名学生,白柳。”
她几乎是带着恶意地扫了一眼窗边的白柳,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侯彤家长说得对,应该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现在按照正常流程,白柳没来的家长站起来接受表扬。”
“大家为白柳的家长鼓掌。”
所有人转头看向那个空的座位,鼓起了掌。
白柳也看向了那个座位。
黑桃从哪个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在掌声里站得笔直笔直,模仿着别的家长略微矜持地点了一下下颌,仿佛替白柳接收了这表扬一般。
白柳的唇角很轻微地上翘了一下。
家长会散会后,学校通常会放半天的假,学生可以跟着家长回家。
白柳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学生,因为他不用回家,或者说,他这里的情况反了过来,他的“家长”趴在他的身上,要跟他回家了。
黑桃变化成人形的线条明显弱化了不少,他趴在白柳肩背上一动不动。
“你不是不能碰到其他人吗?”白柳语气平淡地一边走一边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又是扫手提包又是逼得人发疯,你看起来能耐挺大。”
“本来是不可以的。”黑桃的语气很闷,微弱到接近于气音,“按照规则,我不能干涉和破坏你的高中生活。”
白柳一顿,问:“那刚刚?”
黑桃顿了顿:“因为我太生气了,所以我破坏了规则。”
“他们不可以那么说你。”
“破坏规则要付出代价吧?”白柳平静地反问,“所以你现在虚弱到走都走不了,只能靠我背?”
黑桃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就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将头埋进了白柳的后背里。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夕阳西下,慢慢落下的太阳光温热绵长,光线斜射过来,将白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下次不要干这种破坏规则的蠢事了。”白柳背着黑桃往宿舍走,他垂眸看着脚下自己一个人被拉得很长的影子,语气顿了一下,“要是把自己玩没了就有意思了。”
他背上的黑桃没有影子,他的脚下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但他却有了两个人一起走的感觉。
他背上的黑桃也没有重量,白柳背着黑桃那么一个大怪物走了那么长,背上却像是什么都没有那样轻松。
但又那么沉重,沉重得白柳情不自禁地身体前倾,就好像他后背上真的背着一个人,一个狗狗线团,一个专门为他而来,给他开了家长会的怪物那样。
“记住了吗?”白柳又确定了一遍,他语气冷了一点,“下次不要这么干了。”
黑桃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控制不住。”
“为什么控制不住?”白柳问。
“因为我很喜欢你。”黑桃用力地拥紧白柳,他贴在白柳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很喜欢你。”
“我喜欢你,白柳。”
“白柳我喜欢你。”
“我特别喜欢你。”
白柳静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了。”
“哦。”黑桃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我喜欢你,白柳。”
“我知道了。”
“我喜欢……”
“知道了。”
阳光把白柳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他身后的教学楼二楼高三十七班里,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照进去,照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黑板上最正中间是成绩进步学生的光荣榜,一溜下来用整齐美观的粉笔字写了很多学生的名字,倒数第二个漂亮的粉笔字写下的名字是【侯彤】,而最后一个名字却是歪歪扭扭的。
这个名字是【白柳】。
许薇故意没在光荣榜上写白柳的名字,她以为在这个学校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记得这么一次考试里白柳的微弱的进步,也不会在意所谓的光荣榜上有没有白柳的名字。
因为白柳没有家长。
但有个怪物记得,在意,存在。
它悄悄地,笨拙地,背着白柳,耗干了自己的能量,不熟练地拿起了粉笔,将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在这个光荣榜最后一个位置上。
因为它真的觉得白柳很光荣。
——就像是它听到白柳的名字,在家长会上为了白柳站起来的那一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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