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跪着一堆人,偏偏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荒谬。尤其当周兮琼提起“叶生尘”三字,皇帝顿觉自己听见了天方夜谭,太阳穴突突的疼,脑子好似要炸开一样,眉头皱得死紧:“叶生尘?!他不是早在数年之前便遁隐江湖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
周兮琼也觉得此事离奇,语气沉沉道:“他戴着面具,微臣并未看清他的容貌,若不是打斗之时不慎暴露了绝学剑招,微臣只怕还认不出他来。也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叶生尘竟暗中投入燕国麾下,替姬凡效力。”【穿】
【书】
【吧】
赵素好似猜到了什么,但并未说话。
殷破甲现在看周兮琼也像叛徒:“叶生尘早已数十年未有音讯,如今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周大人与他同为一品,本该旗鼓相当,怎么会重伤落败?!”
他未至一品,不知剑宗之间实力亦有悬殊。三两招的落败对于旁人来说没什么,但对于高手来说,倘若输下半招便已足够致命。
周兮琼两次败于叶生尘之手,心中本就不好受,骤然听闻殷破甲说风凉话出言质疑,掌力一击直接隔空将他打退了数米之远。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殷破甲后背重重撞上盘龙金柱,面色苍白的吐出了一口血。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
周兮琼冷冷拂袖:“殷破甲,你若不信便自去北山抓捕,叶生尘武功比数年前愈发有所精进,一招便可要了你的狗命!我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你少在陛下面前指桑骂槐,整日怀疑旁人叛国谋逆,本大人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一个!”
她语罢目光含霜,直接对着周帝拱手道:“微臣告退!”
轩辕清一品实力尚未暴露,周兮琼便是周国的定海神针。她哪怕殿前无礼,也无人敢责怪,恰恰相反,周帝还得好言安抚:“周大人身受重伤,快去寻个太医看看,这几日不必近前陪驾了。”
周兮琼道了一声“谢陛下”,转身就走。
殷破甲模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这下算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眼见周帝面色不虞,立刻跪地请罪:“微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只是燕太子离京之事并不简单,陛下一定要彻查才是。纳兰春与太子一向亲厚,再算上烟年公主,此三人分明暗中结党,若不治罪,难平流言蜚语!”
赵素心想容宣猜的一字不差,殷破甲殿前果然抓住了这件事情来做文章。她抬手对周帝施礼:“父皇明鉴,儿臣与姬凡并无来往,怎会与其勾结,实在荒谬。”
她语罢顿了顿,又用容宣教的话反问殷破甲:“你如今指着陛下的亲子亲女亲外甥,说他们有叛国之罪,让陛下严惩。可按照《周律》来论,叛国之罪当诛连九族,莫不是想把父皇也拉到刑狱里一起砍头?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你口口声声说汝陵郡王有叛国之罪,可听闻你殷氏也有女儿出嫁,与纳兰府沾亲带故,真论起来也在九族之列,殷将军当真是无偏无私,让孤好生佩服。”
贵族就是这点好,盘根错节,互相牵扯,每家都能拉出几个联姻的亲戚来。
殷破甲脸色铁青,被噎得不上不下。
永宁公主也瞪了他一眼:“烟年公主是殿下亲妹,汝陵郡王是殿下表弟,沾亲带故血浓于水,本就是一家人。他们不亲厚,难道跟你这个外臣亲厚吗?!”
他们在底下吵成一锅粥,听得人头疼。周帝直接拂袖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挥落,怒声斥道:“够了!都给朕住嘴!”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噤若寒蝉,立刻齐齐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周帝不可能跟燕凤臣和赵烟年这两个傻子计较,更不可能和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计较。他阴沉的目光落在赵素身上,龙座之下,五级云阶,却硬生生隔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天家最后一点亲情斩得干干净净。
“太子,你有大过在先,朕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故而并未严惩,只让你禁足宫内,痛改前非、昼夜自省。然今观你言行其事,顽劣不改,教坏弟妹,怎为臣民表率,又如何承祖宗百年基业,扬大周教化于天下——”
周帝说至此处顿了顿,他闭眼静默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才沉沉出声,像是做下了某个决断:“太子,你自今日搬离东宫,迁至外府,自省思过,今后无朕旨意,不得外出。驸马公主,扣半年食邑,同太子一样回府自省,都退下吧。”
语罢似是不愿去看赵素的反应,径直起身离去,背影竟看出了几分狼狈。
永宁公主闻言面色煞白,跪都跪不稳了,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什么叫“怎为臣民表率,又如何承祖宗百年基业,扬大周教化于天下”?什么叫“搬离东宫,迁至外府,自省思过,今后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陛下这是要……废太子?!!
永宁公主下意识看向赵素,神色惊慌,后者却是平静至极,仿佛早有预料。
赵素缓缓挺直脊背,竭力抬高头颅,跪在堂下,然后对着空空荡荡的龙椅抬手施礼,叩首拜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她并未起身,维持着那个叩拜的姿势,无声攥紧指尖,对着空荡荡的龙椅久久顿首,一字一句重复道:“儿臣——”
声音陡然拔高,像冷铁掷地,击碎青砖数块,连带着这个朝代数千年的禁锢也开始出现裂痕:“谢父皇恩典——!”
额头重重触地,声音在大殿震彻回响,不绝于耳。外间恰有一群飞鸟振翅飞过云端,直破苍穹,连带着那宫闱红墙连天阙的盛景也开始渺小起来。
不消数日,燕太子带兵潜逃回国的事便传遍了京师,与此同时还有周帝颁下的一则废太子诏书,引得朝内朝外议论纷纷。臣子百姓并不知赵素的女儿身,只知太子一向勤勉克己,爱民如子,骤然被废,引得哗然声四起。
几名老臣跪在殿外,请周帝收回成命,周帝却无动于衷,反而开始大肆扶持其余的几名皇子,废太子之心可见坚决。他本就没打算留着赵素,这件事不过是个导火索,只是旁人看不明白罢了。
姬凡回燕,赵素被废,这二人不仅牵动着两国局势,同时也牵动着天下局势。朝廷落衰,新君当立,腥风血雨正式拉开了帷幕。
此后的很多年,容宣每每回想起这段时光,都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尽管他为避风头,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内院足不出户,但依旧不难感受到外间的暗潮汹涌。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光景。周国气候温暖,甚少落雪,于是寒冬一至,便只剩凛冽的风和簌簌掉落的叶。
容母的眼疾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汤药不可间断。长廊屋檐下,容宣正坐在台阶上捣药,动作不急不缓,已然成为习惯,只是他总喜欢出神。目光遥遥看向远处,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消息。
燕凤臣猫着腰悄悄走近,准备吓他一跳,然而未及三步的距离,容宣便头也不抬的冷不丁出声道:“你不去陪着公主,老往我这里跑什么。”
燕凤臣闻言脚步一顿,心知吓不到他,抱住廊下的柱子将身形一旋,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跃到了容宣面前:“殿下让我保护你,我自然得时常来看看,不然我怎么向他交代。”
容宣一身白衣,明明面容未改,但抬眼看来的一瞬却总让燕凤臣觉得像极了姬凡:“他让你保护我,又没让你盯着我,你日日让公主独守空闺,小心她休了你。”
燕凤臣闻言吃惊眨眼:“休我?自古只有男子休女子的,哪儿有女子休男子的?”
容宣抓了几味药材,继续扔进药罐里去捣,半真半假道:“普通女子自然难休,可公主就不一样了,你若惹了她不快,她不止要休了你,还要另养面首,看你怎么办。”
燕凤臣最是好骗,闻言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抓耳挠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容宣见状笑了笑,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燕国那边有消息吗?”
燕凤臣摇头:“太远了,消息传不过来,只听说燕帝驾崩,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争位,斗得很是激烈,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容宣闻言一顿,捣药的动作无意识重了几分。他没有密探,并不知晓燕国局势,只是数日之前曾经私下拜访过赵素,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姬凡的近况。
“他杀了很多人……”
“明明可以用更稳妥的办法布局筹谋,他却选择了最决然的一条路……”
“情爱腐心,可见此言不假,帝王之心也未能幸免……”
赵素最后说了一句话:“容宣,他大抵真的很想早日登基,接你回燕。你比我母后强,同为帝王,你赌对了人,她赌错了命。”
容宣听见这番话,久久不言语。他曾经百般想护着的人,此时又回到了那险境丛生的地方,无论受辱受伤,自己都鞭长莫及,不仅仅是“无力”二字可以表达的。
这五月以来,系统界面象征着姬凡黑化度的数据也忽高忽低,从未安稳固定在一个地方。黑化度陡然升高的时候,容宣和系统一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悄无声息落下的时候,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系统还感动得不行,抱着他泪眼婆娑道:【宿主,还是你最好,只有你能体会小金刚的心情呜呜呜】
容宣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久到已经快忘了自己曾经是异世来的人,只有系统的存在才稍稍提醒了他一点。有些心事没办法和旁人说,便只能和系统倾诉。
容宣总是心事重重:“你说……姬凡能成功吗?”
系统一脸懵逼地摇头:【我母鸡啊。】
容宣:“你不是系统吗?”
系统理直气壮:【系统又不是万能的。】m.chuanyue1.com
容宣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青筋直跳,忍耐了五个月的心情已经开始有暴躁的趋势了:“那你安慰一下我总行吧?要不是你把我送来这个世界,哪儿来这么多破事!”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容宣感觉自己已经快成变态了。
系统闻言绕着他飞了一圈,哼了一声:【要不是小金刚救你,你早就死啦!小金刚的能量都用来复活你们了!没有良心的臭宿主!】
它语罢还不解气,像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撞了容宣一下,把后者撞得眼冒金星,捂着头闷哼一声,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容宣心里为曾经死去的作者同行默哀了一把,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系统这么个倒霉孩子盯上:“天底下那么多作者,你绑定得过来吗?”
小金刚听他提起这件事,忽然又有些难过,扭扭捏捏,哼哼唧唧道:【最近行情不好,我已经找不到下一任宿主了,但是星际执行官布置的任务指标还没完成呢。】
容宣闻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同行,因为得了嗜睡症,整天睡得昏天黑地,记忆力差的不行,据说活不到三十五岁就会睡死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对系统勾了勾指尖:“你过来。”
系统语气单纯的飞了过去:【干啥呀?】
“当然是给你推荐宿主。”
容宣语罢压低声音,对系统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楚,总之是个人名:“反正他如果英年早逝了,你就去绑定他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容宣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同行嘛,互帮互助。
小金刚也不知听见了什么,连连点头,最后激动抱住容宣眼泪汪汪道:【宿主,你们真是好人,每次都给我推荐人,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
容宣没说话。
他总算知道圈子里那几个作者是怎么死的了。
原来是一带一路。
嗯,情比金坚。
容正青刚从房里出来,就看见容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悄无声息走上前,从后面拍了拍容宣的肩膀:“怎么,还在想燕太子?”
容宣下意识回头看向他,闻言也没否认,掀起衣袍下摆往旁边坐了一点,侧身让出位置。抬眼看向远处,声音低沉道:“我只怕他被人欺负。”
容正青又不傻,早就看出来他们两个的事了。他在容宣身旁落座,摩挲着自己从不离手的长剑,语重心长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最难的一关你们已经熬过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宣儿,你要耐住性子。”
姬凡在大周蛰伏七年,心性岂是旁人能及。前路艰难险阻,若有百步,他已经踏过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焉有过不去的道理。
容正青尚且都能看明白,容宣却是当局者迷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又陆续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周帝修仙问道,结果吞食金丹过多,吐血重病。后又有八皇子奉命监国,却将朝政弄得一塌糊涂,引得民怨四起,局势可谓内忧外患,一团乱麻。隐忍潜伏已久的赵素终于有所动作,开始暗中推波助澜。
与之相反的则是北燕,众人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一条消息忽然越过遥远的北境千山,风一样传遍了四国每一处角落——
三十六年,燕太子姬凡弑其弟敬王于北溟台外,后登基为帝,改立国号,宣和。
“咕咕——”
一只白色的信鸽振翅落在了屋檐上,见院子里的人没注意到自己,又扑棱着翅膀飞了进去,压得树梢震颤不已。
燕凤臣原本在打盹,冷不丁看见有信鸽过来,立刻飞身而起,一把将鸽子攥入了手中。他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筒,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封印完好,这才拆开来看。
那纸上也不知写了什么,燕凤臣一目十行的看完,立刻欣喜若狂的冲进了屋子里。他攥住正在找药材的容宣,一个劲晃啊晃的,高兴的像个孩子,上蹦下跳道:“太好了太好了!容宣大哥,太子登基了!太子登基了!他马上就要接我们回去了!”
容宣闻言双手一抖,怀里的药瓶齐齐落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竟是愣在了当场:“你说什么?”
燕凤臣在他耳边高兴的大声喊道:“太子登基了!他赢了!马上就要带兵来接我们回去了!!”
容宣听闻消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除了高兴,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他捂着心脏,好不容易平复好呼吸,下意识看向燕凤臣,却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电子光屏,耳畔响起了系统清晰的提示音: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1%,胜利就在前方,请继续努力哟~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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