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到前院花厅,一共要通过三道门。
如今每一道门都有人把守着。
范婉每经过一道门都要等个几分钟,禀告后才能进。
本来范婉还挺紧张的,毕竟是去见皇帝,皇帝是什么?放在上辈子,那就是国家大领导,试问谁见了大领导能不紧张不激动的?
可问题是……
这皇帝的安保也太强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注:①],她那点子紧张在这三次等待中被磨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满心烦躁。
太阳好大,她好热……也不知道妆有没有花,别到时候顶着大花脸去见皇帝。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过了三道门,走到游廊尽头。
小太监顿住脚:“夫人先在这等着,待我去禀告介个。”
“劳烦公公了。”范婉连忙点头。
小太监走了,范婉开始整理衣裳裙摆,特意将小玉佩往前面挂了挂,压住裙摆上的褶皱,生怕老皇帝眼神不好看不见,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后悔,早知道不穿这艾青色的衣裳了,颜色与玉佩太像了,就该穿个红的,红配绿,跳色才够显眼。
很快,小太监就回来了,说:“陛下召见,夫人跟我来。”
范婉这才抬脚跟着往里走,瑞珠还想跟呢,就被旁边的侍卫给拦住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范婉进了花厅。
花厅里气氛一派和谐。
老皇帝难得出来,又是微服私访,自然不愿意还跟在宫里似的那么严肃,再加上身边陪着的是过继出去的两个小儿子,对皇位已经没有了威胁,可以放心宠爱,所以他也难得做出了慈父姿态。
皇子都不是蠢人,水溶和水涵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亲爹态度的变化,说话都比以前肆意许多。
所以一听说范婉到了,水溶就跳了起来:“大嫂子来了,快快让她进来。”
“你快给我坐下。”水涵顿时头疼地捂着脑袋叱责。
四皇子水渊端着茶碗笑道:“看来八弟这些日子与他们夫妇俩处的还挺不错嘛?”
水溶轻咳一声,听话的坐下,一边对水渊解释道:“四哥你是不知道,这大嫂子着实厉害,为了让蓉哥儿上进,不仅陪着蓉哥儿读书,甚至练武也不落下,家里的大姑娘也是,才四岁的一个小人儿,也日日跟着扎马步,十分勤勉。”
水渊这下子是真有些诧异了:“居然还有这事?”
老皇帝笑道:“贾蓉尚且能算作自卖自夸,没想到老八也这么夸赞,看来真是个妙人,宣吧。”
随着老皇帝一声令下,范婉被小太监带进了花厅。
“民妇贾秦氏拜见陛下。”
范婉走到花厅中央,对着主位上的身影就跪拜了下去。
“起来说话。”老皇帝淡淡的应了一声。
“谢陛下。”范婉站起身来,十分心机的动了动右脚,将小玉佩给露了出来。
进门前她还紧张呢,这会儿真见到人了,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就好似上辈子头一回作为集团总公司代表参加集团大会时一样,上场前紧张到尿频,真上了台后,反而冷静无比,尤其是和分公司讨论次年绩效总目标时,她更是气焰高涨,像个斗士似的,斗得那些分公司老总连腰都挺不直。
范婉挺直背脊,头微微垂着,看似谦恭,实则不卑不亢。
老皇帝没说话,而是眼神肆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范婉,自然,那被刻意露出来的小玉佩也就被关注到了。
范婉也不知道老皇帝看见玉佩了没有,她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她很希望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但也没想过硬往皇帝脸上莽,否则那就不叫赌,那叫找死!
在废太子这件事上,她必须是单纯的,无知的,她的身份只能是秦家一个李代桃僵嫁人的养女。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老皇帝很快收回了视线,开始询问范婉问题。
从娘家问到贾蓉,最后更是说道:“朕听说,贾蓉是自你进了家门后才开始用功读书,你虽是后宅妇人,见识倒是不小,知道督促丈夫上进,很不错。”
范婉维持着自己温婉贤惠的人设,说道:“民妇娘家不显,寒门出身,家中还有一个刚开蒙读书不久的弟弟,自然知道这读书的艰辛,外头多少贫家学子连本注解书籍都买不起,而我夫君,出身公侯之家,若想读书练武,家中无有不支持的,既然有这般的条件,再不好好努力,也着实说不过去了。”
老皇帝赞同的点点头,他捋捋胡须:“贾蓉之前曾说你告知他,钱财乃身外之物,祖宗荣光也皆是虚幻,难不成你竟瞧不上贾演之功?”
这话问的就有点重了。
若是普通妇人,此刻怕是要跪了。
范婉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她也跪了……只是她腰杆挺直,头微微的垂着,语气依旧不卑不亢:“老祖宗之功晚辈不敢置喙,只不过,若老祖宗尚在,恐怕也愿意看到子孙上进,认真读书练武,日后好报效陛下伯乐之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注:②],这才是好儿郎该做之事。”
“不错。”
老皇帝的声音里含了笑意,显然,对范婉的回答她是满意的。
四皇子水渊也很满意这样的回答,感叹道:“若京中公侯之家都是这般想的就好了,可见娶妻娶贤这四字还是有道理的。”
“不过简单问了两句,倒引得你一番感叹。”
水渊往后一靠:“儿臣也是唏嘘罢了。”
老皇帝见他这样,也知道他是想起了兰妃,心底耐不住微微叹息,到底有些歉疚。
老皇帝亲近旧臣,对四王八公十二侯多有倚重,宫中宠爱的贵妃也是出自这些旧日勋贵中的甄家,水渊出身不好,母妃为兰妃田氏,以前是甄贵妃的陪嫁宫女,甄贵妃当年怀孕时被推出来固宠,因性情温柔颇得圣宠,甄贵妃嫉妒非常,她表面与兰妃情同姐妹,私下里却对他们母子多有嗟磨。
直到水渊十七岁被水淳用马鞭鞭笞,被老皇帝撞了个正着,才知道四儿子母子这些年过的十分艰辛。
盛怒之下让当时还是兰嫔的兰妃迁宫,将二皇子水淳禁足半年多,又晋兰嫔为兰妃以示安抚,这事儿才算完。
可到底,水渊对这些旧日老臣有了隔阂,只觉得他们张扬跋扈,才养出甄氏这样的性子。
水渊确实觉得范婉说的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如今京城中那些旧日勋贵,又有几人将这几个字真的放在了心里,一个个国之巨蠹,还不如一个后宅妇人看的清,这般一想,宁国府也算是命好,能娶到这样一个头脑清醒的儿媳妇。
顿时,水渊看着范婉的眼神更添了几分赞赏。
老皇帝对范婉的回答很是满意,又见范婉自进来起便一直垂着头:“你且抬起头来。”
范婉愣住,这要求有点儿……
但不敢违背,缓缓的抬起头来。
于是进来这么久,范婉终于看到了老皇帝的真容,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头发花白,正面带笑容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只是……这皇帝大概身体不大好,脸色有些黄,眼袋也很大,说话时有些气短,再一想他如今年岁,又觉得有些正常了。
毕竟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有个病痛也属正常。
也不知老皇帝想要看什么,只打量了没几眼,挥挥手便让范婉下去了。
范婉出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怕,只是话都说出口了,再怕也没用,她现在更加心烦另一件事。
她玉佩都快怼脸了,那老皇帝到底有没有看见啊!
老皇帝当然看见了。
天知道他看见那块玉佩时,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内心的惊怒。
自出了庄子,老皇帝一刻不停的带着大部队回了甘泉行宫,他那枚雕刻了松柏的玉佩日常安放在枕侧的木匣子里,等进了万年宫,挥手让上来服侍更衣的宫女们退下,自己则是打开木匣子,从里面拿出那枚玉佩。
莹润翠绿的圆形小玉佩,色泽与之前秦氏腰带上挂的那一枚十分相似,上面雕刻的松柏也是大家手笔,他仔细回忆那枚玉佩,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玉佩上雕刻的是什么花纹。
如今他手中一共三枚玉佩,分别是他自己的松柏、大皇兄的寒梅、六皇弟的芙蕖,二皇兄乃是芙蓉,临死前给了北静郡王,剩下的两枚则在诚王与顺王手中。
那么,唯一一枚寻不到踪迹的,便只剩下老七的君子之竹。
当年老七被迫反叛,自刎于大殿至上,为斩草除根火烧东宫,妻妾子女无一人能逃。
难不成……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想到这里,老皇帝脸色越发凝沉。
当年他非嫡非长,对皇位亦是不敢奢望,谁能想到,头上两位兄长接连战死,父皇接到消息后便一病不起,那时候的中宫嫡子方才周岁,自然无法坐镇朝堂,父皇临终将皇位交到他手上,却该死的越过他立了七弟为皇太弟。
皇太弟乃先皇中宫嫡子,那些迂腐仕子很是推崇,后来随着他日渐长大成人,声势也愈发浩大,渐渐竟然有要他还政于皇太弟的声音出来,朝纲不稳,他更发现旧部四王八公之中也有阳奉阴违之人,这才不得已下了狠手。
他亦有子嗣,劳碌一世为他人做嫁衣,他怎能甘心。
若父皇不这么湖涂,非要越俎代庖,逼得他痛杀手足,指不定老七如今还能如诚、顺二王一般,做个尊贵王爷。
想到这里,老皇帝猛地站起身来,连声唤自己的大太监:“安康。”
大太监安康立刻从门外进来:“陛下。”
“你去,让老四立刻来见朕。”
安康立刻应声,转身便急急忙忙的离开让下头的人去宣四皇子去了。
可怜水渊,回了寝殿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干呢,就得急急忙忙换衣服来见皇帝。
老皇帝看着下头跪着的四儿子水渊,眼底满是探究,仿佛在考察四儿子的忠心。
要说他这几个儿子,他最看重的便是大儿子水济,他有才有德,虽说做了傻事被圈了,可他这当老子的还活着,随时能把他放出来,如今的圈禁看似惩罚,实则却是保护。
二儿子水淳性情急躁,刚愎自用,虽然是他心爱之人的儿子,可他不是恋爱脑,对江山更为看重,三儿子水清是个蠢蛋,空有野心,可心思和德妃一样,浅的好似装了清水的碗,四儿子倒是能干,只是输在兰妃出身,又因为性情耿直,与朝中大臣关系都不大好,老五……能活着就不错了,老七早夭,老六老八这对同胞兄弟也过继了……
如此一想,这几个儿子如何取舍便是一目了然。
大儿子得护着,四儿子也是个得用之才……
最重要的是,四儿子和他的这些旧部关系都不好,又嫉恶如仇,让他未来做老大的左膀右臂,能臣孤臣是最好不过的了。
明明白天还觉得水渊和四王八公关系不好是个问题,此刻却又变成了他的优势。
若范婉知晓皇帝心理,恐怕也要感叹一声‘君心难测’了。
水渊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知父皇将自己喊来是为何,内心盘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有些事情做的不够隐蔽被抓住小辫子了。
“老四。”突然,皇帝开了口。
水渊立刻低头:“父皇。”
“今日那秦氏你觉得如何?”
秦氏?
水渊正在飞速运转的脑子瞬间卡壳。
他有些懵:“这……儿子倒是没太注意,只不过观其言行,倒不负贾蓉所说的贤惠,至少督促丈夫读书这一点,就很是不错。”
老皇帝:“……”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的是有没有看清楚秦氏腰上玉佩的刻纹!
水渊一脸茫然的看着老皇帝,难道他回答的不对?
“有件事交给你去办。”老皇帝走到水渊跟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眼神锐利的逼视水渊双目:“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声张,最好你亲自去办。”
水渊心里一凛,瞬间又跪下了:“儿臣一定竭尽所能,绝不声张。”
老皇帝闭了闭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那七叔。”
七叔……皇太弟……
“儿臣记得。”
废太子当年逼宫时,他刚满七岁,正是记事的时候,犹记得逼宫那日,他母妃抱着他,蜷缩在恭房内的柜子里面,明明逼宫是在前朝,可他们所在的偏殿外,却也是喊打喊杀。
那一日,母妃捂着他的嘴,贴着他的耳朵哭泣,说道:“儿啊,若贼人闯进来了,母妃出去拖住他们,你要躲的好好的,待母妃去后,你便求了陛下,离开甄妃宫中,切莫被她花言巧语蒙骗。”
好在,事情没到那种严重的地步,宫变速度太快,他母妃遗言都交代好了,最后也没派上用场,母子两个小可怜悄无声息的回了寝殿,第二天听说甄贵妃砸了房间里的一套胎瓷茶具。
老皇帝点点头,比起当时还没出生的几个小儿子,老四也算的上极合适了。
于是他将自己怀疑贾氏新妇秦氏女极为可能与义忠王有关系的想法告知了水渊。m.chuanyue1.com
水渊听后大骇。
废太子被追封为义忠王,一是为了彰显仁德,二是为了膈应旧部,三也起到安抚作用,毕竟诚王与顺王还好好的活着呢,若这秦氏真与义忠王有关系,恐怕要引起动荡了。
别看废太子当年死的干脆,还被斩草除根了,仿佛不堪一击。
实则废太子死忠极多,当年废太子一倒,这些人立刻神隐,甚至他们到现在都不知晓,朝堂之上还站着的官员中,有没有废太子的人,还有那些当初极为出头的,更是直接改名换姓消声灭迹,当年东宫大火过后,老皇帝才得知太子在宫外还有一处私产,里面清客逾百人,皇帝震怒,立刻暗中派人前去捉拿,可当他们到了那处,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家里的下人们也尽数发卖。
所以秦氏一出,义忠王一党必定死灰复燃。
那些余党就是粪坑里的蛆虫,到处钻营,丝毫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妨碍朝纲。
而且,别看诚王与顺王素来不理事,可秦氏若真是义忠王的人,这两个人必定出手护持,这二人一旦出手,哪怕老皇帝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施恩给义忠王的人……那就不是膈应义忠王一脉,而是膈应自己了。
水渊下意识抬头看看父皇脸色。
果不其然,难看至极。
“你去给朕查,若与义忠无关,此事就此作罢,可若有关……”老皇帝眸中锐色闪过:“便给朕盯着,但凡有可疑之人与之联系,立刻拿了打入死牢。”
“儿臣遵旨。”水渊立刻跪下接旨。
“切记,莫声张。”老皇帝再一次交代。
水渊重重点头。
“退下吧。”老皇帝摆摆手,很是疲惫的闭上眼睛。
义忠王的余党,这一次他一定要彻底清除干净。
就在那对天家父子正为了一枚玉佩而殚精竭虑的时候,范婉这边也被人找上了门。
由于圣上亲临,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被吓到了,收拾完花厅后,范婉便发了慈悲,让这些丫鬟婆子忙完了手里的事便回去休息。
六皇子已经过继成了东安郡王世子,自由度大大升高,再加上好久没见到弟弟了,便留在了庄子里,贾蓉作为家里的主人,自然是要留下陪客。
好在三人是一起喝过酒,一起撸锅串的关系,贾蓉倒是挺乐意作陪的。
范婉则陷入了各种怀疑人生中。
她怀疑老皇帝眼睛瞎了,她那玉佩那么显眼,老皇帝居然没看见?
还是那老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见了当没看见?
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得早做准备,若是第一种情况,她就只能说运气不好,自己倒霉,浪费了一次机会,若是第二种情况……她就得注意了,这老皇帝肯定憋着坏呢。
范婉决定以后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得多带点人!
“侄媳妇。”就在此时,上了一天课的贾惜春回来了。
范婉回过神,立刻看过去,就看见贾惜春拎着小裙子朝着这边小跑而来,奶娘丫鬟则跟着后面跟着追,再后面,一个白发老翁背着手,脚步稳健的跟着,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贾惜春的夫子涂先生。
贾惜春冲进游廊,一下子扑进坐在吴王靠上的范婉怀里。
范婉掏出帕子:“你瞧你,慢慢走便是了,这一脑门子汗。”
贾惜春顿时有些害羞的站直了身子,任由范婉为她擦汗,还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起今日所学的知识,最后才说道:“涂先生说有话与侄媳妇说,便同我一块儿来了。”
“老朽见过奶奶。”将将好,涂先生走进游廊就听见这么一句,立刻对着范婉拜了一礼。
“瑞珠,去给涂先生搬个凳子,再沏杯茶来。”
范婉对着涂先生点点头,置办妥当后才转向涂先生:“天气炎热,涂先生房里可还凉快?前几日我已经让人去洗凉席去了,待晒干了便给先生换上。”
她对家里这几位夫子都挺尊敬,吃的用的想的也很周到。
“房里一切都好,奶奶又拨了个小厮过去,伺候的极好。”对自己的待遇,涂先生也表示极其满意,所以他今天来找范婉是别有目的的,目光从范婉腰带上悬挂的小玉佩上一扫而过,眼底笑意更甚。
“那先生今日这是……”范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是为了大姑娘。”
涂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大姑娘聪慧,读书写字都极好,琴棋书画四艺中,尤为擅画,老朽虽为读书人,可贫寒出身,于这些方面着实薄弱了些,大姑娘若继续跟着老朽学,反倒耽搁了她,今日老朽来也是为了此事,想让奶奶给大姑娘寻个好的画师父。”
范婉没想到涂先生居然是为了这事,毕竟之前莲蕊已经将此时禀告过了。
所以她说道:“好的画师父着实难寻,不知涂先生可有推荐之人?”
涂先生摇头,苦笑:“惭愧惭愧,老朽一辈子苦读,却不认得擅长作画。”
范婉叹息:“既如此,我便派人到外头去寻一寻。”
涂先生立刻站起身:“奶奶慈爱。”
“大姑娘乃是家里的姑母,实在当不得慈爱一说。”
涂先生顿时愣住,随即竟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转移话题一般无意说道:“大奶奶这块珮老朽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范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腰间,就看见他所指的是那块小玉佩。
她猛地愣住:“你瞧着眼熟?”
“是啊,只是老朽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了。”涂先生捏着拳头懊恼的捶捶自己的脑门:“左不过是在贵人主子身上看到的。”
范婉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眼前的涂先生:“你……”
涂先生扶着膝盖坐下,感叹:“到底是老了,记性不如从前了。”
“我这珮不过寻常,乃是娘家父亲赐下的,先生见过也实属正常。”范婉盯着涂先生的眼睛,意有所指的说道。
涂先生摇摇头,随口一言:“奶奶这珮,可不算平常。”
范婉手指猛攥成拳,刚准备继续追问,就听见门口传来贾蓉的声音:“奶奶呢?”
“正在里面与涂先生说话呢。”莲叶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去找奶奶。”
贾蓉说着话呢,就从门外拐了进来,足下生风,满身的意气风发,与刚成婚时,已经大不一样。
“奶奶,涂夫子。”贾蓉一进游廊就招呼范婉和涂先生,然后一屁股坐在范婉身侧:“你们正说什么呢?”
“说大姑娘的事,涂先生特意过来,说大姑娘于画之一道上很有些天赋,让寻个专门教授画技的夫子,好好的学一学。”
贾蓉蹙眉:“这画有什么好学的?”
任何学科在学渣眼里都是敌人。
“蓉儿这话说的不对,若我的画儿学好了,日后便能给侄媳妇画小像了。”贾惜春立刻开口反驳。
贾蓉一听这话,顿时眉眼染上笑意:“对对对,那你好好学,日后多给奶奶画些小像。”
贾惜春这才高兴了。
涂先生站起身来:“既然话已经说了,那老朽就不叨扰大爷与奶奶了,先告辞了。”
范婉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点了头,贾蓉就更直接了,一甩手:“回吧。”
涂先生一走,范婉脸上的笑容‘吧唧’就没了,十分意兴阑珊的往吴王靠上一歪:“你不是在前头陪两位世子爷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将下巴抵在手臂上,趴在靠背上看着院子里的花儿。
此刻她不想看见贾蓉那张脸,否则会忍不住揍他……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时候来!
“有要事找奶奶。”贾蓉往范婉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六殿下问我,要不要和他合一股,到扬州去贩脂粉,说是金陵紫薇舍人的后人,薛家的当家不大好了,由偏房当了家,这次送去宫里的脂粉有些不好,宫里娘娘们十分生气,正打算将这差事换个人来做。”
“六殿下如今成了东安郡王世子爷,日后不好吃喝在宫内,也想找个赚钱的营生,这不就盯上了这脂粉生意,如今两艘大船在身边淌着水,让我只看着也着实难受,我寻思着,肉不敢想,蹭点子肉汤也好啊,再说这样也能攀上两位世子爷,日后你来我往的,也能增进点感情。”
范婉没想到贾蓉还有这野心呢。
顿时诧异不已的看向贾蓉:“这当真是你自己想的?”
“奶奶这说的什么话,不是我自己想的,难不成还有旁人给我出主意不成?”贾蓉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范婉立刻顺毛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注:③],如今我可算是明白其中真意了。”
便宜儿子要搞事业,当妈的哪有不允许的,立刻豪气万丈:“要多少银子?”Μ.chuanyue1.℃ōM
“先拿个两千两。”
贾蓉听范婉夸自己,顿时心里美的冒泡:“等我赚了钱,肯定给奶奶打一副新头面,一定用足了金子,空心的咱都不要。”说着,讨好的给范婉捏肩膀。
范婉脸上忍不住欣慰的笑:“头面就先省了,这银子你自己拿着,日后若是赚了钱可不许胡乱花销,若是被我发现用到哪个脏的臭的身上去,日后就别想碰一角银子。”
贾蓉立马连连保证。
范婉叹息,摸摸自家便宜儿子的脸,小声说道:“若真有看上的也别瞒着,告诉娘,娘做主给你纳进来,若是真看上个能做正经娘子的,娘立刻剃头出家,给她腾位子。”
“您又说这话做甚?”贾蓉立刻炸毛。
他现在沉浸在即将建功立业的兴奋中,哪有心思去想女人,所以他很不高兴:“我这身子还没养好呢,为了您日后能顺利抱上孙子,还得修身养性才行。”
范婉失笑,倒是没想到书里被评为荒淫无度的贾蓉,如今竟然也能拒绝得了女色的诱惑。
“行吧,你既有这心我便信你。”
说着,她招呼瑞珠:“从我的匣子里给大爷拿两千两银票。”
“是,奶奶。”瑞珠立刻应了。
贾蓉站起来给范婉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那小生便多谢奶奶慷慨了。”
“快走吧你,促狭鬼。”范婉作势要打。
贾蓉立刻后退一步,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跑了。
见惯了侄儿夫妇打情骂俏(?)的贾惜春,只等着贾蓉一走,立刻就爬上了吴王靠,坐在范婉的身边,将自己靠在范婉的怀里:“侄媳妇,你会给我找授画的夫子么?”
“会啊,怎么了?”范婉伸手揽住贾惜春。
贾惜春顿时笑的眼睛都弯了,说道:“还是家里好,以前在西府,夫子总教导几位姐姐多些,对我却是敷衍,如今反倒我先有了夫子了。”
范婉捏了捏她最近圆了不少的脸蛋:“你这小家伙倒是机灵,这大锅饭能比得上小灶么?”
贾惜春立刻伸手环住范婉的腰。
她虽然人小,却不蠢。
家里大哥哥大嫂子对她都很不在意,唯独这个侄媳妇,最是疼爱她,所以哪怕自己辈分高是长辈,可还是想要和侄媳妇撒撒娇,只望侄媳妇哪怕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多多疼爱她才好。
“走吧,咱们回院里,天快黑了,蚊虫该起身了。”
贾惜春立刻从吴王靠上跳下来,伸手牵住范婉的手,就这么摇摇摆摆的回了院里。
这一夜,贾蓉没回来,而是留在了水溶院里。
那边烛火一夜未灭。
果然事业才是男人的加油站,就连贾蓉这么懒散的人,也能熬夜搞项目。
于是第二天,水涵终于体会到了传说中贾家的武师父,熬了一夜的三人,熬着太阳,辛苦蹲马步,光水碗就摔了七八个,最后干脆赖皮躺在武器厅的木地板上,三个人就这么吹着过堂风睡着了。
范婉得知后,也很是无奈,只让人拿了三张毯子给他们盖上肚子,省的吹着了凉。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四皇子居然又来了。
他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只见他独自一人,骑着一匹快马,一身靛青色长袍,面上带着些风尘仆仆,就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了庄子大门口,若不是门房上见过四皇子真容,保不准就要把人给打出去了。
范婉听到消息的时候,四皇子已经一路进了水溶他们的院子里。
“父皇让你们明日一早去行宫见驾。”
四皇子水渊往罗汉榻上一靠,伸着腿,指挥着丫鬟:“给爷把靴子脱了。”
服侍水溶的丫鬟立刻上前来跪着脱鞋。
可怜跟在范婉身边娇养的小丫鬟,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这一双脚,也不知是不是捂得久了,味道极大,熏得她心中隐隐作呕,却又不敢正的呕出来,只敢摈住呼吸,等两只靴子都脱下了,立刻拎着靴子落荒而逃。
水涵捂着鼻子就嚷嚷开了:“四哥你是踩粪坑了么?味道这么大。”
水渊刚巧取下汗巾,想也不想的就往水涵脸上扔。
水涵瞬间大惊失色,捂着鼻子就想往外跑。
水渊靠在罗汉榻上:“我今天跑了三趟京城来回,不是说你们这有个武师父拿捏手艺极好么?给爷请过来按按背。”
水溶也坚持不住了:“按背无妨,四哥不如先沐浴一番,淌了一天汗,想必身上也十分难受吧。”
“那就备水吧,今天我不回行宫了,在这将就一晚上。”
水溶得了信,立刻起身走出去,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让人去准备热水去了。
水渊洗了澡,武师父过来给按了背。
马杀鸡做完后整个人都舒坦了,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贾蓉也过来了,毕恭毕敬的对三位主子说道:“得知四殿下来了,奶奶立刻让厨房里多备了些菜,又支了炉子做烧烤,咱们移到外面用膳?”
一听有烧烤吃,水涵和水溶都挺高兴。
两个人最近发现了个神仙吃法,那就是烤大蒜,被水渊给折磨到的两个人决定今晚上多吃两串,然后对着自家四哥的脸狂吹气。
水渊向来对吃食不大在意,就这么应了。
等到真将烤肉吃到嘴里,才眼睛一亮:“这玩意儿配酒不错,庄子里可有酒?”
“有有有。”贾蓉忙不迭的点头。
为了喝酒撸串,庄子里可囤了不少好酒,立刻让人张罗着取酒。
酒很快就来了,四皇子十七八岁的时候,曾去西北军里当过几天监军,学会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会儿吃到这个,吃相也不免豪爽了起来,引得几个小少年也跟着有样学样。
没多会儿,四皇子仿佛就醉了,靠在椅子上歪着身子,一口一口的吃着串儿,也不喝酒了。
几个小的也不敢去灌他,干脆自己吃自己喝。
等到他们都倒下后,四皇子突然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醉意,指挥着丫鬟们过来:“带几位主子去房里休息,我到园子里散散酒。”
丫鬟们立刻称是,架着几位主子就走了。
四皇子晃晃悠悠的往花园去了。
家里的丫鬟婆子不敢跟,又见花园离主子们的院子远,干脆就站在园子门口等着,任由水渊在里面散步。
水渊转了个圈,走到一堵墙前,将衣摆往腰带一扎,身形轻盈的翻身上墙。
观察了一下后,便径直的朝着范婉住的院子走去。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亲眼看一眼那玉佩,说不定只是一枚普通玉佩而已,总不能因为父皇一个猜测就兴师动众,将自己手下的力量暴露在危险之中。
与此同时,范婉正看着手里的书信,面色一言难尽。
因为主子眼瞧着脸色不好,丫鬟们也不敢闹腾,一个个平日里说说笑笑的,这会儿都成了哑巴似的,连走路都没了声响,唯独瑞珠一个人站在范婉跟前。
“送信过来的人呢?”范婉将信反扣在桌面上。
“秦二将信送来就赶紧回去了,说是家里事情多,人手少,得回去帮忙。”瑞珠搓着手指,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范婉的脸色。
范婉沉思片刻,突然嗤笑:“她的动作倒是挺快,这才几天啊,就选好了丈夫人选了。”说着,她抬眼看向瑞珠:“给我说说,那个叫做裴典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我听秦二说,裴家是耕读之家,虽有些小财,却是比不上贾家门第,倒是那位裴公子是个极为上进的人,去岁刚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家中苦读,打算来年秋闱时考举人功名。”
范婉将信往旁边一推:“咱们家是国公府邸,世上能有几个比得上的,日子定在哪一日了?”
“说是中秋。”
“怎么这般着急?”范婉蹙眉,她可不信秦邦业居然对自己的亲女儿这么随意。
瑞珠摇摇头:“这我便不知晓了,只听说,二姑娘前些时候去莲花庵上香的时候,途中遇了点事,与这位裴公子有了接触,老爷也是怕夜长梦多,干脆给许了亲。”
“好好的去莲花庵做甚?”范婉是真想不明白秦可卿是怎么想的。
瑞珠就更不知道了。
如今她跟着范婉做了陪嫁丫鬟,秦家之事她就更管不到了。
“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范婉叹了口气,抬手将身上的罩衣脱掉,拢着被子就躺了下来。
瑞珠给范婉掖好了帐子,自己举着蜡烛转身出了房间,回到耳房里自己的小屋子。
自成了婚后,奶奶便不爱有人守夜,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也终于能睡个囫囵完整的觉了。
等瑞珠走了,范婉翻了个身,打算跟闺蜜开个卧谈会就睡觉。
结果她刚动了动,就听见身后传了一声轻微的脚步声。
心里一凛,当即就想出声喊人。
却没想到那人动作更快,直接捂住她的嘴:“嘘,别吵,我问你两句话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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