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明早7点股东大会第二次表决会……”
听到秘书小声地提醒日程,陆尘靠在办公椅上微微后仰,平静地摆摆手打断:“会议推迟,去盛阳公墓。”
明天是妻子二十周年祭日,年年陆尘都没忘,也不敢忘。
1月的渝城空气如冰无雪,通往渝万区3小时路上,渐渐能看到雪米,继而看见鹅毛大雪飘荡。
陆尘从车窗往外看,脸上揉了一团温光。
“老婆你看你多享福啊,天寒地冻的我都没忘了去看你。”m.chuanyue1.com
想到此处,陆尘眼神中不禁闪过一抹宠溺。
她这辈子没浪漫过,可每次祭日都是大雪亲临,人间寂静。松柏披上了白衣,小动物安静地缩在洞穴不多一分惊扰。
妻子30岁时卒于胃癌,本该在人间飞舞的日子,却阴阳两隔长辞于世。
迈巴赫停在公墓前,助理下车提上鞭炮与纸钱,陆尘手捧不合时宜的满天星,但临终前她说她喜欢。
最后一抹夕阳横贯,在山脚眺望公墓,矮山斜面,一座座墓碑向往着天际云端。
笔直长梯不过才百十台阶,可陆尘跑的再快也见不到她了。
“山脚有斋饭,吃完你们歇息不用管我。”
每当妻子祭日,陆尘都会提前一天到。吃完饭就上去陪她聊几个小时的天。临近凌晨正点,就支棱起帐篷墓前留宿一夜。
陆尘披上棉衣走进环境素雅的斋菜馆,这里十多年前管理混乱,小餐馆小旅馆遍地。陆尘当时就把这一片都买下来重做装修,想来她也能清净些。
才进包厢,远在国外的大女儿打来电话,歉疚地问陆尘有没有去看妈妈。
“没有,你怎么不回来看?”
小女儿发来V信,说科考没结束来不了,让他帮忙带一束花给妈妈。
“不带,自己来。”
陆尘一一回话之后,暗骂两个小王八蛋。而后叫助理去买两捧黄菊花来,拍照发在家人群里。
大女儿:[微笑]
小女儿:[微笑]
“咚咚咚。”
包厢屏风敲出声音,陆尘没理,双手捧着热茶哈气。又敲了两下,陆尘皱起眉头:“谁啊?”
屏风推开,身着黑色风衣头戴连帽的女子走进来,自顾自地脱掉长靴,盘腿坐在陆尘对面。
当连帽揭开后,陆尘先是呆愣,再是不可置信,随即目光泛起涟漪,笑笑低语:“你来做什么?”
眼前女子短发灰白,面容保养姣好,一双月牙眼宛若看破尘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宁静。倒上一杯茶捧着,眉眼上翘:“来看一位故人。”
“那可真巧。”陆尘掏出烟盒,想想又放下:“不冷啊?”
“习惯了。”
“还是爱美不爱命。”陆尘轻笑,眼神里的缱绻藏不住:“李可晴,三十年没见了吧?你我都成了老头老太太了。”
这名字吐出来之时,陆尘有种从地下升上云端的感觉,一下把他拉回到三十年前。
李可晴!
那是陆尘从咿呀学语就开始的青春,飘在陆尘心头上的白月光,此生的意难平啊!
大学毕业后,原本定于同李可晴共同出国留学。但老爸创业失败,出国一事搁浅不说,为此一家艰难躲债,陷入绝境,从此断了联系。
二十年前,彼时李可晴小有成就,通过同学联系到陆尘邀请他到M国,意欲帮他走出困境。所有人都劝他去,但那时陆尘深陷妻子病亡阴霾,断然拒绝。
后来听说在大洋彼岸成为金融圈大鳄,被称为“女版索罗斯”。颜值+圈子+地位,各路大佬追求不断,想必嫁了个势均力敌的对象,早就儿孙满堂了吧。
故事百字难书,故人相逢不易,两人相视一眼,不觉间眼染茶色,片刻后低下眉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尘摩挲着茶杯。
李可晴不动声色:“一个月前。”
陆尘默然点头:“什么时候走?”
“老了,走不动了,打算国内养老。”李可晴托着半边脸:“事业交给侄儿在打理,我前天在渝城看了一套临江别墅,好像离你那挺近。”
陆尘眼皮一跳:“噢!那挺好,这样两家儿孙都能多走动走动……”
李可晴伸出十指,在他眼前交叉一晃,陆尘看清楚了。
无戒,无痕。
“嗯。”陆尘喝下一口茶,端着始终没放下。
“端着不累?该放下了吧?”
陆尘愣了一下,旋即放下茶杯,一笑泯今生:“是啊,该放下了。”
……
短叙上山,陆尘一手背着帐篷袋,一手捧花提纸,头戴矿灯,来到斜山的下角。
这个位置其实不太好,妻子病故后那时陆尘并没有发迹,只能选这一处位置。本来要挪坟换更好的地方,被俩女儿劝止。
墓前,一束白菊靠在碑上。陆尘呆住旋即笑了,扫干净坟前白雪,清理完碑下角的青苔,手帕忙活不停地擦拭着边边角角。
毕了才将两束黄菊,一束满天星,和另外一束白菊花归拢整齐。
“噼啪噼啪。”
小鞭炮一百响,烧了三堆纸钱,火光暖着陆尘的脸颊,碑上【爱妻童知夏之墓】格外醒目:
“呐,这是大女儿的。她现在可了不得了!自家公司都看不上,非说世界前十的公司才有资格请她。今年谈了个朋友,说实话,我觉得还没我帅!”
“这是小女儿的,她现在在荒漠科考,条件很艰苦。今年5月份结婚,男方挺好,有礼貌,儒雅斯文的很。”
“这是我的,我给你多烧点。两个亿够不够?哈哈,跟你说,我偷偷资助的胃病研究所今年已经将术后生还率提升到90%了!有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如果……”
说着陆尘鼻尖发酸,面前白雪一滴滴消融——
陆尘和童知夏是大学同班同学,其实一开始陆尘并没有关注到童知夏,那时的她还是个农村丑小鸭,总将脑袋埋在头发里,在班上几乎是透明人。
而陆尘活力健谈,组织能力强,一张嘴能掰成两瓣说,身边仰慕的女孩子自然不少。
大学四年,陆尘竟不记得她。毕业前夕,陆尘家道中落,没有赶上去M国的那班飞机,留在国内一家狡兔三窟。
“那时候真难啊!”陆尘点燃烟,一边组装帐篷一边回忆。
真正认识童知夏,是毕业后某天她在天桥摆摊卖袜子。
那时,童知夏不知不觉已经小荷露尖角,初开容颜。本意欲妩媚的柳叶眼在她脸上却显得出奇的清纯无辜。
起初陆尘压根没认出她来,买了两双袜子还顺带调侃她好漂亮要不要加个好友。哪知被她一口喊出名字。
懵逼之间城管驾到,陆尘想也没想就帮她收摊逃跑。
那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两人踩到泥坑摔成个大花脸,袜子也在逃跑中散落一地,为这窘境大眼瞪小眼,紧接着没心没肺地大笑着。又扶起童知夏,回头帮她一双双捡起脏了的袜子。
翌日,陆尘出现在天桥上吆喝:“都来呀!全部都是洗好的袜子,直接穿不用洗了啊!”
青年摇晃的臂弯,脖颈微鼓的青筋,脸部自然的笑脸。仿佛成了一束光,照进童知夏的人生。
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可彼时陆尘家道中落颓败不堪、白月光远渡重洋。
人在最落魄最自卑之时,往往作困兽斗,没在一起多久就开始没道理的发脾气。
可她不离不弃,蹑手蹑脚笨笨地,一直跟着陆尘。
陆尘发飙,她不语,只是盯着他,帮他拍干净肩头上的灰尘。
陆尘醉酒,她不怒,只是抚着头,帮他接水漱口帮他打扫。【穿】
【书】
【吧】
家庭已到最危难时刻,讨债人套路无穷。老爸老妈陆尘分开躲债,而陆尘似乎良心发现,故意刁难她,想让她赶紧离开自己,远离是非。
“我喜欢的一直是李可晴,我要去M国找她!”
“你走啊!我烦你了行不行?别黏着我了!”
那夜陆尘和大学室友喝的酩酊大醉,室友红着眼眶说:你以后绝对会后悔,但够爷们儿!这回她肯定走了。
没曾想凌晨回到住所,童知夏笑脸洋溢,伸出手攥着几百块:“呐~给你。”
陆尘愣了。
“我卖了奶奶给我的镯子,你先用。”
“债肯定能还完的,我呐,实习教师工资有2200,今天又接到一个家教兼职,每天能有100块!”
或许是借着酒劲,或许是被拆穿窘境,陆尘恼羞成怒地捏着童知夏的双肩问:“我对你这么凶,为什么不离开我?”
童知夏不语,只是摇摇头。
“不说是吧?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我欺负你一辈子!”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泪光里满是明媚——
24岁举债结婚,共同奋斗。
26岁诞下大女儿,家庭清掉负债。
28岁诞下小女儿,家庭情况好转,陆尘存了小十万的款子。当时就发现她有胃炎,但童知夏死活不肯医。
30岁,陆尘即将发迹之刻,童知夏开始胃出血,大面积创口,从急性进医院到白布遮头,仅仅半月时间。
“我总是会做梦,梦到医院,梦到太平间。要是那时候没怀二宝带你去医院,说不定你就不会走了。”
陆尘支棱好帐篷,泪眼迷瞪,铺一块小毯子垫在屁股下,拉开反面拉链,露出墓碑。
寒风刺骨,陆尘却一点都不觉冷。
人间阴魂萦绕,但她是人间阳雪,一个好到让鬼都能绕道走的女孩,有她在,陆尘不怕。
盘腿而坐,陆尘带来白酒,铺好毛豆,给她倒了一杯:“你在下面应该胃好了,能陪我喝一杯吧?”
“呵,算了,你从来不喝酒。”
陆尘自己眯了一杯酒,畅快地叹了一声:“你猜那捧白菊花是谁送来的?”
“你肯定想不到,那是我发小送来的。对对,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李可晴,她回来了……”
吧啦吧啦说了半小时,陆尘摸烟,才发现竟然空了。
“老婆,你等我回来继续跟你说哈,我下山买包烟去。”
陆尘钻出帐篷,头戴矿灯一扫,才发现满天星倒了。
“小气的很。”陆尘去把它扶起:“才说别的女人两句,你就不乐意了?”
刚扶起没几秒,又斜斜地倒下。
“不扶了!”
小老头陆尘哼哼地生着气,转身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路有些凝冻,风一刮酒意冲鼻,脚后跟突然打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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