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复活一个人需要些什么东西吗?”
庞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提问道。
月璎摇摇头,她对这方面毫不了解,只能等待他的自问自答。
他说:
“肉身是最基础的,却也是最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神……你消失的又快,又干净,肉身俱毁,魂飞魄散,我什么都找不到。”
被迫陷入回忆的他显然很不好受,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变得激动起来,话语间有些咬牙切齿,月璎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继续沉默着听他说,像是在安静地阅读这个故事。
庞渊自顾自接着道:
“我想找你,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甚至发现我连你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太奇怪了,和你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却对你一点都不了解,你想消失就消失了,把我一个人抛下,连一句解释都没留给我。”
“一开始我还在固执地寻找你的灵神,但实在是没有方向,干脆先做点力所能及的,重塑了你的肉身,这很难,但比起其他步骤,已经是最简单的一步了,我做了十三次,成功了七次,六次都被时间摧毁了,这是唯一保留下来的一个,还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保存肉身的方法。”
“魔气要始终保持在一定的浓度,多了会破坏这具身体,少了又达不到滋养的效果,也会很快腐坏……总之很复杂,但终究是做成了,这花了我七年,还以为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只需要搜集你的灵神就行了,不论花多少时间我都愿意,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没想到第一步就是最后一步。”
“之后十年就再无进展,再之后我就只能用睡觉来打发时间,偶尔醒过来再四处找找,碰碰运气。”
他自嘲一笑:
“就算到现在我找到你了,还是没搞懂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初是为什么会消失?我亲眼看着你灵神消散,现在为何又完整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真是搞不懂……”
月璎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因为她连自己都没搞懂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本身的存在甚至比“月璎”更为复杂,更无法用话语描述。
两人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
她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庞渊过去的经历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南宫玉恒,他们在她消失的这段时日里都经历了相同的折磨,如果说南宫玉恒是苦苦寻找了十二年,那么庞渊比他寻找的时间更多十几年,痛苦也更多十几年。
她禁不住去想,这是否就是一个专门为了折磨主角们而写出来的小说?目前为止认识的两位都苦寻多年,那么剩下的两位如今是否也在寻找?
或许对于现实的情感她时常秉持怀疑态度,像爱情、亲情、友情,听过太多的背叛,但是对于小说中主角们的情感,她却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它的真挚,因为作者的的设定就是百分百真实的爱意。
不再去想这些,她开口打破沉默,刻意用了较为轻松的语气:
“我听说,妖魔分为不同的种族,但是你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差别,你是什么种族?”
庞渊显然也并不愿意陷入过去,顺着她的问题道:
“你这个问题问到点上了,虽然平时我很讨厌别人问我这个……”
他故意拖延了语速,让月璎面露紧张,好像真的怕自己问错问题惹他生气一样。
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庞渊轻笑一声接着道:www.chuanyue1.com
“不过如果是你来问这个问题,那我还挺高兴,我是妖魔中最低贱的种族之一,血魔种。”
从他微翘的嘴角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愉悦,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骄傲?
也是,分明是妖魔中最低贱的种族,却令人大跌眼镜地成为了凌驾于众多妖魔之上的深渊魔主,无数比他尊贵的妖魔种全部都成为他踩在脚下的弱者,这对他来说怎么不算快意人生?
以往看不起他的人,现在在他面前连声音大一点都不敢,只能听候他的差遣,忍声吞气他让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一旦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就可能被他顺手夺走性命,只为了杀鸡儆猴,让其他蠢蠢欲动的心安静下来,不再妄图背叛或挑衅这个强大的魔头。
“最低贱!”月璎装作没听过的样子,很是惊讶,“你现在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吗,什么深渊魔主……”
他皱眉,摆摆手:
“这名字真难听,不过你说的对,我就是最厉害的那个,曾经的最弱,如今的最强。”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他为了这个虚名拼尽全力,废寝忘食地努力成长,每天都在浴血奋战,那二十年后他对于这些虚名却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有些难听……
不过很显然,他与月璎描述的时候,字里行间仍旧充满了期待和兴奋,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从早到晚都在为自己变强而呕心沥血的日子,那时候心里有执念,一定要做到最好证明自己,但当他真正证明了自己之后,他最想告诉的那个人却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她又回来了,他顿时觉得当初费心做的一切没有白费,他努力证明自己没有白费,他拼命成为最强没有白费,他耗费心神建造了这座宫殿也没有白费,只要月璎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那就一切都没有白费。
月璎看到他脸上期待的神情,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那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这肯定很难很难!妖魔不是很需要天赋吗?”
毕竟她在记忆回溯中看到过,他一开始是多么的狼狈和弱小,人尽可欺,虽然她知道他变成这样一定有自己的帮助,但是更多的一定是他自己的努力。
这样的庞渊,就算她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一定要由衷夸赞一句。
对于她的惊叹,庞渊十分受用,脸上绽开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的笑容,月璎咽了咽口水,他笑起来又是另一番风味,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仿佛一个精美的工艺品,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你说的对,妖魔很需要天赋,我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全部都是因为你。”他先前一直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现在缓缓站起来,灼热的眼神盯住月璎,绕着她走了两圈,然后停在她的身后,缓缓从后面抱住了她,脸埋在她的脖颈间,缓缓发出一声穿越二十多年的喟叹。
月璎被他一整个拢在怀里,仿佛被一个坚实的保护壳保护在里面,稳固又安心,感受到脖颈间的温热,还有他包含了万千情绪的喟叹,一时有些心疼,不由自主伸手安慰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下一秒,就有滚烫的泪液滴落在脖颈上。
她心里一惊,无措地问:
“你哭了?”
挣扎着想要转过去察看他的情况,毕竟深渊魔主掉眼泪这种事情听起来可不得了,庞渊一直表现出无所谓且强大无所不能的形象,这样突兀地在“尚未恢复记忆”的她面前掉眼泪,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却紧紧锢住她不让她转过头,声音闷哑:
“别动,再让我抱会儿,你知道你以前经常会这么摸我的头吗?还说什么不想让我长太高的蠢话……可惜好像不是太管用。”
月璎哭笑不得,确实不太管用,他如今的身高可谓庞然大物,和长不高半点都不沾边。
随即又有些心疼,分明不是她的过错,无端消失这么多年她也完全搞不明白原因,她也只是个被莫名拉进书里受苦的无辜角色,却偏偏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负心汉一样,惹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为自己掉眼泪。
罪过罪过……
“我当初是怎么帮你的?”
“你真的很神奇,”庞渊头抬起来,大概是在回忆,缓缓说道,“在此之前深渊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方式强行拓高妖魔上限,你用魔气强行替我改变身体,让我能够承受更多的魔气,然后把你的魔气都灌给我……”
月璎聚精会神听着他的描述,这可是最关键的方法,必须一个字都不漏,偏偏这时候脑子开始混沌,声音也变得悠远,周围的场景逐渐扭曲起来。
不要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才来?
但是她阻止不了,系统提示:
“恭喜开启记忆回溯……”
恭喜个毛线,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进入这个该死的记忆回溯好吧?
再怎么抗拒,她还是进来了。
一晃神,周围哄闹纷杂的声音将她唤醒,人影恍惚重叠,再次看清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身处夜镇的某个酒馆里。
妖魔有特殊的酿酒技巧,酿出的果酒最得她心,就算不会喝酒也忍不住每天来喝几杯,度数不高,也或许是因为她体质特殊,喝再多也没有醉意,就像是喝果汁一样。
最关键的是这酒馆是距离试炼台最近的一个酒馆,附近好几个位置绝佳的观景台都是这个酒馆的一部分,而且这里还有参与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赌、博。
“月魔主,还要再来一杯吗?”
周围的妖魔们哄闹着,也许是喝多了,有的在争吵,有的在押宝,有的则是在大声交谈,声音混做一片十分热闹,吧台上负责卖酒的妖魔恭敬地向月璎询问。
之所以喊她魔主,并非是因为他成为了她的从属,这也属于深渊之中某种约定成俗的称呼,低阶妖魔对高阶魔都可以称呼为魔主,仪表尊敬和臣服。
也是一种示好,玩意运气好被高阶魔看中了,真的让你成为从属,那也是美事一桩。
“不了。”
她看了看眼前摆放的几个空杯,算着数量打算掏钱,腰间诺大的钱袋却不见了,她有些疑惑,摸到腰包一张卡片形状的令牌,想起来当时仇吴说的要给她办个莹牌。
于是掏出来,半个巴掌大的莹牌散发着温润的光,上面有几个突出的符号,表示尚存的余额。
推到桌子上,收钱的妖魔看着上面巨大的数字有些羡慕,伸手摸了摸莹牌,莹牌光亮变强了一瞬,后面几个符号顿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大概就是收钱成功了。
月璎也不去管花了多少钱,终归是些身外之物,而且量他也不敢乱收。
他恭敬讨好地低声道:
“月魔主下次再来,有新酿的果酒,肯定合您口味。”
月璎笑着点点头,转身朝外面最闹腾的地方走去,这是最大的一个观景台,收费也不贵,只需要点一杯酒就可以免费观看,所以也是最多妖魔观看比赛的地方。
平日她都是多出些钱在没什么人的观景台看,今天怎么破例选了这种热闹地?
看到他过来,众妖魔都有些畏惧,又讨好般让开一片空位,她点头示意,也不客气直接站过去,一眼就看到站台上那个瘦小的身躯,一头红毛不是庞渊又是谁?
庞渊居然在和别人比赛,这可是试练台!上台的都是生死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运气不好说不定两个都得死,这小子能打得过谁,怎么自己就上去了?
她一时严肃起来,捏紧了观景台的栏杆,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比赛。
哪怕试练台的规矩就是旁人不得干预,非得分出生死胜负才算比赛结束,但是她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庞渊就这么死在台上,一旦情况不对她就会在第一时刻组织比赛。
就算被别人骂也没关系,大不了谁不服谁和她打一架,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规矩。
庞渊的对手是个细高个儿,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皮肤苍白,但是从下半张脸开始就能看出皮肤上有明显的花纹,一直蔓延到下面,身后还有一条尾巴。
是条蛇,看他化形的程度,实力并不强。
她稍微放了心,庞渊也不傻,挑选的对手并非绝对打不过的程度。
虽说庞渊是血魔种,一直以来大家也都是很看不起他的样子,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弱小,既是血魔种中的佼佼者,化形也很有样子,除了皮肤、犄角和尾巴之类的关键位置,其余已经是很纯正的人形。
夜镇还有不少比他弱的存在,这条蛇和他实力倒是不相上下。
如今两人正在对峙,蛇族妖魔身上有血迹,庞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伤势,除了嘴角溢出的鲜血,看起来庞渊状态好些,但是月璎却明显感觉他气息不对,受的伤绝对比表面上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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