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渍尚热,烫红了李重烈的喉结。
在场之人皆肃面屏息,连秦臻都被吓了一道,不敢直视帝座。唯有李重烈始终面不改色,这会儿又抻开湿漉的衣领,无所顾忌地用袖子擦了擦。ωWW.chuanyue1.coΜ
萧挽看着他的动作,眉心不由微深,只听得女帝对李重烈说:“这些年,你是长本事了。”
李梧的怒意滞留在眉眼深处,目光藏着一丝阴戾:“你是故意要气朕,还是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儿臣不敢。”李重烈咬字不清,拖着倦音,才又磕了个头。
李梧鄙薄冷笑,没再理会他,去问周充:“那些女子现今在何处?”
周充:“皇上,臣怕引人耳目,暂且将她们安置在京郊的一处院子中。”
李梧颔首,又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萧挽:“萧爱卿——”
萧挽收扇行礼:“微臣在。”
“此事,你可知情?”
萧挽说:“回皇上,臣并不知情。这位秦姑娘,臣也是今日第一次见。”
李梧顺着他的话说:“那这十七名女子,包括秦丙安之女,朕都交与你来审,如何?”
明知这案子往下查便会追究到萧挽头上,李梧当众抛出这权柄,多半是想试他的反应:看他是要接过这查案之权,好以权谋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是避嫌不接,坐以待毙等着别人将罪名扣到他的头上。
无论怎么选,都是不讨好的。
萧挽一笑,如常答道:“皇上,这十七名女子不仅牵扯到漠北边军,还与当年臣办的几桩陈年旧案有关,臣该是要避嫌的。都察院本就有稽查之权,不妨将这些女子交由史大人来审,最为公允。若是有用得到臣的地方,臣自当竭力配合史大人。”
李梧知他言方行圆,可对会举荐史正业查办此案还是有些意外,微微耸了眉。
刑部一直与周充及四皇子的关系紧密,都察院又隶属于刑部的一支,院长史正业向来都是和周充在一条船上的。也因如此,先前李重烈在都察院中毒一事,外人也会首先怀疑到是周充动的手脚。
要是让史正业来查这军妓案,无疑只会帮着周充推波助澜。
可萧挽既然当着众人这么开口了,李梧也只能给他面子。
“也罢。”她便唤了史正业出来,不冷不热说:“你今夜便同周将军先回洛京,着手办理此案吧。五日之内,朕要一个结果。”
……
春猎原本是要多办几日的,可出了这样扫兴的事,众人也不得已安排提早回京。
天色初蒙,弦月西挂。鹿苑离洛京不过快马半日的路程,周充与史正业带着手下已奉命赶到了京郊,这会儿恰逢空中下起了小雨。
史正业并不急着去审人,只吩咐手下先去清点人数。他手捧着一杯热茶,忙里偷闲,同周充在檐下观雨。
“这招实在绝妙,可谓是一石二鸟啊,”史正业惬意地嘬了一口茶,眉心舒展得极开:“三皇子不足为虑,巧的是利用三皇子和漠北来撬动内阁那位大人的名声。他早些年踩着秦丙安那帮人的尸体,才爬得这么高,要是因此而摔下来,想必也是极疼的。”
周充卸下斗笠,掸了掸上头的雨水,沉声说:“史大人若是打算把矛头对准内阁,还得多上心才是,萧挽可从不使寻常手段。”
史正业摆摆手,笑眯眯地说:“周将军布的一盘好棋,皇上既点到了都察院,下官也查案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
周充不悦冷瞪了他一眼。
史正业尴尬地咳了咳,压低了声继续说:“漠北边军战败已失人心,镇远侯又向来与皇上不和,他辩解什么皇上都不会信的。而这些女子是唯一的人证,她们的父母兄弟皆死于萧挽之手,最是痛恨他,只要她们开口指认,何愁这罪定不下来?何况昨夜连三皇子自个都说漏了嘴,撇不清了呀——”
周充听到这话,脸色反而变得有些凝重多疑:“只怕李重烈是装疯卖傻。”
史正业一愣,蹬脚说:“不对啊,李重烈要是装疯卖傻,也没必要把罪责全往自个身上揽。军中豢养妓|女是皇上的大忌讳,多少人避而不及,我看他不谙朝中之事,像是真傻,倒未必就是装的!”
“李重烈固然是真傻,可萧挽会犯傻吗?”周充冷不丁地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是萧挽亲自跟皇上举荐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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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相隔了一日,李重烈也随同春猎的队伍回到了洛京。都察院尚未查出什么动静,更没透出半点风声,因此李重烈还待在东郊小院,只不过多了些人在外整日把守,等同是把他当作嫌犯给软禁了起来。
已经入夜,段天涯朝窗外探头看了眼,便没好气地合上:“便不该去什么鹿苑凑热闹,怎么就闹成了这般局面!你这傻小子真是糊涂了,我问你,你何时在边军见到过一个女人?那秦丙安之女怎会来过漠北?就算是一时赌气要让女帝不爽快,也不该拿漠北边军的军纪尊严来犯浑!”
李重烈坐在炕上吃面,还没送进嘴里,手中的筷子就被段天涯打了下去。
他沉着肩,也抬不起头来,取壶倒了一碗凉茶:“以边军如今的处境,再多加这一条罪,并无太大分别。”
“你疯了!”段天涯的双眼布着血丝:“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朝廷要扣帽子无可厚非,可我们自己不能就这么认命,你要让镇远侯和漠北边军往后如何抬得起头来?难不成我们的将士不得其所还不够,还要让他们为世人误解,背负这嫖宿军妓的骂名么!”
李重烈的唇抿成黑线,喉结那片似乎还在发烫,他一时无言以对。
段天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一手扣住了那碗,皱眉问:“阿烈,你向来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重烈目光晦涩:“早知周充会有这么一手,我同萧挽做了个交易。”【穿】
【书】
【吧】
“萧挽?”段天涯愣住了。
此时但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段天涯当下从床底下取了两把刀,丢给李重烈一把,才走出去看究竟是何人夜访。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疑心加重。
“谁?”
门外是一年轻姑娘的声音:“三殿下,我家大人知您在鹿苑受了伤,今日正好办差路过东郊,特从府上带了些补品前来探望。”
“敢问你家大人又是哪位?”段天涯警惕问。
那头姑娘还没回应,李重烈就已从后面走过来,也没带刀,直接将那门栓取下,便见萧挽披着暗紫色的大氅,同他的侍女正站在门外。
段天涯面露不可思议,他又看了眼李重烈的反应,回想起方才那番话,倒是有几分信以为真了。
不想,萧挽笑着先朝段天涯行了个礼:“少时便仰慕段将军的英名,今日得见,萧某实在幸甚。冒昧深夜来访,还望没有叨扰到将军与三殿下休息才好。”
段天涯暗自腹诽,可也只好先草草回了个礼:“多谢萧阁老,心意我们领受了,只是东郊近来人多耳杂,怕阁老会有所不便。”
“没有妨碍。”萧挽又回头打发身边的侍女去车上搬东西:“甜杏。”
甜杏模样娇小,可手脚却麻利得很,转眼就拎抱着一堆东西进了来。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萧挽恣意而笑,夜色下看不真切他的美貌。
见这小丫头实在拿不下这么多东西,段天涯没法推诿,只得将他们主仆先引进了屋。甜杏将东西清点了仔细后,放在案桌上便自觉告退。
李重烈给段天涯使了个眼色。段天涯虽放心不下,不知他们二人是何时对上线的,也不知萧挽凭什么就答应帮忙,可他大抵猜到他今夜必是为了鹿苑所发生的事而来,这事自己插不上手,也只好先离了这间正厅,回到自己屋中静候。
屋内的陈设简陋,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萧挽便拢着氅站着,倒是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意思。李重烈则盘腿爬回到炕上,拾起筷子往身上揩了揩,就继续吃那碗面。
萧挽环顾四周:“此间院子委实是委屈三殿下了。”
李重烈看了他半晌:“军营里头可比这苦多了,参天露宿是家常便饭,行军路上能吃顿热的就不错了。萧阁老是金贵的人,光临寒舍委屈了你才是。”
萧挽浅笑了笑:“不急,三殿下的好日子可在后头。”
李重烈冷笑,又看向案桌上堆砌着的礼,说:“无功不受禄,哪值得萧阁老这般费心?”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宝贝,不过是些补进的药材与清凉镇痛的药膏。三殿下在鹿苑替我挡了那杯热酒,这点道理还是要的。”
萧挽站得有些累了,顺理成章地就着炕边坐了下来,视线又若有若无地放在李重烈微红的颈上。
李重烈不自觉往里挪了挪,放下筷子不再进食,他勾了下唇:“你想得挺多。”
两人还是隔了有一段距离。
“火烧眉毛,不能不多想啊。”萧挽说:“周充这次煞费苦心把你我归在了一处,内阁和漠北算是联结在一艘船上。三殿下就当是好心替我挨一刀,也不算亏。”
李重烈轻声一嘲,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不过心想以萧挽的权势与样貌,真要替他挨刀子,哪还轮得到自己呢?
可他明明是在妄自菲薄,颈上的绯红却不禁晕到了耳边,再染上了面颊。
真是要命。
“要只是挨刀子也罢了,”李重烈的喉结滑动,趁机肃了肃声,故作镇定道:“可我已当着皇上的面承认军妓与漠北有牵扯,如若败了——”
萧挽饶有意趣地盯着少年纯情的模样,像是在哄他:“如若败了,就是下地狱,怀舒也会奉陪三殿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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