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含笑低头想了一会,叫来丰儿吩咐道:“奶奶若回来,告诉她,我冰了些莲子汤在井里。现在天还没大热。叫平儿看着她,不许她吃冰。若问我,就说我去园子里有事,一会就回来的。若旁人找我,也这样说。”
瞧着丰儿答应了,方去大观园找林黛玉去了。因着心里有事,也不及细看园中景致。
顺着堤往左拐,一径瞧见竹林森森,就到了潇湘馆。
一进门,见巧姐儿拿了个小铲子跟着雪雁挖笋玩呢,众婆子都在笑,“姐儿少玩一会吧,衣服脏了还是小事,回头伤着力不是玩的。”
巧姐儿如今被贾琏惯的,什么淘气不做?哪里听她们的。倒是茂儿乖些,奶子扶着他坐在木马上,咿咿呀呀甚是开心。
贾琏见无人理他,便一跺脚。口中道:“小猴崽子净胡闹。”
巧姐儿听得贾琏声音,小铲子也不要了,竹笋也不要了。小腿跑得倒快,噔噔噔过来,就往贾琏身上爬:“爹爹抱!”
奶子慌得跟过来:“姐儿别跑,摔着不是玩的。姐儿先擦一回手,别往二爷身上碰,回头又脏了。”
她这里赶着过来,已经晚了。贾琏碧青的衣裳上已经印上了十几个乌漆嘛黑的手掌印。
贾琏抱着巧姐儿举了两下高高,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笑道:“几天不抱,就又重了。”又对奶子点头。“不关你的事,回头洗洗就好了。林姑娘呢?”
众人就知道是来找黛玉的,忙都笑道。“林姑娘在里面呢?二爷略等等,我去叫她。”正说着,黛玉已经迎出来了,笑道:“琏哥哥今日倒有空过来玩?”
贾琏笑道:“正是有事求你呢,林姑父近日可来信了?”
黛玉忙往里面让,又命紫鹃倒茶,又搬着家常自己坐的长凳儿叫贾琏坐。方笑道:“劳琏哥哥惦记,可巧有信来呢。因想着晚间再叫人给哥哥送去,可巧哥哥现在就来了。”说着果然拿出一封信来。
贾琏见了倒诧异,原来如海出去巡盐以后,虽有按月寄家书回来。多半还是贾母、贾赦、贾政一封,信末略提几句贾琏等人的学业,并随信寄些当地特产。再有黛玉一封信,父女间自有一番别情要叙。今日倒单独给他一封,偏又不是从正经邮路来的,瞧起来竟是给黛玉的家书里套了给他的信。就知如海必有私话要给自己说。忙放下巧姐儿,叫她去找弟弟玩。又去洗了手方接过来。又问黛玉:“妹妹可知是什么事?”
黛玉笑道:“这是我爹给哥哥的信,我如何得知?”说着就绕过贾琏,拿了食水去逗那月洞上挂着的鹦哥。
贾琏瞧她这样一站,似是无意。却将外面各色人等在里面瞧得清清楚楚,俨然是替他把关不叫人看见的意思。就知她虽未必知道书信内容,如海必定告诉她只叫贾琏看,不许叫旁人知道。因而来不及道谢,自然是自家兄妹也不必道谢。忙小心翼翼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细观。
原来如海在外面体察民情,见这两年间,陕甘宁一带往往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江浙皖并两广一带又常常发大水。至于关外去年秋收时候又下了一场冰雹。因而各地农民难以为生,继而鼠盗蜂起,抢田夺地,鼠窃狗偷,以致民不安生。【穿】
【书】
【吧】
如海见此心里甚是不安,来信嘱咐贾琏,若是家里的田庄遇到那等逃荒之人,务必叫庄头将其留下,按人头分些薄田好叫他们度日。如海原与贾政商量过,留过一笔银子要在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并修建家塾学舍。此时不用,又待何时?
购得田地后万不可任意荒废或任凭那等人随意租赁给他人。遇着那逃荒之人,分些田地叫他们度日才是正理。然而逃难之人到得京城,盘缠干粮想是用尽了。便就是有田地也度不过眼前的难关。此时修建家塾学舍就正好有了用场,不必精心雕刻,务必修得大修得牢,若不牢,拆了重修也使得。也不必特意雇人,也不必出工钱雇人。只管来做活者的两顿饭,饭也不必太好了,稀饭杂面馒头即可。此二事皆需派心腹得力的人去做,且需清正廉洁。若是那等势利人、贪财之人万不可在此时用。
明日黛玉自会回林宅一趟,由她亲自安排林家在京田地按此办法办理。至于扬州的田地,已经叫弄文亦是按此处理了。
至于贾政处,因书房里清客甚多,有才者少而无德者多。因而不曾在信中与他详述此事。只催他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一事,贾琏见此信,务必前去找贾政商量。想来贾政也无人可用,也无人可商量,必要找贾琏的。
贾琏看完,心里叹息一回。又诧异,若是这些,何必防人至此。就是最后一句不好叫贾政知道,究竟也没什么大碍。不知后面又说了什么,不能叫旁人知道。ωWW.chuanyue1.coΜ
贾琏又接着看下去。只见如海信中写道,如今新帝登基,而太上皇又垂帘。朝中政权不稳局势动荡。科考乃国家重事,不比它事。无论是今日新帝倚重的才辅还是太上皇取中的重臣,想来都不得来做考官。权衡之下,朝中只有王、崔、吕、谢这四人,不涉党争又有大才。今秋秋闱定是这四人做主考官了。因而平日里可读些这四人所写的文章诗句,今秋考试题目,若非水利便是如何轻徭薄赋。在家且将这些文章多做两遍。考试之时或可用上。信末又道因涉朝局,不可叫他人知道。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如海在信中先是议论当朝民不聊生,这还能推至天灾身上,不是圣上的罪过。后面又说当权者争权啦,又猜考官又猜试题的。果然是大事,若叫旁人知道了,不定会唠噔出多大罪过呢。一眼瞧见架子上有火捻子,忙点了蜡烛,将信烧了。
黛玉见了并不诧异,忙唤紫鹃过来扫地。只说是自己写坏了字,不要了,所以烧掉。旁人也不起疑。
贾琏便问黛玉:“妹妹什么时候回姑父家书?我倒有一事要问姑父,倒也好一起寄去。也方便。”
黛玉原准备从林宅回来以后再给如海回信的,见贾琏问她,就知贾琏也有事要回如海,也是不好叫旁人知道的。便笑问道。“哥哥是现在在这儿写还是已经写好了?”
贾琏笑道:“也只好借你的笔墨一用了。”
黛玉听了,便叫贾琏坐到她家常坐的案前。又忙取来日常给如海的信纸。说道:“哥哥就用这个吧,都是我平日里常用的。这墨还是哥哥上次送来的呢。”
贾琏一瞧,果然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林妹妹这样爱读书,文采又好,又会写诗。若在现代不愁是个名扬四海的才女,可惜了在这深闺里,轻易出不得门,连诗文也轻易不能拿出去叫人知道。这样的相貌又这样的才华竟是埋没了。
忽而又想起若是在现代,宝钗还要不要藏拙呢?若是在现代,探春是不是还需要靠讨好宝玉、王夫人等人才能获得管家之权呢?
无论如何,就是靠着自己,她们也必定有一番事业吧!
真恨不能带着这些好儿女回到现代去,到时候她们自有天地供她们施展,他也不得这么累了。他这样想着,就有些痴了。许久不曾想起的瘌头和尚又被想了起来。若真能碰到那个大和尚,不知他有没有这个办法呢?记得还有一个道士的,倒不知又在何处。只是这两个天上的神道又不肯轻易现身,讲究个什么缘来缘去。不知自己可有这个缘法,若能得见,必定要问上一问。
贾琏心里这样想,面上就忽而欢喜忽而呆呆的。幸而黛玉见多了宝玉这样,也不以为罕事。反倒有些好笑,这呆病难道会传染不成?这哥两个都这样。
一时贾琏写完信,又叠好。黛玉接过来装进自己家常用的信封,又用火蜡封住。说道:“哥哥倒不如这回就叫小厮拿出去送到邮驿,倒还快些。”
贾琏点头,“这倒妥帖。”果然拿出去叫小厮即刻寄了。就见贾政身边伺候的小厮过来笑道:“二爷今日倒有空在园子里逛?倒叫我好找。”
贾琏就知道是如海信中所提之事了,忙过去了。果然贾政与他说了,又捻须笑道。“若说这事,也是积阴骘的事。咱们家素来慈善,也是该的。芸儿如今管家虽管得不错,到底经得少,需得你助着他些。只是这样又耽误了你的书。倒叫我两难。”
贾琏笑道:“芸哥儿自然是好的,只是家里又离不得他。此事需要有大胸怀极体贴民情的人来主持,所有主事、管事上下人等都要听他的。因而我向二叔举荐一人,保证二叔放心又满意的。”
贾政见他说得这样郑重,就问何人。
贾琏笑道:“前日管过大观园的修建财务的,二叔怎么忘记他来?海峰为人清廉又和气,他又不是咱们家人,又刚正,不怕得罪咱们这些管家的。若他来主持,再叫林之孝、李贵、来升、来旺、有福这几个管家、仆人四处打理,便再无不妥了。”
贾政是不惯俗务的,见贾琏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就首肯了。况海峰是建园子的时候打过交道的,觉着品格端方,人品信得过。其他几人都是往日瞧着好的。也就点头了。
贾琏又笑道。“二叔也知海峰是外人,到底性格也刚直些。若直接到咱们家账房支取银子也多有不便。不如叫林之孝、李贵二人一起与账房对接,每日晚上再将账目交给二叔瞧一会。就可保再无就中取利并克扣之事了。”
原来林之孝与李贵虽是贾琏冷眼瞧着好的,到底是几万两的银子,若有动心一时走了邪,怕误了他们。因此叫他二人同进同出的支取,互相有个监督。再者白天自然是要把银子送到海峰手上,晚上还要交账,就可保无虞了。便就是有个谁携款而逃,一日之间,也跑不了多少路。
政听了更觉欣慰,觉得自己这个侄儿越发长进了。如今自己两个儿子又进了秀才。人生至此,更觉得遂意了。他哪知贾琏与如海私下里称他与王夫人,一个天聋一个低哑,都是真相看不见,遇事就抓瞎,有一答一,笨嘴拙舌的人。
虽然平时相处起来放心,不必提防介怀。然而遇到事来,全无用处,不添乱就不错了。——也就比贾赦夫妇略好一点罢了。
贾琏心里还添上一句,都是那等大四十还天真烂漫之人。丈夫在外,一时急怒必定要回来打孩子。妻子在内,一时生气必定要打丫鬟。真真一对妙人。
贾琏如何腹诽家里两对老孩子不提,回到家里果然就去找海峰商量救济灾民一事。
海峰的意思就是不肯。“不是我说,你家里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回头做了事还讨得你们家人厌恶。我不去碰这个霉头。救济灾民这个法子虽好,我自己去做也使得。何必沾你家这个光?何况我已答应了别人明日就去帮他呢?”
贾琏寻思,这事除我家外还有谁做?就问是谁家。
海峰笑道:“我已与你姑父家里的李管家商量好了,明日就去帮他家呢。”
贾琏听了,更不放人。“他家与我家本是一家,都不是外人。既帮得他,如何不肯帮我?”又拿他的心上人哄她。“你如今帮着咱们家,一来平儿见你做这样的好事,岂不欢喜,难道不会多心悦你几分?再者你将这事做好了,我也好和老爷提你们的婚事?你素知她不是自由身,认识的朋友知己又都是这里的。若叫老爷欢喜了,叫她自自在在的嫁给你。以后也能大大方方回来与她那些朋友们叙叙情意。难道不好?这个比什么彩礼都动她的心呢。”
海峰听得平儿二字,就愿意了。又听得贾琏提到婚事,心里更是欢喜。口中还道。“若他们不听我的,我又能如何呢?倒不比你姑父家,上下都是齐心的。再者我自己掏钱救几个,她听了一样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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