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贾环二人连考了几日,贾琏便跟着接送了几日,并无怨言。到得考试结束,贾琏回到家里,见着床铺如见亲爹,瘫在床上再也不肯起来。嘴里道:“哎呦,我自己考试都没这么累。宝玉这个小祖宗折腾死我了。”
凤姐笑推他道:“还不起来,如今你护驾有功,老太太指定有赏呢。”
贾琏闭着眼不动身,笑道:“赏个金山来我也得有命去接,谁叫我有个倒霉媳妇专给我揽事呢。”
凤姐听了就掐他。“谁是倒霉媳妇呢?”
贾琏含含糊糊道:“你别吵我,我略睡一会。”凤姐将衣服挂起,转身一看,这只猪已经睡着了。
果然一会鸳鸯来了,凤姐便迎了出去,因贾琏睡了。鸳鸯有些话也不好多说,将老太太的话传到之后,便笑问凤姐:“林老爷近日可曾有信?老太太叫问了,若有好拿出来叫林姑娘省心呢。”
凤姐如今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带着鸳鸯去内书房翻检一会。果然没有,便笑道。“恐是这几日忙,再不然就是还没送来。若有姑父的信,自然就拿去好叫老太太放心了。”
鸳鸯道:“若有了告诉我罢。老太太这还有几样东西要随信寄出的呢。”
凤姐答应着,二人又叙了一会话,鸳鸯方去了。
一时贾琏醒了,凤姐就说给他听。贾琏点头赞道:“若论这个人,原也配得过。只是姑父如今不想这个,二来老太太也未必肯的。”
凤姐原本没往这块想,见贾琏这样说,倒也觉得像。便笑道。“若果然怜她一片苦心,将来他总要娶亲的,叫老太太赏了做姨娘也罢了。”
贾琏未置可否,只说了一句:“瞧着看罢!你别露了风,她一个姑娘家,回头倒不好做人的。”
凤姐“嗐”了一声笑道。“你又来,难道我不比你会说话?倒要你来提着?”
贾琏笑道:“也不过就白提一句。你既然知道我也就放心了。”
到了放榜那日,因贾琏那几日累着,身上有些不好。便要贾蓉带了人去瞧榜。
谁知卯时出发去瞧榜,辰时还没有消息。贾母、王夫人等得好不心焦。贾政便劝道:“他们还小呢。不过叫他们试一试,知道什么叫院试。将来再考就不怕了。母亲又何必过于放在心上?”
贾母哪里肯听,又打发几波人去瞧榜。
贾政便吩咐道:“两个哥儿头次考试,恐怕名次不高。先从后面名次瞧起,怕是还快些。”众人忙应了。
原来贾蓉听了贾政之言果然从后面瞧起,总不见宝玉、贾环的名字,到得第50名上下心就灰了。况来瞧院试结果的,挤挤挨挨何止百人?更难瞧见了。
有个伶俐的小厮便笑道:“咱们再去一个到前头去瞧。两边一起瞧就快了。再打发个人去院里问问看,若二爷果然中了,他们想要喜钱,自然就告诉了。”原来贾琏考中的时候他亦来瞧过榜的,此时熟门熟路,自然比贾蓉要清楚些。
贾蓉听了有理,果然又叫两个人去前面看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厮过来笑道:“爷去瞧瞧,是宝二爷的名字不是?”
贾蓉果然去瞧了,那首名不是宝玉是谁?忙打发赖大回去报喜。
贾母,王夫人听了,果然欢喜。贾政犹恐听错,忙问,“可真吗?”
赖大笑道:“奴才瞧了好几遍呢,果然是咱家的宝二爷。奴才虽老眼昏花,咱们家的二爷名讳还是认得的?”
贾政听了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厮过来打千道:“学院里的衙役带着外面的街坊邻里在外面讨要赏钱呢,说咱们家宝二爷中了头名,都要来讨个喜气呢。”
贾母连声道:“赏,赏。”
贾政笑道:“这孽障也是运气,倒叫他撞了个头名。”
贾珍听了忙带着人出去,拿了许多荷包里面装了铜钱散与众人。凤姐、尤氏等人簇拥着贾母进去了。宝玉是贾母最疼爱之人,又与别人不同。众人都去贾母处凑趣,商量如何摆酒请席,如何听戏听曲。又夸宝玉素日如何孝顺如何懂事。贾母听了,更欢喜了。
众人正热闹着,又有小厮在门口跪着磕头道:“恭喜老爷、太太,环三爷也中了第十五名的秀才。”Μ.chuanyue1.℃ōM
贾政在书房听见了连忙出来问。“可是环儿中了么?”
那小厮磕头道:“正是环三爷中了。外面的喜报也送来了。”说着把榜贴举在头上。
贾政接来看时,果然是宝玉第一名,贾环第十五名。板着脸道:“大的是运气,小的也是讨巧。”
众人笑道:“一日出了两个秀才,旁人想还想不到呢。到底小两岁,虽比不得宝玉,也难为他了。”于是叫人进去告诉贾母、王夫人。
贾母听了更是喜上添喜。唤了赵姨娘与贾环来,着意夸了一回,又赏了些东西。
独宝玉不乐。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他皆不在意。因见黛玉又接了如海书信,怕她思父伤怀,怄坏身子。便去潇湘馆去寻黛玉。
黛玉正在房里将如海寄来的物仪分派送于众人呢。见他来了笑道:“倒来得巧,省得我打发人送了。”又问。“外面那样热闹,怎么不出去应酬一回?”
宝玉见她言笑燕燕,心里方有些安慰。笑道。“外面那些人怪烦的。再有还有大哥哥和琏二哥哥呢。我不去也没什么。我瞧瞧什么好东西?”
黛玉也知他厌烦与这些人应酬,也不强他。又听外面人笑:“我们来讨喜钱了,新秀才还不出来发赏钱吗?”原来是宝钗与探春湘云等人过来庆贺宝玉高中的。黛玉和宝玉听了便出去,众人自有一番调笑取乐不必细说。
且说贾琏自来这个世界后,又是日夜苦读,又是劳心劳力。虽时常做五禽戏强健身体,凤姐又常炖了补品与他吃。到底是用神过度。因而身子就亏了下来。待宝玉贾环考完院试,贾琏当晚就发起烧来。
贾琏虽知无碍,吃了张岳的退烧药,再歇两天就好了。奈何凤姐不肯,到底请了太医,太医又说什么此病是忧虑伤脾所致,要静养又开了许多药。凤姐听了便着忙,吩咐人不许多烦二爷,又每日灌他一碗中药才罢了。
这日眼瞧着凤姐出去时又打发人熬药,索性躲了出来。顺着沁芳桥一路往前走,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贾琏抬头瞧了想:“过几日杏儿熟了。带着巧姐儿来摘杏儿倒是好的。该叫她们做些轻薄点的罩衣,回头别叫杏子上的绒毛痒到姐儿。不知这杏儿酸不酸,挤些汁水给茂儿吃,不知他是皱眉不爱呢,还是欣然领受呢。到时倒要背着凤姐,不然叫她知道了,又得挨她一顿好说。”
正胡思间,只听有人哽噎之声。他心里诧异,这几日府里上下都热闹异常,谁在这里哭呢?难道是哪个小幺儿做错事了,被管家婆子打骂了,因而躲到这里偷偷的哭?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贾环满面泪痕,蹲在那里,呜呜地哭呢。
贾琏忙问他:“你今日中了秀才,正该是高兴的时候呢?怎么在这里哭?难道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我,我替你出去。”
问了两声,贾环只是不答。忽见赵姨娘远远的恶狠狠道:“你自家不争气,考不过他,怎么怨得别人不待见你瞧不上你。连我也瞧你不起。”一边走近了看见贾琏,方慌得住了口。原来贾琏坐在花丛旁,她先时竟不曾看见的。
贾琏便道:“他如今考上秀才,眼看都是有官身的人了。你还骂他怎地?”一面去拉贾环到自己身边。
这才知原来是贾琏虽也考上秀才,然而名次比不上宝玉,到底比不得头名。宝玉又是贾母、王夫人平日最疼爱的。因而贾环虽考上了,但在贾府诸人眼中也近乎没有。依旧无人待见他。赵姨娘一腔欢喜都变成怨愤,撒在贾环身上。
贾环便哭道:“他们都喜欢宝玉,我拿什么跟他比呢?他又有玉,又有宝姐姐、林姐姐肯陪他玩,又有老太太、太太疼他。明明我比他用功,考出来的成绩还是比不过他。我有什么法子?”说完泪从眼中滚将下来,将衣襟也打湿了。
贾琏心道人家这就是buff叠加太多,有啥办法。神仙下凡,咋办?瞧着贾环哭的那样倒也心疼,拿了手绢替他擦了一回眼泪。因对赵姨娘笑道。“你去吧。我陪环哥儿说会话。”
赵姨娘到底不敢违逆贾琏,气愤愤的去了。
贾琏笑道。“你考得很好,第十五名依旧很不错了。你没瞧那日那些人,那么大年纪了还没考上么。因着这几日病着,也没来瞧你,倒叫你受了委屈。”
贾环原已不哭了,听见贾琏夸他,又说他受了委屈,又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贾琏叹口气,摸摸他的头。说道:“也不怪你,你还小呢。究竟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平。只是人啊,生下来的地位和身份是不能改变的,前途际遇却未必不能改变。便是科考也不过是一时成败,代表不了往后的是否成功。你宝哥哥有他的好处,自然也有他的不好处。他秉性柔脆,禁不得风浪又受不得打磨。将来也只好做个富家翁。反是你,将来前途无量,怕是比他要强呢?”m.chuanyue1.com
贾环听了道。“二哥哥,你觉得我以后会比宝玉强吗?”
贾琏笑道。“若人一定要和另外一个人,那就落了下乘。你自然也有你的好处。你肯吃苦,课业上又肯用功。基础原比他扎实。就比我也好。科举过后的仕途,你宝哥哥不能,便是我也未必能。若说能,怕就靠你呢。你比我们受得住寂寞,忍得住苦,便是学识也不差。人情冷暖都受过的,将来再受风浪也不怕。风浪一来,什么富贵什么才学什么风流都是假的,唯有坚韧才是真的。到得最低处,便要忍得一口气。活得下来,才能图谋后事,才能有崛起的机会。这点你就很好,我们都比不上你。”
贾环听得懵懂,虽不大通也知这是哥哥对自己赞许的意思。想了一会儿,说道。“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就是这个意思,是么?因为我将来要做许多的大事,所以现在要受这些无视和苦楚。这些苦楚正是为了我以后做大事来磨练我的。”
贾琏想了一下,笑道。“你看你总结得非常好,比我说得那些还好。就是这个意思。”
贾环听素日敬重的琏哥哥也这样夸自己,胸中顿时热血沸腾,生出许多豪气来。忍不住大声道。“我是做大事的人!我将来要做许多许多的大事!”
贾琏倒被这样的稚气逗乐了,忍不住笑道。“你瞧衣服都哭湿了,难受不难受?快随我回去换件衣服。你身边的人呢,怎么都不见?”
贾环道:“他们都去外面看戏了。我推说身上不好,过来的。”说罢想着自己刚刚哭的样子,又有点不好意思。
贾琏便不肯叫他自己回去,怕赵姨娘那个糊涂不知怎么教孩子的好母亲又骂他。也怕王夫人瞧他哭唧唧衣冠邋遢的样子不受用。便拉贾环回了自己的院子。
凤姐正和平儿商量什么事呢,见贾琏回来便问他。“怎么又不喝药?幸而我回来瞧了一眼,不然又叫你躲了过去。”
贾琏这几日喝药喝的脚底心都发苦,偏凤姐又问他吃药的事。存心能混一时就混一时,若能赖掉就更好了。就不答她的话。对平儿笑道。“烦你叫人打水来替环哥儿洗个脸,再换件衣服。再打发人告诉赵姨娘就说环哥儿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不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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