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去山里采药,一般不定归期,短则一两日,多则三五天。有时路上遇到点什么事儿,也会在外耽搁很久。所以花铃进他房间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捉个正着。
“吱呀”两扇门打开,一个瘦高身影走了进来。
真是他。
花铃不知怎么突然心虚,而且大约是刚醒来不够清醒,猛地往床里一躲,企图不让自己被发现。
可一想到他待会儿还要上床睡觉,她蓦然觉得自己真是脑袋抽筋了。
七师兄估计都做不出这种蠢事来!
花铃咬牙切齿地埋怨自己,整个人躲在被子底下,虽不算“瑟瑟发抖”,但也是十足的提心吊胆了。
偏偏这时,唐枕又划了根火柴点燃油灯,昏黄的灯光骤然照亮了半个屋子,好在他没往床的方向看,只是自顾自取下蓑衣,开始脱鞋。
……
这该怎么说呢?花铃眼见他脱得只剩单衣单裤,觉得再不开口,只怕后果会非常严重,眼珠左右转动着,正冥思苦想,唐枕推开门,却又是出去了。
“呼”地松了口气,花铃赶紧偷摸起来,门边又有动静,唐枕他——竟然搬了个浴桶进来。
然后,他在花铃快要昏死过去的眼神下开始往浴桶里倒水,接连倒了好几大盆,花铃绝望地盯着床顶,感觉到这位师兄正在宽衣解带,只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
不然要怎么解释她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偷看别人洗澡?
水声哗哗,隔着架屏风,花铃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她毕竟不是七师兄,此时尚能想出好几个借口,比如梦游啦,再比如想吃糖所以来你屋里找找,一不小心就睡着啦。
种种理由在嘴边挂着,但一想到师兄现在没穿衣服,她的两条腿就忍不住打颤。如果浴桶里是别人,就算是老七老八,花铃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走出去。
她压根就不在意其他人。
可,他是师兄,是唐枕!
所以她浑身纠结,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瞎了好。
屋内仍是安静,唐枕是个不多话的人,自己独处就更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花铃总算是摸下了床,她判断着唐枕到底是面朝哪个方向,好翻出窗户……
突然“嚓”一声,他又点了根火柴。
花铃还在奇怪,便见一条裸着的手臂从浴桶里伸出来,那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根星火明灭的烟。
她立刻就绕到了浴桶前面。
“师兄,你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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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枕万没料到花铃在他房间里,更没想到她居然还捉到他在“抽烟”,此刻瞪着眼睛看面前的女孩,绕是他处变不惊,也不由得一时像被人堵住了嘴。ωWW.chuanyue1.coΜ
高高的浴桶将俩人各自隔开,微荡开的水面上,平素总是一丝不苟的唐道长显得很有几分风雅气。
可板起俊脸,他岿然不动,仍是带着一身大师兄的气派。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师兄的屋子是能随便乱进的?出去!”
他还算是克制了,因为坐在浴桶里不好发作,所以只是随便教训了几句。花铃鼓起脸颊也瞪了他一眼,顺带几步上前夺过了他手里那根烟:“你不能抽烟!”
唐枕,真的很想把这个没大没小的师妹给塞桌子底下,她到底有没有点规矩了?不看看师兄这是什么状况……!
他面上的神情却是愈发冷峻,冰凉的瞳孔瞥着她,只道:“拿来。”
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花铃心内一沉,本想和他对着叫板,可目光却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唐枕头发解开,白皙的胸口上,隐约有一枚红色印记……
这是什么?
该不会是纹身吧?
唐枕慢慢注意到她的表情,一种和平时很不一样的神情,像是惊吓又无措,同时还有点难以置信,他稍稍一顿,立刻反应了过来,大手扯过屏上的衣袍,瞬间将之遮盖在身上。水花晃动间,他人已经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这一站,几乎是极其地居高临下。
这次他再伸出手,花铃似乎已经被吓呆了,乖乖将燃了一半的烟交给他。
唐枕:“还不给我滚出去?!”
花铃眼眶一红,两只大眼睛愤怒地瞪向他,而后扭头就从门口离开。
两扇门被她冲得当当作响。
唐枕拿过那根烟,在手里滚了一转,叹了口气又坐回水中,一身白色衣袍在水面荡起,他似乎是有些疲惫地挡住了脸颊。
这一夜只有西院两间房鼾声如雷,唐枕这边自不必说,花铃却是将头埋在被子里抽泣了半夜。
师兄又抽烟又纹身,刚才还那么凶地吼她。
花铃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
七师兄和八师兄从早上开始,就发现师兄和师妹很不对劲,师兄要去县上的药铺,把驴牵出去了,放好药篓,却一直没走,在道院内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个草帽,一会儿又换双鞋。
他俩端着个碗吃窝头,脸上的表情俱是很疑惑。
“师兄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在等师妹起床吧。”
师妹的房间却一直没动静,唐枕最后既没戴草帽,也没换新鞋,牵着驴子就塔塔下山走了。
直至过了早饭时间,花铃才肿着眼睛从房里出来,她似乎心情格外低落,老七告诉她灶上有窝窝头,她听了,也没有要去吃的意思。两手揣在衣兜里,她的丸子头都没扎,敞着一排衣绳扣,只蹲在后院不说话。
老七和老八瞅见花铃的模样,说师妹定是挨训了。
不过师兄昨天回来得这么晚,师妹究竟是怎么惹到他的?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啊。
俩人想不通,于是开始各自做一天的活计,老七希望改善道观的伙食,老早就辟了块地在后山种各色蔬菜,现在唐枕一走,他便愉快地拿簸箕去采摘待会儿的午餐。
老八又开始给台阶洒水除尘,顺道支了个笼子在前院抓鸟。
他在笼底洒了点谷子,很有兴趣地守在旁边等着附近的麻雀自投罗网。
两个师兄都有爱好,并且都是一脸的生机勃勃,看起来就是吃得很饱,睡得也很好的样子。花铃立在墙头不时瞄着他们,心里简直生出了点微妙的嫉妒,同时又不免嘲笑,觉得这俩没追求的家伙,就这么过一辈子便满足了。
她这么想的时候,并未意识到自己心眼小得像针尖,反正这种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兜兜转转,只关心唐枕一个人。
唐枕多是在鸡鸣第二声的时候起来,那时天刚蒙蒙亮,她哀怨了一晚上,根本睡不着,趴在窗眼边偷看他起床洗漱的场景。
院子里向来是镇着只大水桶,他拿瓢舀了半盆清水,蹲着认真地擦脸。
——花铃很早就发现,整个道观,八师兄是最不讲究的。他洗脸几乎是用毛巾在脸上胡乱过一下,他抹地都比这用心呢。
至于七师兄就不用说了,这个货经常颠三倒四,有次花铃看见他端着盆水从屋里出来,奇怪他在干嘛,他说这是上个星期的洗脚水,放在床底忘倒了……
花铃:“……”
当天都没胃口吃他做的饭。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的时候,她翻身从墙头上爬下来,还是进灶房里拿了七师兄蒸的窝窝头。
窝窝头,一种不算美味的食物,被七师兄做得柔软而且有嚼劲。
但吃到嘴里,它还是个平平无奇的窝窝头。
花铃不喜欢吃窝窝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吃窝窝头。
她就着窝头喝了两大缸水,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快撑起来了,摸着肚子,忽然就想到,师兄早上是不是也吃这玩意儿呢?
他可真是太辛苦了。
唐枕的确是很辛苦,卖药并不是个轻松活儿计,尤其是对他这样业余的散户来说,一般药铺并不太愿意做零散的生意。他找了好几家铺子,纷纷都被拒之门外。
街面上贩夫走卒,一个个挑着担子从眼前经过。
有推着糖葫芦树的年轻小贩站在树荫底下,新做的糖葫芦上洒满了芝麻,裹在一层晶莹红亮的糖衣下,看起来分外可爱。他身子略动了动,似乎想叫住人家,但摸了摸裤兜,到底是没有起身。
晌午一过,头顶的太阳渐偏了西,唐枕脚步不停,牵着驴子从城西绕到城南,总算是把他那一篓药参给卖了出去。掌柜的收了两斤参又得晒又炮制,只给了他七钱银子。还看在他是熟人的份上。
唐枕并不愿意在价钱上磨时间,接过银两放兜里,他正欲离去,掌柜却又叫了他一声,似乎是还有话说。
“唐道长,等一等!”
这腿脚不太方便的徐掌柜从柜台里艰难地挪了出来,对着唐枕,他是怀有三分尊敬的,虽然也并不会因此出手大方,但唐道长在青浦一带略有薄名,他说话间还是有几分客气。
唐枕听着徐掌柜说。徐掌柜说的并不是什么买卖上的事,但归起来,却也跟钱有关。
“咱们太仓郡的首富柳大官人你知道吧?他的小老婆不见了!”
唐枕:“……”
“你让我去给他找小老婆?”一张俊脸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徐掌柜一拍手心:“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他细细地说了起来,原来太仓有个豪富公子柳清池,生性风流,放荡不羁,娶了老婆也没消停,常常在外流连花丛。突然有一日,柳公子改邪归正,不再寻花问柳了,倒不是他回归了家中,而是觅得一个美人名叫梦姑娘。
也有说梦姑娘是他老婆发善心买回来的。
总之,这美人梦姑娘成了柳大官人的心头宠,专门养在一方别院,只等着他病怏怏的老婆去了就把人娶回来。谁知道几天前,梦姑娘一夜之间人没了!
徐掌柜激动地说:“连根头发丝儿都找不到,柳大官人急啊,放话说谁若是能找到梦姑娘,愿意拿一半身家做谢礼,现在墙头上都贴着告示呢,光定金就是五百两!”
“五百两啊!!”
徐掌柜的表情仿佛是自己痛失了数不清的银子。
唐枕默然无语地望着他:“这事应该去找官府。”
不过一桩桃色失踪案,扯上他个道士做什么。
徐掌柜啧了一声:“官府的人去了!就是什么也没找到,还是得唐道长这样的人,我听说啊,那梦姑娘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
唐枕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抓一只狐狸精,徐掌柜却是阵阵的笑,仿佛很乐于唐枕去接这单大生意。
还正色道:“道长啊,你一身本事可不能屈才了,我知道你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柳大官人身上可不止是五斗米,你若真帮他找到小老婆,他说不定就分你一半大宅子了。”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徐掌柜还想调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唐枕却是无心再听下去,拿起竹篓便往外走。
“嘿……这姓唐的!”徐掌柜眼睁睁看着唐枕离开,无可奈何地一耸肩,觉着对方真是活该这么穷。
穷道士唐枕在城西大榆树下买了两串糖葫芦,用油纸包好,又牵着驴子走上回去的路
夕阳沉下,满面霞光。
他的身影在道上被拖得极长,终于山头遮去了最后一缕赤霞,他在无可辨认影子的青砖地上停住了脚步。
驴子回到熟悉的地界,张嘴昂昂叫了两声。
——叫得非常极其难听。
一排台阶最上,红花袄的漂亮女孩垂头蹲在石台边,听见驴叫,她下意识抬眼望了过来。
而后,她清清亮亮的大眼睛里瞬间浮起两汪眼泪。
“师兄,我错了!”
唐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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