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后的清河庄又重新恢复了安宁祥和的模样。鸡鸣狗叫与山鸟夏蝉依旧欢实,袅袅炊烟按时飘荡在清晨的清河庄。好像并没有因为多了一撮人而嘈杂,也没有因为谁受伤而沉闷。只是在地里负责站岗吓唬山雀的稻草人多了不少。
小满之后,暑气日盛,还好山林里水汽平衡,没有热得干巴巴的裂开。晨间的蒸腾水汽好像要继续遮掩昨夜的密谈一样,氤氲不散。
今天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不再是村口情报站,归来的狩猎队和铁匠们一起,加入了贾家书屋的建造。庄里人最是纯粹,虽然对还乡的贾渊无法彻底袒露真相,但却把清河庄乡亲之情与把贾先生视如骄傲的情愫展现的淋漓尽致。
“超儿回来啦~小南你拐着个腿就老实呆着吧......”贾奶奶在院子里热乎得招呼着每一个人。
“奶奶,给贾先生盖书屋,我木向南必须出把子力。腿没事儿,过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木向南心里着实为木小叶能拜师贾渊而高兴。知道自己老爹木秋亭不好出来,那身为木家长子的自己就要出现在这里。
人多力量大,在温天衢和秦霄的分头指挥下,书屋的地基和墙体起的很快。
三五天已过,看进度五月节前就能完工。完全不耽误接下来的农忙和龙舟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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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大早,被众人嫌弃碍手碍脚的贾渊和木小叶又被打发出来,师徒俩在河边钓鱼读书,此时各有忙活。大清河岸边,一直到现在还没钓上一条鱼的贾渊,手里拿着一卷书、腰里还别着两卷的木小叶。颇有一幅师贤徒恭大清河景图的模样,这也是木小叶系统性学习这个时代文字文化的第五天......
“师父,那那那,那里肯定有鱼,都吐泡泡呢~”木小叶悄悄摸到贾渊身后的柳树后,跳脱的性子忍不住喊道。
“嘘~噤声!大呼小叫,就算有鱼也不咬钩了。”熟悉后的贾渊在木小叶面前一改惜字如金的习惯,和木小叶说话也不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那几本看完了?”
“看完了!”说着,木小叶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大胆的靠近贾渊,“《大唐刑名录》打小子能学认字就在干爹温天衢那看过,还经常被干爹拉着讲里边的各种案例,看起来自然容易一些。”
“看出了什么?”
“师父这套《大唐刑名录》和干爹那套还是有些细微的出入和增补的。
比如天佑7年发生在沧海县的拐卖儿童一案中,当时的县令开始只是遵照《大唐律疏》法令,判案件主谋秋后斩首、其他从犯流放、刑役、罚金不等。但等案件判决报到郡城,郡丞邢唯祯以‘慈幼养老、国政家昌;采生折枝、泯没纲常。拐卖妇幼,实乃断一家之宗衍,绝一国之希望”为由,最后判了一干人等凌迟、腰斩等死刑。也是自此案以后,我大唐各地拐卖妇幼案件的判决,均以此案判决为准绳。
天佑11年,南疆桂河县天价彩礼纠纷案。本来恩爱无双的两个人已经在媒人的撮合下订婚,但双方宗堂就彩礼嫁妆发生分歧。女方宗族势大,可备嫁妆良田百亩、绸缎器具若干,男方却无法凑齐相对等的彩礼。双方争执不下发生口角,只是苦了两个人要有缘无分。最后在乡里遗贤李陆杨的说合下才以“嫁妆商铺一间以示父母回护之恩,彩礼水田十亩以全高堂扶持之情。乡里乡亲须有宗堂友朋之义,礼金一钱以壮新家”的倡议,促成了这桩姻缘。而李陆杨李老首倡的“轻嫁妆、薄彩礼、乡亲共筹以壮新家”做法得到了南疆一代的认可和推广。
还有,洛城济公堂贪腐案、京陵助老反告案......这些都是天佑年间新发生的案子,主要对民间乡约和朝廷法度之间模糊的部分做了补充。”
“不错。那为什么到了天佑年间,这种案件才专门被收录到了《大唐刑名录》呢?”贾渊欣慰地抚着颔下胡须,倒也不看一旁的木小叶,只是盯着河面的鱼漂继续发问。
木小叶稍稍思索,慎重的说道:“我朝开国至今,历经天顺、天凯两朝已至当下天佑年,虽偶有大战,但休养生息一直是我朝当下的根本国策。百姓安居乐业,物质生活慢慢得到有效供给;朝堂蒸蒸日上,各种机构与制度也越来越完善。以前偶发的这种民生案件现在也频繁被关注,加上朝堂现在心有余力,自然需要被重视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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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贾渊对木小叶的回答还算满意,“太祖常以孝悌治天下。然纲常之外,需有法度。道德纲常是‘为’人的底线,而朝廷法度是做‘人’的底线。”
贾渊加着重音,好让自己这句话说的更明白。一个是做“君子圣人”、一个只是做“一个人”,木小叶倒是听得出来。
“小叶子,为师不求自己能教出一个君子,但起码得教出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朝廷法度、道德纲常,为人的公约就是这样,只有遵守这些公约自己才好行走于世。”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木小叶一副受教的模样,持弟子礼一拜。
“谨记个屁!”拉起鱼竿,又是脱钩的贾渊对木小叶的乖巧嗤之以鼻。重新上饵,甩远鱼钩。
近几日的接触下来,贾渊大概也算是知道自己收的这个徒弟是个什么成色——通识文字一点就透,所以省去开蒙识字;经史子集一塌糊涂,却偶有妙语连珠;触类旁通甚是机智,最让自己欣慰、也最让自己头疼。最最重要的一点,木小叶对于处世为人的“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和“克度底线的做派”让当师父的贾渊很是担心。
“人总是喜欢和自己观念切合的人为朋、和自己能力互补的人为友,有类似经历和相谈投机的人总是能更好的走到一起。而对于超脱自己纲常道德这些条条框框的人,人们会离之远之、甚至恶之除之。反倒对一个人是否遵守朝堂法度不深苛求,甚至有‘为长者讳,为逝者讳,为尊者讳’的礼法。
朝廷法度也好、道德纲常也罢,这不能真正束缚一人,也不能真正评判一个人。有自己的底线和准则才是要紧的。
木小叶,为师不管你以前和现在什么样、做什么,以后又会遇到什么人、面对什么事。希望你始终明白自己的准则是什么......”
贾渊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一旁的书匣子里取出又几本书甩给木小叶,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盯着河面的模样。
江湖飘摇、朝堂沉浮,贾渊出山近四十年,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话又不能说。
自从木秋亭受伤醒来的第二天,一直留心铁匠铺的贾渊发现,温天衢有了反常的举动。这让本就在贾渊心中画上“待定”符号的温天衢,在贾渊心中的警戒值+1。穿书吧
而从小在铁匠铺长起来的木小叶,这几天更是每晚休在铁匠铺,也就让贾渊陷入了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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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木小叶,接过贾渊给过来的《大唐律疏》,愣愣的回到自己的座位——靠近大清河桥边河沿上突出到河面的一块大石头,一直作为河汛水位警戒标,这几天木小叶一直坐在那——咀嚼着贾渊的话。
此时的木小叶确实没想到,贾渊会这么快就跟自己说起这方面的问题......
自己的准则,好像已经有了,又好像没有......木小叶带着疑惑继续啃起了书本。
河水缓缓流着,映在河面的日头让水花层层泛着金光,有点晕眼、有点迷离。日头慢慢爬上中正位,木小叶宁愿躲在石头越来越短的阴凉里也不动窝。
直到晌午,木小叶瞟见,前几日被温天衢打发出门去城里送信的石济平和温铁柱上了桥头,赶紧缩了缩身子,好像生怕对方看到。
桥上急匆匆的二人倒确实没注意小小的木小叶,直径进村回了铁匠铺。
“师父,到饭点了!”见石济平二人进了铺子,木小叶这才朝贾渊喊,“我再去顺点状元红哇!”说完,也不待贾渊回应,收好书本也朝铁匠铺走去。
师徒俩确实已经习惯不回家用晌午饭。在柳树下支开木小叶专门找张春平和秦霄打造的便携式折叠桌凳,拿出带来的饭团、就着炖肉腊味或者小菜,有时木小叶还会就近从铁匠铺顺温天衢一壶酒过来,吃得倒也算丰盛。
而今天的贾渊听木小叶再次提议去顺点酒水,转头看看木小叶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盯着河面,再次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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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哥,回来啦。还顺利吗?”刚进铁匠铺的木小叶,正好碰到进去又要出来的石济平。
“吼~吓我一跳!小叶子哇。一切顺利。”差点撞个满怀的石济平缓了缓脚步,“哈哈......咱还专门从城里买回来的饴糖酥,可比赵瘸子那奸商卖的饴糖酥正宗多了。又甜又酥,一口下去直掉渣儿,化在嘴里甜滋滋......回头给你小子尝尝......不说了,咱先去找师父报道去。”
说完也不等木小叶回话,就一溜烟的出了铁匠铺,朝贾家书屋的工地走去。
“额~今儿这话怎么这么多?”木小叶挠挠头,也没多想,着急去找温铁柱探听计划的执行情况。当然,还需要顺便顺一坛子状元红,应付贾渊。
木小叶脚下不停,穿过只有一个汉子在看炉火的前院,见后院食堂里也没人,估计是去书屋那送饭去了。继续穿过食堂侧门,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
这里其实才是温家人平时起居的地方。木小叶虽然从小在铁匠铺厮混,却很少来这里。
东西狭长、南北丈许宽的院子,全被干娘南培玉种满了时蔬瓜果。只留下窄窄的一条小路,铺着青石板直通坐北朝南一排几间屋子。
听西边屋子有动静,木小叶紧走进步朝温铁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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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哥,我进来啦!”知道自己这个干堂哥的脾气,木小叶倒不好像进温天衢东厢房似的随意推门就进。
“进来吧,小叶子你先在外间等我会儿。”里屋传来温铁柱淅淅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嚯~这软甲可箍死我了。”
到了跟前的木小叶倒也不着急了,悄悄的扒着门缝,恶趣味地偷看起温铁柱换衣服。这种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昂藏身材着实让木小叶向往。
说起自己这个堂哥,性子随了干娘南培玉,打小就温良谦逊、腼腆有礼;长的也算清秀干净,完全不像亲爹温天衢那么潦草。但谁让他出生就出生在一个大铁匠铺,成天和一群大大咧咧的糙汉子在一起,不得不变得稍稍粗犷一些。
只有在温天衢的“文化时间”,作为书童角色在一旁伺候的时候,恬静闲适的氛围更让温铁柱喜欢。
就是这样一个被强塞进狼群里的梅花鹿,在打铁时也坚持不裸露上身......
“好了吗柱子哥?”明明看完温铁柱换衣服直播的木小叶,回到茶桌前故意催促着。ωWW.chuanyue1.coΜ
“好了好了!”说着,温铁柱从里屋走了出来,“这软甲织了几十年才这么大点,我套进去还憋气呢。估计这玩意成了也就你能穿上了。”
“咋地?孝先爷爷和干爹做了几十年的那件软甲,这趟出门让你套上了?”木小叶明知故问道。
“老爹非说以防万一。石头哥要是真的有问题,我这斤两不得交代了。”温铁柱边梳理着发髻边坐下。
“不说这个了。”木小叶前身爬上桌子,脸都要凑到温铁柱跟前了,满眼期待地看着温铁柱,“怎么样?怎么样?”
“我是没啥发现。”温铁柱不以为然道,“石头哥和往常一样,一路上对我照顾有加,也没有问东问西,更没有偷看我的信件包袱。哎~我说,是不是老爹他们猜测错了?石头哥其实根本没问题~”
听温铁柱这么说,木小叶有点蔫巴,心里非议着:什么叫“老爹他们猜测错了”,也是小爷的推测好不啦?!千辛万苦推理出来的。嘴里还算客气:“不不不......我们的推测很合理,计划也算简单有效......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温铁柱疑惑道。
“可能,张叔他们......有所准备。对,肯定是这样。”木小叶坚定自己的想法,“咱哥儿俩别在这当没头苍蝇了。等晚上干爹回来再说。”
说着,木小叶就要起身离开。
“哎哎哎~这就走?吃饭没?”
“没呢,对了~还得顺坛子酒。师父还在河沿等着呢。”
“带我一个呗?!家里都没饭了。刚换的衣服,我可不想去书屋工地那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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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蹭饭的温铁柱和顺来的状元红,木小叶回到大清河边,开始张罗晌午的“野炊”。一餐还算充实的午饭下来,气氛有点沉闷,想这蒸腾的水汽呼在了鼻腔。
贾渊憋着没问这俩孩子任何套路话,只是时不时在温铁柱和木小叶之间瞟来瞟去;木小叶边吃边复盘着自己的引蛇出洞计划,看看是否有瑕疵才导致这次的无功而返。只有温铁柱纯粹,确实饿了,就是一直在干饭。
午后的河沿不好待人,贾渊拎着“空军”的渔具打道回府,顺便把下午的书籍准备好。给木小叶这种早慧的孩子当师父,想不用心都不行。先看哪本再看哪本,看什么怎么看,看似悠闲钓鱼的贾师父暗地下没少费功夫备课。顺便也该好好想想,这温天衢在搞什么鬼。
而木小叶偷懒就近钻进了温天衢的东厢房,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床幔子。心里却还在思索着石济平的事儿——
自那天晚上爷儿仨挑灯围话定好初步计划之后,第二天温天衢就叫来了温铁柱和石济平。
当着两人的面,把一份信件郑重的交到温铁柱手里,然后嘱咐石济平务必一路小心护送、尽快赶到县城。把狩猎队遭遇战的情况,还有近期的“矿渣的处理情况”报给清林县县令卢俊杉。
实际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经叮嘱温铁柱本次计划,让温铁柱留意观察石济平的一举一动。
而温铁柱暗中还安排了靠得住的暗桩一路尾随,一来是以防温铁柱这步明棋不测,二来是把真正的信件秘密的交到卢俊杉手里。
这点,温铁柱这个半大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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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石济平猜到太祖亲兵卫一明一暗的行事套路?还是这个诱饵不够有吸引力?或者说没有躲在幕后之人的指使不敢轻举妄动?
木小叶越想越烦,一种出师不利的挫败感让自己务必期待夜晚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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