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后，寒假就来了。
乔以汀计划着在河滨找一份短期工，冬日一到，海鲜店都不景气，家里的情况又开始捉襟见肘。
跑了一天总算找到一家台球馆招短期工，也就是在里面打扫下卫生，摆桌球，擦球，工资老板开的不高，但是乔以汀很满足。
距离十梓街虽然不远，为了节省时间，不下雪的天气，乔以汀都是骑电瓶车去。
除夕和春节都不放假，老板说这两天店里是最忙的。
除夕那天乔以汀早早就到了，她看了天气预报说有雪。
一大早她跑着去的，寒霜浓重，到台球馆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上结了一层霜冰。
果然，台球馆一整天都在上人，一直到晚上七点，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乔以汀正忙得不可开交，她说，晚点回去。
母亲叮嘱她注意安全。
终于在七点半的时候，老板说让她下班先回去，太晚的话，小姑娘一个人不安全。
乔以汀戴好围巾遮住半张脸，一出门，漫天飞雪。
许是因为风雪太大，周施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乔以汀一点察觉也没有，直到他喊出那声，“乔猫猫。”
乔以汀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朝她走过来，路灯在他的肩上落着零星的光，他的影子被灯光拉的好长，身影却依旧高大清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在这个湿冷的冬夜，温暖的像夜里刚刚灌入开水的暖手袋。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九塘陪父母吃着团圆饭，等着看春晚直播吧。
周施走过来，垂眸看着她，“新年快乐，乔猫猫。”
乔以汀回过神，“明天才是春节。”
周施挑了一下眉毛，“明天我在九塘，所以只能提前跟你说了。”
乔以汀瞬间失神，他特意从九塘赶回滨河就是为了跟她说一声新年快乐吗？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九塘？”她下意识问了句。
周施笑着点头，说，是啊。
寒假后他就被父母带回了九塘，今天回来是因为姥姥一定要回河滨跟舅舅舅妈一起吃晚饭，所以他才能有机会跟着回来，但是只有一顿饭的时间。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一路静默。
终于快到十梓街时候，他突然开口，“乔猫猫，以后你想去哪里读书？”
乔以汀疑惑的看着他。
“我是说大学？”他又问，“你想去哪里读大学？”
乔以汀认真思考了下，摇头。
周施看着她笑了笑，“不着急，还有时间，你想好了告诉我。”
乔以汀心跳如擂鼓，如果说以前他那些朦胧不清的话，她还能装作听不懂，然而，眼下这句似乎已经很清明，她再也没法继续欺骗自己。
夜空深沉的有些幽暗，好像隐藏了太多秘而不宣的心事。
那晚风雪很大，积雪也厚，他走过，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往前走，如果生活能像期望中的一样有条不紊地抵达目的地，乔以汀想，也许他们都能少承受一点痛苦。
春寒料峭之时，母亲在海鲜店出了意外，从船上的甲板上摔倒，几十斤重的海鲜箱子倾数而倒，砸在她身上，大腿骨折。
海鲜店的老板起初说因为母亲只是临时工，寥寥支付一点医药费就不管了。
乔以汀请假在医院照顾母亲，久病的父亲愁眉不展。
那一晚，母亲跟她提了辍学的事情。
乔以汀咬紧了牙关没松口，走出医院大门，眼泪流个不停。
耿溪和房媛来看望母亲，凑出了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乔以汀拒绝了，但还是谢谢她们。
傍晚，她做好了饭去医院给母亲送饭，走出巷子，看见周施。
乔以汀神情恍惚，直到他喊了一句，她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青黑。
“乔以汀，你几天没睡了？”他微微皱起了眉。
乔以汀揉了下眼睛，哑声道，“你怎么在这？”
周施说，“我来看看阿姨，方便吗？”
乔以汀默了下，说，“她应该在睡觉。”
周施也不纠缠，立刻说，“好，那我下次再来。”
乔以汀却突然抬起头，说，“不用。”
话落，他悄然攥紧了手指。
虽然已经立春，空气里却还是弥漫着清冷气息，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乔以汀说，“快上课了，你回学校吧。”
说完，转身走了。
没过两日，耿溪来医院看望乔母，同她一起的还有周施。
乔以汀趴在病床上睡着了，母亲喊她，她才慢慢清醒，看到两人。
两人在病房里陪母亲说了会话，临走时，耿溪手忙脚乱突然塞给她一个信封，“这是班里同学组织给你凑的，你拿着。”
乔以汀反应过来，看一眼信封，微微蹙眉。
“班里同学凑的？”她问。
耿溪下意识躲开她的眼神，悄悄看一眼走廊尽头的周施，语气坚定地说，“是啊，许恒组织的。”
说完，趁她没反应，耿溪飞快地跑了，最后叮嘱一句，“老罗说了，你的假就批到周三，别忘了按时到学校上课。”
乔以汀紧紧握着信封，那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人民币。
那一晚，乔以汀整夜没睡，好多事情求仁得仁，但是，情感偏偏不是。外面起了风，吹打着窗棂，躺在床上，乔以汀眼泪止不住的流。
除夕那晚，漫天飞雪里，少年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乔以汀，新的一年，你要开心的做自己。”
这句话响在脑海里时，乔以汀的眼泪已经决堤。
后来母亲出院，乔以汀回到学校读书。
她去办公室找到罗瞿，把信封交给他，只说是周施掉的，恰好她捡到了。
还说，周施不在教室，只好先交给他。
罗瞿狐疑的看她一眼，但也没有多问。
放学后乔以汀匆忙收拾书包，她要赶回家照顾母亲。
刚走进巷子里，突然有人像风一样跑过来，挡住她视线。
“乔以汀，这不是我掉的。”他捏着信封要塞给她。
“周施，你这是在施舍我吗？”
她的声音，冷的不似在人间。【穿】
【书】
【吧】
或许她可以接受同学们零零碎碎的捐款，但是无法接受他这种程度的施舍。
“乔以汀，我没有这个意思。”他也变了脸色，但是声音却带着小心翼翼，“我只是想帮你。”
乔以汀看着他，没有说话。
原来，残忍的一直都不是他姣好的家世和他像太阳一样热烈的光，而是，那光一旦靠近就会将她晦暗的心刺痛，就像一个人长久的待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一旦有光涌进来，人的的下意识应该是去遮住那道光。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将信封收起来，只是目光灼灼，像是希望从她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表情，但之后的对视里，乔以汀一言不发。
耿溪后来也跟她道歉，乔以汀什么也没说。
好在后来海鲜店的老板说帮母亲向港口货管处申请了一笔工伤费，还说他可以帮忙出具证明给街道办事处，让他们领取补助，最后还善良的帮弟弟也办理了入学申请。
晚上吃饭时，母亲才松了口气，父亲说，补助的那笔钱刚好够一家人这段时间的开支，算是雪中送炭的一笔钱。
母亲也再没有同她提及辍学的事情。
乔以汀因为这段时间家庭的变故，成绩退出了班级前五名，她需要更加用功才能追赶上。
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是在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
那是一个周五的上午，乔以汀正在教室里跟许恒讨论一道物理大题，班主任罗瞿突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满脸尴尬的罗瞿身边站着一个优雅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浅绿色旗袍，乔以汀打过报告后，女人转过头看向她。
上下打量她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就是乔以汀？”
她转过身时乔以汀已经看清她的脸，她见过，即便是没有饭店那次的一面之缘，她想她应该也能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周施的母亲。
乔以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罗瞿喊她两声，她才有所反应。
“别害怕。”女人笑起来，她的皮肤很白皙，应该是同她母亲差不多的年纪，可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认识周施吧？”她又问。
乔以汀微微点头。
“阿姨今天来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帮我劝劝周施。”她的声音温柔的一如她的人。
乔以汀不知她这话何意。
女人说，“家里给他安排好了去德国留学，一开始他是答应的，现在突然又变了卦，一定要在国内读大学。”
话落，她看了看罗瞿，又说，“罗老师也知道，他的成绩在国内读不了什么好大学，他的雅思成绩已经出来了，考的还不错。”
乔以汀闻言猛地抬头，想起那句词组，他曾经说过的，他说，他的英语其实还可以，但当时她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他一直在准备出国的事情。
“可以吗？”女人轻声对她说，“你帮阿姨劝劝他。”
罗瞿也在看着她，乔以汀瞬间红了耳根，她说，“阿姨我跟他其实没那么熟，可能帮不了你。”
女人微微蹙眉，又问，“他把珍藏的机车模型，游戏机都卖了，还找舅舅帮忙，我认为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闻言，乔以汀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一瞬间所有的细节纷至沓来。
海鲜店的老板就是周施的舅舅，这下她可以肯定了，那天她帮母亲去海鲜店送海鲜，匆匆下楼时竟突然看见老板，她想打招呼的，然而，他却径直上了二楼，乔以汀本无意多看的两眼的，她刚要走，包厢的门从里面推开了，那个衣着不菲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她站在拐角处清楚地听见男人叫了他一声大哥。
当时她忙着去送下一家，没有细想。
此刻才恍然大悟，她父亲领到的那笔补助和赔偿金还有入学申请，来自哪里。
“他要怎么帮助你我们不会参与，你们是同学，变卖那些东西也好，去求舅舅也好，他觉得自己可以承担，我们不会干涉。”
她一字一句落在乔以汀耳里，像是一刀刀的凌迟。
“阿姨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懵懂，我不反对周施恋爱，但是我觉得你们现在还小，对未来的无知没有任何预想，生活就是物质，你成绩好，很优秀，但是周施也应该拿出同样的优秀来与之匹配不是吗，如果他出国学成归来，你们还坚定彼此，我跟周施爸爸都不会参与。”
这时的她像极了一个苦口婆心的家长。
罗瞿也跟着附和点头，只有乔以汀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说她不喜欢周施，也没有再跟他谈恋爱，还是辩解那些钱她没有拿。
不论是哪个理由，都让她难以启齿。
正值课间，老师们陆续进来，还有同学站在走廊上往里面看，那眼神有惊讶，有好奇，还有鄙夷，好像一时间，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原来她贫寒的家庭其实是靠班级某位同学变卖自己的藏品来施舍给她，甚至有人翻出了之前的流言蜚语，说她原来是因为周施优良的家境才倒追的，还不惜动手打了裴言澈。
乔以汀羞愧不已。
周施从篮球场飞奔过来的时候，乔以汀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却始终没有落下眼泪。
“妈，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他很愤怒，却还是压低了语气。
施虞在九塘大学任职教授，对于独生子周施的成长，一直属于放养，她也从没有想着给他规划属于他的未来，直到后来，读了初中的周施迷上了机车，小小的年纪出了车祸他们竟然是最后才知道，冰冷的病危通知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但是周施成绩不好，他们才想着让他出国。www.chuanyue1.com
周施平时虽然顽劣，但在出国这件事上，竟然欣然答应了他们，施虞终于安心，但她万万没想到一次普通的转学经历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出国的时间已经到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才会来找乔以汀，但是她的初心真的只是想让她帮忙劝周施。
“妈妈没有恶意的。“施虞轻轻说。
乔以汀忽然觉得再多待一秒钟那些目光就能灼伤她。
她转过身，站到两人面前，低下头，深深鞠躬，“对不起阿姨，那些钱我会还给周施，您要我的帮的忙我可能帮不到您，对不起。”
周施眉心拧到一起，垂眸间，他看到乔以汀落在地上的眼泪，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一晚，乔以汀失眠了，心里那座被风雨侵蚀的堡垒也终于完全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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