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阅觉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像这样羞耻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他看见梦尔本就沉重的神色此时此刻又添了几分惊异,那种惊异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就在程阅以为梦尔要转过头不再理会他的时候,梦尔却开口迟疑地问出了一个让他大跌眼镜的问题:“你们……准备完成什么样的身体交流?”
合着这只单纯的犬妖压根就没明白啊!
程阅怎么就忘了,梦尔今年也才九百一十岁,相当于人类小孩的十一二岁,他还只是个宝宝,哪能理解男女之间那种身体交流是什么呢!不知道也正常!正常!
正当程阅因为发现梦尔陷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而沾沾自喜时,梦尔又问:“你在脸红什么?”
程阅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你话还没说清楚。”梦尔又强调道。
“其实就是那样,反正……”程阅忽然觉得没必要将细枝末节都透露给梦尔,毕竟那是他的遗憾,又不是梦尔的遗憾,“反正在我们接触以后,我就突然失去意识了,就是这样。然后再醒过来的时候我人就躺在医院了。”
好在梦尔也没有继续追问有关于“身体交流”的细枝末节,而是继续陷入了沉思。
“怎样,有什么头绪没?”程阅见他此刻特别像那种二十世纪末的侦探。
“宋雨……张柔嘉……”梦尔喃喃自语。
这两个女人,他都是接触过的。他并未从她们身上发觉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可是根据程阅的口述,他在失去意识前只跟张柔嘉接触过,宋雨是失去意识以后才出现的……
难道,她们其中一个竟然是比自己段位要高的妖怪吗?
正因为如此,才能轻易骗过自己,伪装成比自己更加成功的人类?
“喂,梦尔,你能不能说说你和叶无双小姐到底怎么了?”自他们一进门,程阅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无奈先被梦尔的问题带了过去,“还有你是回到山里去种地了吗?怎么活像在泥潭里打了个滚似的。我瞧你身上也没什么伤,倒是叶无双小姐……”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叶无双,“伤得好严重啊。”
在他的印象里,叶无双可是一个身份极其复杂,且非常不可一世,连警察都要忌惮三分的女人,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把她逼成如此绝境呢?
“诶,梦尔,我说真的不需要送叶无双小姐去医院吗?就这样放在咱们家里躺着,那能对人家有帮助吗?”
正常人受了伤肯定是第一时间要送往医院的,叶无双又不是黎霁月,承担不起昂贵的医药费,她可是买下一整箱打折黄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富婆啊!
“还有,我记得叶无双小姐是有一个保镖的,叫阿健对吧?那个阿健呢?跑哪里去啦?怎么是你把她带回来的呢?”
程阅想问的问题多如牛毛,他也没认为梦尔此时此刻会有耐心一个个为自己解答清楚,只要梦尔从这些问题中随机挑几个出来选择性回答,他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梦尔却选择了最后一个问题,极其简短地回了两个字:“死了。”
“什么?死了?!”程阅生怕自己的耳朵出现障碍导致误听,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阿健死了?”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此刻阿健那穿着背心露出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的粗犷样子,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像阿健那样的保镖,光是看上去就会给人一种实打实的安全感,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而且,死人可是大事!
就算在古代,随便死个人官府也是要彻查的!
阿健总不可能是突然病死的吧?
梦尔点了点头,似乎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
他走到叶无双的床沿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叶无双眼眶旁的淤青。程阅还以为他准备施展什么魔法,让叶无双奇迹般地恢复伤势,却没想到他只是单纯地摸了摸,然后就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门。
程阅连忙跟上,家里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此时已经被梦尔沾染泥泞的鞋子给踩脏了。
他看着梦尔走到垃圾桶边,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然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你这就不要了?!”程阅顿时惊呼道,“这可是将近五千块的鞋子诶!”
“已经穿烂了。”梦尔光着脚走到鞋柜边,从里头拿了一双拖鞋。
程阅叹了口气,虽然跟梦尔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还是了解他的脾气的。
就凭梦尔的性格,只要是他丢掉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再收回来的。
“你要不要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去洗个澡?”程阅看着他走到门口。
梦尔没有说话,而是悄无声息地趴在了门上的猫眼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干嘛呢?”
程阅觉得梦尔这种行为很是诡异,又没人敲门,你往那猫眼上看啥呢?能看见什么?
梦尔并不理他,而是趴在猫眼上足足看了小一分钟。
仿佛没有什么收获,他才离开了门,转身走向程阅。
“宋雨在对门?”
程阅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他记得他只说过救自己到医院的人是宋雨,可没说过宋雨搬到自己对门的事情啊!
“你有她微信吧?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去见见她?”
“你要见她?干嘛?你难道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女人?”
程阅又想起了梦尔问自己什么是身体交流时候的样子,他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梦尔站在原地,神情认真地说:“只是有一些问题想当面找她问清楚。”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叶无双吗?她可是重伤昏迷在我们家里诶!而且她的保镖还挂了,梦尔,你难道不觉得事态很严重吗?找宋雨做什么?”自从有了上回举报的事情,宋雨无论救了自己多少回,程阅都觉得她是不一个不靠谱的人,“而且要是让她知道我们这里躺着一个昏迷受伤的女人,指不定又要告诉警察!我可不想被警察再次上门问候。”夶风小说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办好,不是吗?”梦尔说,“趁还没超出我们的掌控之外。”
“什么意思啊?”程阅不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
“叶无双自己会好的,如果她有那个本事的话。”
“自己会好的?她难道是妖怪,有自愈能力?”
“不是妖怪。”梦尔脱口否认。
“不是妖怪怎么会自己好啊?她那么有钱,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得了……”
“那一身伤分明就是人为的,送到医院去怎么说?你们人类的世界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就说是半路遇上的她?这样可以吗?”
“我说不可以。叶无双只能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程阅顿时觉得梦尔说话的脾性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他有些无奈地选择性跳过这个话题,“好吧,听你的。”
接着,他又对梦尔说:“你去洗个澡吧,全身都脏死了,我要拖个地了。”
“我去你房间拿衣服。”
梦尔转身就走向程阅的房间,刚跨出一步,就听到自己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水……”
是叶无双醒了吗!
梦尔立刻转身冲到了厨房,倒了一杯水又冲进了房间。
程阅紧跟其后,看着他扶起了叶无双,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她的跟前。
叶无双小口小口地抿着水,仿佛一只受伤的羔羊。她本身就长得极美,如今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叶无双喝完了水,便靠在梦尔的怀里默不作声。
她眼波流转,默默地在观察着这个房间,接着视线落在了程阅的脸上,最后看向梦尔。
“阿健……”她说。
“阿健死了。”梦尔淡淡地说。
“这样子……”她垂下眼皮,“其他人呢?”
“都死了。”梦尔叹了口气,“你需要好好休息。”
什么都死了?难道死的不止阿健一个人?
他们的对话让作为旁观者的程阅心惊胆战,难道他们此前经历一场数十人的火拼大战吗?!
梦尔作为一只妖怪,怎么也卷入到了人类的争斗中去!
程阅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们,却无奈根本插不进任何话。
“都怪我。”叶无双就连说话的气息都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一样,可尽管这样,程阅还是能听出她话音里的不甘和愤恨,“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对方的真实身份就好了……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事已至此,你就别再怪自己了,没有意义。哪天阎王殿前遇到了他们,我想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妖怪这个族群非常相信鬼神之说,他们认为死后的亡灵是会进入阴曹地府,喝下孟婆汤以后再到阎王殿前重新投胎的。
只是在投胎之前,十位阎王会细数你生前的罪过和善事,然后根据这些来决定你将转世到哪里。
程阅以前听自己的中学历史老师讲过,每一位妖怪的出生其实都是转世,因为他们多多少少都带着前世的记忆。孟婆汤只能让他们忘却最痛苦、最难忘的事情,并不能让洗去所有的细枝末节。
不像人类,能活的寿命太短,一生之中发生的事情也就那么点,跟妖怪的几千年比起来,实在浅薄得可怜。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叶无双紧紧地攥着梦尔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为了他们,我一定要报仇……”
接着,她又看着梦尔,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恳切地问,“你会帮我吗?”
梦尔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接着说:“你要好好休息,以待来日。”
他将叶无双轻轻地放下。
程阅看见叶无双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不知怎么的,在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心疼这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为什么不能容我们?”她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喃喃自语,“为什么?”
程阅不知道她的话指的是什么,他有些迷茫地看向梦尔,试图在梦尔的脸上找到答案。
梦尔坐在床沿边上,转过了身不再看叶无双,而是面向了程阅。他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地板,说:“这世界从来就这样。”
接着,房间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虽然没有任何哭声传入程阅的耳朵里,但程阅却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既悲伤又沉重的狭小空间里。www.chuanyue1.com
良久,叶无双都没有再说话,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尔……”程阅迟疑不定地看向梦尔。
梦尔起了身,“我去洗个澡。你也出去吧,别在这里待着,她睡觉不喜欢房间里有其他人。”
什么,这种私密的习惯他居然也能知道?程阅有些惊讶地跟着梦尔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程阅跟在梦尔的身后,问:“她睡你屋,你睡哪?我是不介意你跟我睡一张床,但我觉得你介意。”
梦尔果然介意,“我睡沙发。”
“你不会睡着睡着又变成一条狗吧?”
“怎么了,你很讨厌我真身的样子吗?”梦尔走进程阅的房间里,打开了衣柜。
这衣柜里并没有多少衣服,都是刚搬来的时候仓促之间买的。
程阅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柜被打开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因为他从来不肯好好叠衣服放在衣柜,就算是新买来的也是胡乱扔进去,杂乱无章地像个垃圾堆。他看着梦尔脸上浮现出了嫌弃的神色,连忙说道:“你就不能自己买点衣服吗?老是穿我的像什么样子。”
谁知梦尔一边嫌弃一边说:“我们俩的体型一致,有必要买双份衣服吗?”
程阅:“……”这就是你不买衣服的理由?
梦尔继续说道:“你不能好好整理一下衣柜吗?乱死了。”
“行,等下就整理。”
在梦尔刚回来的时候,程阅只觉得屋里的气氛悲伤到了顶点,现在听着梦尔稍微有点轻松的语气,他整个人也舒坦了许多。但想到还有一些谜团没有解决,他就抓紧机会问梦尔:“你们到底……”
谁知梦尔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别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不是,我……”
“我去洗澡了。”
程阅愣在原地。
“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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