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十一年冬,太子独孤铭大病了一场,宫中关于姚贵妃的诅咒又像瘟疫一样散开。佟皇后急得夜不能寐,竟然早生华发,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同样惶惶不安的还有独孤彻,这种惶恐不仅仅因为那是目前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南祁唯一的接班人,关乎社稷安定与稳固。夏侯纾也很着急,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带着六宫妃嫔在太庙里祈福数日。
好在上天保佑,独孤彻遍寻良医,太子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只是太子这一病智力受损,生活不能自理。皇室对储君的担忧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整个南祁上空,久久无法散去。
熙平十二年夏,夏侯纾终于不负众望,在进宫五年后怀上了身孕。这一消息仿佛喜从天降,举国上下都盯着她的肚子,恨不得立刻从里面跳出一个活泼乱跳的孩子来,填补皇嗣零落的缺憾。
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夏侯纾怀孕的十个月里,独孤彻瘦了十斤,而夏侯纾没少折腾竟然还胖了近二十斤。为此福乐公主没少嘲讽她,天天嚷嚷着要把飞鸾殿的门开大一点,不然她无法进出。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夏侯纾顺利生下皇子后,独孤彻抱着孩子哭得比她还夸张,好像刚才是他千辛万苦地把孩子生下来的一样。而福乐公主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嘴上嚷嚷着她母后就是因为生了她才损伤了身体,英年早逝,不希望夏侯纾这个养母再出意外。
父女俩这一唱一和,让夏侯纾哭笑不得。
皇室有喜,普天同庆,何况还是个男孩。只是孩子出生后迟迟未取名,直到百日宴那天,独孤彻才正式赐名为独孤锐。
独孤彻对独孤锐视若珍宝,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一日见不到就心神不宁。随着独孤锐渐渐长大,越发活泼伶俐,人见人爱。
熙平十九年,夏侯纾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独孤无悠,封号福元公主。而这几年里,宫中新晋的几个妃嫔也陆续诞下了六位皇子,三位公主,除了偶尔发热咳嗽,基本上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全部平安长大。
无论独孤彻多年无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是南祁总算是摆脱了皇嗣凋零这个诅咒的阴影。
熙平二十年秋天,二十岁的福乐公主终于不好意思赖在皇宫里,嫁给了与她一见钟情的百里炯之孙,也就是黛妃的亲侄子百里寻。婚后夫妻恩爱,志趣相投。次年,福乐公主生下长子百里臻。
熙平二十一年,文武百官从太子独孤铭的言行举止中发现他资质驽钝,不善变通,十二岁的人,智力竟然还像六岁一般,便不顾他是佟皇后的养子,联名上书请求独孤彻以江山社稷为重,另立太子。
独孤彻没有当众作出明确表态,斟酌数日后,顺从民意废黜独孤铭的太子之位,改封惠王,另立八岁的独孤锐为新储,并大赦天下。
熙平三十三年,太子独孤锐弱冠,独孤彻亲自为其举行加冠礼,并授意他辅国,加以名师指导。
熙平三十五年,二十二岁的独孤锐娶钟青葵与符止次女钟斓依为妃。
熙平四十年,独孤彻传位于太子独孤锐,成为南祁开国以来第一位主动禅位让贤的皇帝,退居紫宸宫颐养天年。佟素凝晋封为皇太后,退居济和宫,每日斋戒礼佛,常年深居简出。夏侯纾则为帝太后,封号仪献,与太上皇同居紫宸宫。
同年,新帝改国号为万兴,册立太子妃钟斓依为皇后。
这年,独孤彻已经六十岁,由于常年操劳政事,落下许多旧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他依旧热衷于拉着夏侯纾到处闲逛,朝观飞花,暮赏云霞。偶尔乔装出宫,就像两个平凡的老夫妻一样走街串巷。他说,记得当年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陪读时,曾见她在临水亭读《诗经》,当时他问她有何心得,她答得是并无心得,只不过有一句很喜欢——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今,他们也算是真正做到了。夶风小说
桃花提早开了,一池粉白。独孤彻侧卧在凉亭的躺椅里闭目养神,夏侯纾抱着古琴轻步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瞧了很久。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眨眼就三十几年过去了。想起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俊眉深目,凌厉逼人。而今他虽风采不减当年,到底也是老了,但却温和了许多。看着他两鬓的白发一天更比一天多,夏侯纾也会想起某个早晨起床梳妆的时候,看到铜镜里渐生华发的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一起慢慢变老,应该算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了吧?
“再让你看一炷香时间,不然我可要收钱的。”独孤彻嘴角微扬,连眼睛都没睁开。
“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出卖色相。”夏侯纾轻笑,然后好奇地问他,“你都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独孤彻一听不乐意了,睁开眼睛佯怒道:“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孙子都有了,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幸亏无悠跟昔恬亲,经常不在你跟前,不然也要被你这个做母亲的带坏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独孤无忧出生的时候,福乐公主刚已经十九岁,早就该议亲了,可她就是没有看中的人。作为宫里最大的孩子,福乐公主的春心都还没有萌动,就已经母爱泛滥,自觉承担起了做长姐的责任,把无悠照顾得白白胖胖,以致在她二十岁出嫁之前,无悠对她这个姐姐比对夏侯纾这个母亲还依赖。后来福乐公主自己也成亲生子,就更加放肆了,要么就带着孩子进宫来小住,天天哄着无悠去她那里玩。要么直接把无悠拐出宫去,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人。而无悠的某些喜好和行为也深受长姐的影响,即便今年要满二十一岁了,既没有心仪之人,也没有要成亲的打算,经常住在福乐公主的府邸,不怎么回宫。有时候夏侯纾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生过无悠这么个女儿。
不过,四十八岁的夏侯纾也比之前沉稳了不少,不会什么都喜形于色,毕竟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南祁的帝太后,她要操心的太多了,若是什么都要计较,她还要怎么活?Μ.chuanyue1.℃ōM
所以,弹琴有助于缓解焦虑,净化心灵。
夏侯纾撇了撇嘴,懒得接独孤彻的话茬,顺手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起来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独孤彻受不了她的推搡,直接坐了起来,健忘一般绕开了关于无悠的话题,抓住她的一只手好声好气地解释说:“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算听不出你的脚步声,也能闻出你身上的香味儿。”
“是吗?”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嗅了嗅,最近为了谱曲,她每天都很用心的净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
独孤彻见她没有察觉到,连忙说:“宫里就你惯用百合香,早前我命人特意为你制了一种香名唤月隐,你却丢在一边瞧都不瞧。不过这百合香倒也应景,故我也就没有追究。”
独孤彻说着还乜了她一眼,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夏侯纾不以为然道:“我当是什么呢。只不过这百合香我用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若谁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那还得了?”独孤彻说着看了看她带来的古琴,眼睛放光,“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可是又谱了新曲?”
夏侯纾轻轻点头,起身走到石桌前坐下,摆好了古琴,才转头对独孤彻闲话家常:“前几日昔恬带臻儿进宫问安,顺便把无悠也送回来了,说是驸马与人宴饮,喝了不少酒,回家的时候不肯坐马车,非要骑马,结果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为此她自顾不暇,人都消瘦了不少。”
独孤彻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立马眉头微蹙,不悦道:“驸马摔伤了,竟然没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昔恬说驸马并无大碍,不想让你担心才不让我告诉你。这几日我也没有听到更坏的消息,才跟你提一嘴。”夏侯纾解释说。
“无事也就罢了,叫他好生养着吧。”独孤彻摆摆手,心里又有些不放不下,不由得抱怨了几句,“百里寻也一把年纪了,儿子都快弱冠了,做事还这么没有分寸?他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苦了我的昔恬?”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说:“驸马做事没分寸是事实,昔恬这次确实是着急了,你心疼女儿也是常理之中。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无悠也是你的女儿?她这次回来,跟之前不太一样,老跟我说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她之前还去了趟越国公府,想把她四表姐拐了一起走,要不是她舅舅舅母发现得及时,指不定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
独孤彻听到女儿要去闯荡江湖,原本还挺生气的,然后又听到被夏侯翊夫妇拦了下来,他立马就不着急了,反而说:“我看无悠虽然与昔恬亲近,性格还是随你,当年的你,也是一心想要出去闯荡的。”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她很想告诉独孤彻,她当年一心要出宫,只是想追查夏侯翖的下落,而非要去闯荡江湖。再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比如这深宫高墙里也处处充满险恶,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再解释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她说:“我最近谱了一支曲子,今日正好弹给你听听。”
独孤彻一听真的谱了新曲,立马就凑了上来,兴致勃勃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糟心事我懒得去理了,随他去吧,让我听听你的新曲。”
夏侯纾轻轻一笑,端坐好便开始抚琴,一边吟唱:
半剪烛光借月独焚香,花落无声虔诚无奢望。
世事无常繁华恍如梦,红尘万丈聚散两匆匆。
举杯独酌岁月微醺中,只愿你停住流转的眼眸。
残阳如血漫漫人生路,策马故里有你才从容。
花开花落芳华俱无踪,却情愿痴守难解的情柔。
东篱对饮浅谈露深重,白衣霜华与你共春秋。
独孤彻没有说话,只是轻抚夏侯纾的长发,青丝绕指柔。
夏侯纾的心,忽然安定下来。这种感觉就是,即使天地沦陷,有他在身边,她亦可不必惊慌。得此良人,她此生已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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