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彻带她去的还是那个禁地。
上次回去后,夏侯纾就旁敲侧击的找梅影她们打听过,得知此处叫凌雪居,那高台被称为悦仙台,是仿照宫里的另一处叫做凤阙的建筑建造的。
传言祁恒帝独孤颉宠爱颜氏皇后,于是下旨在聚澜殿正北方修建了一座高台,专供颜皇后游乐。因其高耸入云,又是皇后中宫所在,故取名为凤阙。祁恒帝经常携颜皇后一起登台俯瞰京城美景。
后来颜皇后早薨,祁恒帝就下令关闭了凤阙,不允许任何人攀登。偶有个别不信邪的妃嫔企图靠近,借此获得颜皇后的荣宠,立马就被祁恒帝贬为庶人,打发去了掖庭宫。
后世帝王为了效仿祁恒帝,便在聚澜殿的西边修建了凌雪居,并在里面修建了一座比凤阙矮了三分之一的高台,取名为悦仙台。新皇后在正式册封前都会先居住在此,以示尊荣。
悦仙台和凤阙同为宫里的至高之处,似乎都跟帝王的喜好相关,并且陆续成了禁地,因而它们的入口大门都上着锁,从未见到有人进出。
夏侯纾对此很好奇,回去就问起了梅影。
梅影笑了笑说:“据说祁恒帝做太子时,曾梦到天降神女,会成为他的皇后。但直到他登基,也没有遇到梦中的神女,以致他迟迟未立后。后来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神女久久不肯降临人间,是忌讳因为宫中俗物过多,上书请求修建迎仙台。随后祁恒帝听信了钦天监的话,下令开国库在宫中大兴土木。迎仙台建成后,祁恒帝时常去攀登,后来果然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与他梦中的神女一摸一样的女子,遂册封她为后,也就是后来的惠献皇后。惠献皇后不喜欢别人称她为仙人,就把迎仙台改名为凤阙。”
夏侯纾听完极为惊叹,没想到原来帝王之家也有这么真挚浪漫的感情。她光在史书上看到惠献皇后聪敏贤惠,对朝政之事也非常有见解,陪伴辅佐了祁恒帝二十余年,从未有任何过错。祁恒帝待她情有独钟,她薨逝不过半年,祁恒帝也驾崩了。
“既然凤阙是祥瑞之地,为何常年上锁呢?”夏侯纾不解道。
“夏侯姑娘怕是不知道,凤阙是祁恒帝专门为惠献皇后修建的,自惠献皇后薨逝后,历来也只有皇后有资格登台。当然如果得了皇帝的特令,个别受宠的嫔妃也有这个荣幸。”
“那宫中有哪位娘娘登过台呢?”夏侯纾问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宫里的事情,与她这个外臣之女有何干系?
她怕梅影多心,连忙解释说:“我就随口问问,你不一定要回答我的。”
梅影确实也多心了。这段日子,她看得真真的,陛下每次说是来看福乐公主,但其实眼睛就没从夏侯纾身上离开过。但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友善,她还是回答了。
她说:“陛下登基时,先皇后刚诞下福乐公主,身子还没养好就去了,一直没有机会登台。至于其他妃嫔,至今未有人随陛下登过凤阙。不过陛下若是在朝堂上遇到了棘手的事,偶尔会独自登台。”
原来宫中的妃嫔都没有登过凤阙啊!夏侯纾心里暗喜,面上依然淡淡的,道:“看来陛下待先皇后是情根深种,难以忘怀了。”
梅影没从夏侯纾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心里很是疑惑,但听了这话,还是跟着笑了笑。然后又说起来凌雪居和悦仙台来。
独孤彻登基之初,聚澜殿因为被戾太子之妃高氏荼毒过,所以萧皇后是在凌雪居坐月子,直到薨逝。然后这里就被列为禁地,平时冷清的很,连个人影都没有,甚至有传言说这里闹鬼。
夏侯纾没有目睹过萧皇后的真容,但是却听过她不少事。
传闻萧皇后是在戾太子之乱时受到了惊吓才导致难产,伤了根基,久治不愈,最后在封后大典前一天病逝的。但是夏侯纾之前在长青门时,曾听过有传言说她是被奸人所害。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迷。但是独孤彻对她情深意切却是实打实的,不仅追封为惠淳皇后,还虚置后位多年,即便宫中已经有了这么多为红颜知己,也不肯再立新后。
所以这一次,对于独孤彻带她来凌雪居的目的,她还是有些疑惑的。
地上的积雪被踩的“咯吱咯吱”直响,夏侯纾因为想着那些传言,心中感慨万千,便紧紧的跟随他的脚步。独孤彻拉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放开,两人手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温暖着彼此。
独孤彻单手推开了凌雪居的大门,迎面扑来的梅花香味瞬间淹没了灰尘的气息。满园的梅花迎着冬雪绽开,鲜妍热闹,即便是在这样的夜里也风姿卓婉,像是集聚了天地间的精华,清香缭绕。
没想到红梅的花期这么长,夏侯纾既欣喜又感动,腿不由自主的向前走,感慨道:“这里的梅花开得真好。”
“是啊。”独孤彻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梅树的枝丫,语气也变得惆怅起来,“朕原本以为没人管理,它们就会静静的死去,未料它们非但没有死,反而开的更美更有味儿。”
“那当然。”夏侯纾不由得又要恬不知耻地卖弄一番自己的文采,“世人皆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此乃文人画士之心,是以天下之民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殊不知顺其本性才是最好的。”
“或许你说得对。”独孤彻想了想说。
“不是或许,是肯定。”夏侯纾语气坚定,话锋一转,又道,“陛下可知,人也是这样的。”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暗示他限制了她的自由,所以心里不满。
“夏侯纾。”独孤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其实朕一直很好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朕见过你潇洒与放纵,也见过你的坚定与决绝,可是现在,你似乎没那么开心了,朕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这算什么?
夏侯纾抬头看向他,没有不由得皱了起来,不解道:“陛下之前不是查过我的底细吗?应该知道我从小是在泊云观长大的。我虽然没有我师父看得那么透彻,却也不执著于这些名利富贵。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宫里的,为何会喜欢待在宫里呢?”
独孤彻开苦笑一声,然后看向悦仙台,问道:“再跟朕登一次台可好?”
夏侯纾也看向悦仙台,不就是陪他再上去一次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他高兴了,早点点头同意放她出宫,那才是要紧事。
“好啊。”夏侯纾欣然答应,然后跟他一起登台。
两人沿着木质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每上一级,视野便开阔一些。等他们双双站在九重高台上,夏侯纾才发现这一次她所看到景象似乎与姚太后寿宴那晚所见不太一样。
每个房顶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似给这繁华铺上一片宁静。原本耀眼的红墙碧瓦被掩盖在积雪下面,反倒有种返璞归真的韵味。ωWW.chuanyue1.coΜΜ.chuanyue1.℃ōM
“今晚的景色甚好。”夏侯纾感慨道。
“你喜欢?”独孤彻转头问她。
“嗯。”夏侯纾点点头,“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下雪,兄长就会带着我爬到房顶上去偷偷的喝酒,可惜今年是不行了。”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难过,不知道夏侯翊这会儿在做什么。
独孤彻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几天雪停了,朕便准你出宫。”
“真的?”夏侯纾的欣喜溢于言表,又有几分怀疑,毕竟这话他之前也说过。可她日日盼着,到了今天也没有兑现。
“朕说话一向算数。”独孤彻肯定地说。
夏侯纾敷衍的笑了笑,故意道:“是了。你是皇帝嘛,金口玉言,你的话就是圣旨啊。”
独孤彻也笑,却不辩解。他转身叹了口气,又说:“朕记得你说这皇宫里连人心都是肮脏的。”
确实是肮脏的。夏侯纾默默在心里腹诽。但是此刻却不是争辩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她只好赧然一笑,违心的说:“虽然我不否认这句话,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些话有些太片面了。”
“哦?”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说看,哪里片面了?”
他这么问,不就是想让她夸他几句吗?看在他允诺会送自己出宫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的再哄哄他吧。
夏侯纾轻轻一笑,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半真半假的说:“我进宫快三个月了,虽说不上九死一生,却也是步步惊心。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也看到了些干净的东西。比如福乐公主的天真烂漫,梅影姐姐的善解人意,当然还有陛下你的宽容大度,不然我现在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你不会是因为朕准许你出宫才这么说的吧?”独孤彻面露担忧之色。
“当然不是!”夏侯纾很认真的说,“天子一言九鼎。既然你都已经准许我出宫了,我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何必说谎骗你?”
独孤彻点点头,道:“这倒是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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