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问道大堂内。
在“唯物家”的回响之中,全场喑哑无言,肃然起敬,恍惚间竟有了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刚刚,多数在场的得道者,只是感觉感觉檀缨气息微弱,浪费了大好的资材。
但经祭酒与司业的确认,方才认识到此气的异象。
便是刚刚怨气上头的庞牧,回忆着檀缨的气象,也是忽然抬手一拍脑袋。
“我懂了!这不是气象弱,是……”
“止声!”却见韩荪猛一抬手,“把学宫所有门都关上,禁止进出。学博、雏后留谈,其余人去饭堂。白丕,你将檀缨、赢越、姒青篁送至宾室,得令前不可与任何人交流。”
没人想到,如此开家功业的面前,韩荪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直到学士讲师尽皆出堂,大门关上后,韩荪方才指着庞牧骂道:“就你聪明!为何要点破?”
“为何不点破?”庞牧茄脸一胀,据理力争:
“我等观人气象,多以色、状、感等感官觅之。
“然檀缨之气,无形无色,无可名状,实不可觅!
“但此不可觅之气,却又偏偏充盈到让我们感觉到了,这相当于被剥夺了五感六觉的人,仍能感受到他的气。”
“此等雄壮的气象,非三境得道士而未有!我秦宫资材并未枉费,檀缨表面将将得道,实际的气象却堪比连破三境!
“此等好事,为何不让我点破?”
韩荪越听越气,这便要骂,还是范伢上前抢过话头,与庞牧道:“此事我等心知肚明就好了,传出去什么后果你想过么?”
“……”庞牧呆张着嘴,再不能言。
……
正午,秦学宫,大门紧闭。
任何人都严禁出入,连侧门和小门也都关了。
此举意欲无它,只为暂时封锁消息。
开家立道,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是绝对的大事。
只是在道始元年之前,这件事并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圣人也都是先积累名望,再传道收徒,一步步显出自己家道的。
但道始之后,随着天道将元灵之气赐于世间,得道者之间,望气则识道。夶风小说
他们的气虽各有异状,但其基底却都源于所奉的家道,一望便知。
若以道家五行为喻,则墨家主土,儒家主火,法家主金,农家主木,医家主水。
其间,又因道有不同,人各有异,悟有所向,每个人的气,也都会随着明悟与修学,或多或少地融入其它相性。
如范伢,土中有金,坚如峭石。
韩荪则是金中附火,烈似炽范阳。
赢璃则反之,水润金中,寒若皎月。
可即便有此差别,对于范伢韩荪这种见多识广的名士来说,这一眼望气之间,也足矣判定对方是哪一家的了。
他们见识过化物家那样游于五行之外,形无定式,千变万化的气。
也见过如名家那样,清雅缥缈,随性而动的气。
但如檀缨这样看到了和没看到一样的气,却一定是第一次见到。
上一次荡出这种前无古人气象的,也正是化物家的开家圣贤——姬孤子。
然而仅凭这一点,他们还不敢判断这是开家立道。
真正让他们确定无疑的,还是那如盐入东海般的百余副资材。
仍以杯水为例。
常人破境,相当于在保证杯子不会倒的前提下,不断提升杯子的高度,直至达到下一境。
而檀缨刚刚所经历的,则是不断将杯口变大,变大,再变大……
直至最后一刻,天道才勉强给予了他一丝高度。
从感官上来说,最后倒的也不是檀缨,而是天道……
似乎是天道撑不住了,最后不得不由他得道。
若不是檀缨所悟自开一隅,独创一说,天道又怎么会如此塑之?
只是檀缨这樽杯子……实在是太怪了……甚至都不能再说是杯子,该是盘子才对。
至于得道后所展现出的气象,在普通的得道士眼里,只能用羸弱来形容了。
唯有达到庞牧的境界,方才能理解这超越五感六觉的气象是何等的雄壮。
也正如他所说,檀缨初得道的气象,便已直逼三境。
只是……这样的人该如何教导?
他这怪异形状该如何破境?
如此的广度,还要多少资材才够他延伸高度?
所谓唯物,又是所唯何物?
这些都是大问题。
但都要往后排。
最大的问题,还是秦学宫该如何应对唯物开家,如何对待檀缨。穿书吧
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庞牧当堂点破檀缨的气象,必引百家登门相争。
为此,韩荪下令关上了学宫所有的大门,暂时封锁消息,有确定的说法后再顾后面的事。
学宫里的人也暂且被分开。
学博们留在问道大堂,关门商议。
学士们暂去用餐。
檀缨一行则独在宾室,由白丕看护围桌而坐,待学博们有了说法再做交流。
此时,白丕也才关上宾室的门,回望檀缨一行,也是擦了把汗。
“你可真行啊……一天让我做了一年的工,老这样这学宫我可待不下去了。”
檀缨却只低头看着双手:“我这气……怎么好像是……用手放屁?”
嬴越听到这个比喻,顿时张大了嘴:“无愧为你啊!天道懂你!”
另一侧,姒青篁是被莫名其妙押进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被定义成檀缨同党了,只能在这里等着,不许与外界交流。
此时听到这二人的比喻,她只觉得天道都要崩了。
“我不信……我怎么都不信……”姒青篁捂着额头望向刚刚落座的白丕,“白学博,谭蝇这真算是开家立道么?”
白丕倒是不急,拾起小壶对嘴吹吟过后,抹了把嘴说道:“姒学士,敢问儒道法墨何以为家?”
姒青篁微微一顿,继而思索道:“先贤得到了前无古人的大通悟,大才学,方才为家。”
“不然。”白丕只抬手道,“管你悟的什么,从的多了,传得广了,便是家了。”
话罢,他又冲檀缨努了努嘴:“现下天下各地,皆已被各家填满,堂有法官,坊有墨客,馆有儒士,强如化物家那帮群怪才,有周天子的胞弟姬孤子开家立道,也才将将站稳脚,你檀缨那点放屁的功夫,要传给谁?先苟缩吧,好好苟缩。”
“白师,你这么说我就要驳了。”嬴越不悦道,“放屁的功夫也是功夫。庄子有曰:‘道无处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屎溺。’诚不相瞒,我与檀缨对道的参悟,正是在茅房中清谈时产生的,檀缨的释道便从这放屁的功夫开始,从最基础的地方展开,这又有何不可?”
“……”白丕顿觉词穷,手里的水壶都呆住了。
他倒不是没得辩,主要是嬴越说话的表情,完全不是在开玩笑,是非常严肃的。
但横听竖听,却又怎么都觉得是在讥讽檀缨。
至于姒青篁,早已一脸拧巴:“便是庄子当真如此说过……他也只是极极极偶尔才论及此物,以此为喻而已,哪像你们蝇鼠兄弟,三句不离,无它不欢!”
檀缨一听这个可就来劲了,当即起身道:“哈!你也莫说我们蝇鼠,你不也就是只大绿蚂蚱么!”
“?????”
“姒青篁,似青蝗,似是青色大蝗!”
“谭蝇!!!”姒青篁这便震地而起,朝着檀缨疯狂勾手,“你既已得道,武论便是!什么唯物家,我现在就给你灭喽!!!”
“嗨呀还呼扇起翅膀了。”檀缨大笑,“你我也算是节肢类远亲了,何苦呢。”
“谁与你亲!!!”姒青篁气得连跺三脚,“快!你快接我武论!我要灭你!”
“哼,不与你辩。”
“你!你!”姒青篁急而挠头,“你不接武论便是认输了,承认我今日将唯物家灭掉了!”
“哦。”
“啊啊啊啊啊!你好歹认真的和我打一架啊!!”
最后还得是嬴越一叹,横在中间,左抚右劝。
白丕眯眯看着三人,只静坐一旁,笑而不语。
这个年纪,可真好呐……
唉。
玩玩闹闹不妙么?
什么三境之气……噬道之危……
这些事还是缓一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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