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记起这句话来,怎能不惊凛地倏然坐起,怪客之言谅无虚假,临别刹那,怪客曾说——
“这是你的第一课,我去之后,不再归来,设若你能解破奥妙,识得玄机、生出此洞之后,你我必然相逢。”
最后怪客又曾叮咛自己道——
“……须用最大的耐心和极高的灵智来解破奥妙,否则生困一世却无人再来救你,言尽于此。”Μ.chuanyue1.℃ōM
想到这里,他不由喃喃自问道:“生困一世无人来救?不归谷不久之后,即将化为烟云,不论是‘洞中洞天’还是‘洞外洞天’,既在不归谷中,自然当不归谷化为烟云之时,必也相随而逝,至时我若仍然未能识破玄妙而脱身洞天,自亦生葬此间,又怎能生困一世呢?这怪家伙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事情经他自言自问之后,放心不少,但转念想到即便不至于相随不归谷化为烟云,生困难脱却是事实。思念至此,不由渐感烦躁不安起来,霍地坐起,彳亍不停,哪知他越走越烦,步履也快了起来,走着走着,心火不由上升,烦、闷、燥、热,没有个放落处,适巧走到草团前面,恨怒不知是何由来,猛然抬腿,向草团暴力踢去,草团随足飞起,其下霍然露出……
至此有关于梅梦生困居洞中洞天之事,不得不暂停片刻,停留待后文详述,如今且说那最早赶赴古刹的女侠沈珏娘师徒。
沈珏娘师徒,自那天深夜之时,突有夜行客寄语,约晤神鸦崖下的古刹相会,次日即赶奔约地而去。
当她寄宿伏虎禅林之日,夜闻丁咚铁杖触地之声,曾动疑念,本来预备次夜仔细探搜一下这怪响的来由。不料次日即与武当一派相遇中途,当夜复有黑道高手率众而来,结果与秃胖白髯的老者重逢,将假梦生带走。
紧跟着夜行客突降宿处,言约古刹一会,因此沈珏娘迫得中止夜探伏虎禅林的决定,宰姑娘房佩直扑古刹。
古刹,沈珏娘是轻车熟路,行前已经备妥干粮及不少必需之物,沿路自有取用不竭的水泉瀑布,这一天傍晚,已到神鸦崖头。
沈珏娘师徒潜隐崖头,俯视古刹,悄静异常,房佩却低声说道:“这里俯视古刹,一览无余,正好埋伏……”
沈珏娘却微笑着回答爱徒道:“除非这人是飞仙剑侠,否则无异是自寻死路!”
佩姑娘英明其妙地看看恩师,沈珏娘报以微笑,并没解释,稍停之后,沈珏娘才对爱徒说道:“佩儿,咱们下去了。”
房佩应了一声,师徒各展轻功,顺危崖纵飞而下。
崖头尚有冬日夕阳余晖,崖下却已暗了许多。
古刹寺门半开,沈珏娘喟叹一声,坦然而入,大殿塌坍得已不成形状,残瓦断木,到处皆是。
沈珏娘师徒穿过大殿,绕旋来到那座高塔门前。
佩姑娘突然惊咦一声,悄悄说道:“怪呀?越看越奇怪!”
沈珏娘只当她发现了什么,戒备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这座塔。”
“你是说这座塔越看越怪?”
“不!大殿和这座塔比较起来才怪。”
沈珏娘摇了摇头,她想不通大殿和塔比较之下有什么能令人奇怪的事情,再说,大殿和塔又比较个什么呢?
佩姑娘这时却正经的对恩师说道:“师父,这座塔是后盖的吧?”
沈珏娘一笑道,
“当年庙前还有建庙的碑文,我曾看过,这座古刹和高塔是同时建成,是同一位高僧建建的。”
“那就当真奇怪了。”
沈珏娘闻言皱眉问道:“佩儿,你到底是奇怪些什么?”
佩姑娘指着高塔说道:“这塔有那么高,到现在却还矗立未毁,大殿是庵、观、寺、院中最最紧要的所在,怎地却早倒塌了呢?”
沈珏娘闻言一凛,暗中自忖道——
“对呀!从前我怎么没发觉这个问题呢?同时建造的寺庙,要倒也应该是高塔先倒,怎地大殿却先坍了?”这虽然是个疑问,不过沈珏娘却无法回答,她只好看着自己这个心细如发的爱徒,摇摇头表示无从解答。
佩姑娘秀眉微蹙,也摆了摇头,她摇头并非对恩师不能解答所问而惆怅,却是表示她越发增加了疑念。
塔门却是紧紧关闭,沈珏娘暗中戒备着,才待试推一下,岂料五指相距塔门还有寸余之时,塔门竟自动的发出“吱呦”的一声怪响,缓缓开启!沈珏娘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淡淡地冷笑了一声。但她并不立刻进入,却也没有退步,冷冷地,静静地,站立若临风玉树,注目塔内动也不动!
此时夕阳恰正全部隐没于西山,冬日夕阳乍没刹那,黑暗降临得极为突然,似是万灯突然俱灭一般。
沈珏娘就为了等待这刹那间的变化,天色陡地一暗,佩姑娘只觉得跟前一阵怪风突起,已失去了师父的影子。
这时她已料到,恩师必然已经闯进塔中,才待纵身而入,蓦地在数丈高头,听得恩师急声呼喊道:“佩儿!截住此人。”
佩姑娘闻声仰望,恩师竟从高塔的第三层小窗中穿出,另外一个夜行人,已飞纵云空,凌虚十丈,疾投向大殿而去。
佩姑娘一声娇叱“哪里走!”身形倏起,飞扑拦截而下,岂料这个夜行人,轻功忒煞高强,仅仅在那坍塌的大殿角上,一登即起,若云鹤冲天,再次高腾,半空中身式倏变,已投入暗影之中,失去踪迹姑娘怎肯服输,仍然飞扑追上,此时沈珏娘却已飘纵赶到,喝止佩姑娘不必再追,并悄声说道:“此人轻功甚高,夜已深,不必犯险。”
佩姑娘只得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怪不是滋味。
师徒两人重回到塔边,这次毫不停留地进入塔中,沈珏娘边走,边自囊中取出应用之物,右手微抖,火光已起,左手轻送,一段牛油蜡已点着,高举过头,霍热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情!
适才沈珏娘飘然进入之时,因出暗中隐伏塔内之人的意料之外,两个人几乎相撞,随地一逃一追,直追到第三层上,是故沈珏娘澄有发现塔中怪事,现在手举烛火,却看了个清楚。
地上尘土不染,昔日被梅三丰挖出来的那块方石,也早已置于原处,窗明几净,显然日日有人洒扫。迎门墙上,有人用炭笔,写着——
“可敢再上一层楼?”
七个大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佩姑娘却不待吩咐,已气哼哼地大步走向通上第二层塔楼的楼梯。
沈珏娘并不拦阻,紧随在爱徒的身后,预防万一。
第二层塔梯的迎面墙上,仍然有字,上写着——
“好胆量,再上一层看!”
这遭是沈珏娘在前了,她只轻轻一纵,手中烛火微然一摆,人已飞在第三层塔楼梯顶之上。她猜到迎面墙上必还有字,果然,这次是——
“事不过三,万莫再进!”
八个黑炭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转对身后的爱徒说道:“咱们干脆直上塔顶,倒要看看每一层写的是什么?”
佩姑娘聪慧过人,层层登临,已是必然之事,恩师何须再对自己说明,显然是提醒自己当心戒备。因此她看着恩师,会意地点点头。
第四层的炭字是——
“由此回头,尚可活命!”
第五层字体己改,文句亦变,那是——
“举高面临下,得无惊乎?”
沈珏娘这次站在字前良久未动,塔中每层四页小窗,她不由地瞥了这四个小窗户一眼,很想真的探身窗外,俯览一下居高临下得古塔夜景,但转瞬她就中止了这个念头,搏步缓缓踱上顶层。
第六层的字句不少,语出惊人。
“此处暗藏厉害埋伏,来人万勿妄动一物,否则必遭极险!
夜有毒禽侵袭,当心突然变故。”
沈珏娘目注炭字,正思索间,佩姑娘却已怒满胸膛,冷哼了一声,左右顾盼片刻之后,恨声说道:“施展这种狡狯能骗得了哪个,姑娘就不信邪!”
说着她飘身佛座之前,右手猛力一推,巨佛立即倾倒,左足才待横扫香案,沈珏娘已沉声喝止,怒叱道:“供佛香案何咎,你怎这般……”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来,怪事已生,四只小窗倏忽而逝!沈珏娘已知不好,念头尚未转过,楼梯道路猛地自闭,佩姑娘和沈珏娘,不约而同飘身刚刚关闭的楼梯通道口前,哪知脚下一软,再难提力,竟直坠而下。
至于沈珏娘师徒坠入何处,下落如何,后文自当详尽交待,此时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距离沈珏娘师徒坠入高塔埋伏之后的某天初更,自“落日峰”头,绕过“翠碧蟑”,由捷径山路,飞般驰来了一条人影,这人每次顿足起落,轻巧至极,迅捷若寒夜流星,眨眼已近。
地当神鸦崖头前五里,这人正行之间,倏地止步,侧再窥听片刻,略以瞻顾,飞扑向一块巨石之后藏起。转瞬之间,另一条庞大人影,如飞鹏般降临当地!庞大的人影静立当地甚久,低头似在沉思些什么。突然,他蓦地抬头,扬声说道:“在下路经此处,另有要务,并非有意追蹑朋友身后,我本无须解释,只因朋友你突然隐去身形,诚恐误会而多生是非,故此特别声明一番,并因所谋迫急,不能久待,恕我僭越占先!”
原来后到的这个庞大夜行人物,也已发现前面有人急行,那人中途突然隐去行踪,故而他才发话声明立场。
这人话罢之后,已不再停,双足猛顿,斜投向神鸦崖头左旁,一条弯曲盘折的小径而去。
哪知就在这废大的夜行客,再次腾身飞纵半空之时,先到那位隐身巨石之后的黑影,却突然疾射而出。正拦在那庞大身影的前头,他并且同时发话说道:“欧阳易停步,梅梦生有话问你!”
这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俗话了,原来先到一步的是那假梦生,庞大的人物是欧阳易。
欧阳易自别长寿老人欧阳子规,走捷径飞扑不归谷,那假梦生却也是和老人分手,到古刹拜叩慈母。
假梦生早走一步,但他路径不熟,走的是远道,欧阳易虽然走晚了半夜,却是按照老人所绘地图路径而行,近了许多,无巧不巧,在“翠碧幛”旁的路上相逢,这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假梦生发觉身后有人,功力甚高,错当是追踪之敌,故而隐身静待,欧阳易一心急进不归谷,发现前行人物突然失踪,已猜出对方的用意,这次他却又小心过了度,怕起误会而迟误行程,特意解释一番。
其实欧阳易要是根本不闻不问,仍然前行,他是由神鸦崖旁而去,假梦生却要渡下神鸦崖前往古刹,这样路径中变,假梦生自然不会再起误会,那就各奔前程不会再有后来的种种事故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欧阳易一开口,假梦生立刻听出来是他,虽然那秃胖老者曾经再三严谕,不准他私自复仇,只是既然途遇,假梦生怎肯就这样轻易地让欧阳易过去,因此发话相拦。
两个人身在半空,各自施展身法,盘回下降。落地之后,欧阳易悲由哀生,颤声说道:“是你?你喊我欧阳易,你……”
欧阳易想到十数年抚养爱护此子之心,和父子之情,如今这孩子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由悲切伤怀。但当他转念又想到,此子不明身世,真以梅三丰之子自居,对自己又怎能不怨?不恨?不恼?
因此当他说到“你喊我欧阳易”这句话后,接上了一个“你”字,而迟迟再无下文。假梦生却皱眉答道:“你要我喊你什么?别忘啦,你我已经‘恩了’!”
欧阳易了解假梦生“恩了”之言由何而发,凄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现在打算报仇了?”
“本有此心,不过因我曾经应诺过一个人,故而目下还不能和你动手,我问你,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句话提醒了欧阳易,心头电般闪过一个意念,独目看了看面对面的义子,低沉地反问假梦生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穿】
【书】
【吧】
“古刹!我母亲和师妹房佩,都在那里。”
假梦生实话实说,欧阳易怦然心动,也正色答道:“我却要进不归谷去,令尊现在那里。”
“欧阳易,你识得路径?”
“你仍然没脱孩子气,不识路径我怎能前去呀!”
假梦生幼随欧阳易长大,对欧阳易的性格极为了解,看出不是假话,正待有所思考,欧阳易却接着说道:“你若不是阻我行程,专为复仇,我可要走了。”
“等一下,让我想想……”
欧阳易自然更清楚假梦生的脾气,笑着说道:“孩子,算了吧,不归谷你去不得。”
“为什么?你能去得,我梅梦生就去不得!”
“孩子,不归谷中必可见到梅三丰,我说你并非梅氏之子,你不相信,进谷之后你就明白我的话不假,因此我才说你去不得不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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