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丁贼蠹财伤民,坏法败律,早不复臣子之恭,今凶焰涛张,残害忠良,又致京师之祸,万万不可纵了此贼,致民心沸腾,国朝动荡啊!”
当高俅赶到皇宫时,发现这里已经聚了一片文臣,有的甚至跪了下去,向殿宇叩首,放声悲呼。
永嘉郡王和永阳郡王遇害时,没见到这群士大夫这般悲痛。
太后驾崩时,简王府失火时,也没见到这群士大夫这般悲痛。
现在吴居厚全家被杀,怎么一下子就动摇国本了?
高俅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看这群人一个个哭天抢地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就更差,还冷哼一声。
这副面孔落入有心人眼中,赵挺之顿时挺身而出:“臣弹劾皇城司提举高俅,与丁贼恣意为奸,迷国罔上,窃弄威权,此贼不除,恐不足以平上下之愤!”
高俅本就从丁润口中得知,此次针对他们的,就是吴居厚与赵挺之,眼中顿时露出恨意来:“赵挺之,你身为御史中丞,就是这般信口雌黄的么?”
赵挺之双目圆瞪,大义凛然,直接上前,连声质问:“高俅你休得猖狂,谁不知丁贼与你相交莫逆,同进同退,此贼更有意卸去判官之位,入皇城司为你副手,现在丁贼行此滔天大罪,你便是狡言脱罪,试问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么?”
高俅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反驳:“皇城司也可调动禁军各班,照你的意思,禁军上下也全是贼子?丁润本就是皇城司公事,后得官家信任,才调入开封府衙,现在想再回皇城司,又有什么怪异?”
但他的反应和口才,相比起专门喷人的御史终究差得太远,再加上赵挺之直逼过来,那唾沫星子喷在脸上,一时间被对方气势所摄,只能气得哆嗦:“赵挺之你……你……”
眼见高俅这般不堪,赵挺之的气势愈发强盛,发现此獠做贼心虚,其他臣子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千夫所指,把高俅包围在中间,疯狂输出。
“肃静!”
所幸就在这时,尖利的太监声响起。
群臣看去,就见杨戬、蓝从熙一左一右簇拥着赵佶,从大殿内走出。
赵佶的脸色发白,倦容满满,显然还没从昨夜的守岁中恢复过劲来,大年初一收到这个消息,更是令这位大宋官家有些发懵。
地方上杀官造反的例子并不少,官府盘剥得太狠了,总会官逼民反,习惯性镇压便是,但在汴京开封府衙的长官被屠了全家,这又是开国以来头一遭,关键杀人者还是其直系下属,甚至气焰嚣张地留下姓名。
换成以前,赵佶或许会感到暗喜,以为可以转移话题,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他也明白了,这个消息的冲击性固然强,但区区一个吴居厚,顶多是几天的话题,压不下弑母的热度。
所以他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稳定自己的皇权。
之前将群臣阻拦在大殿外,是赵佶的手段,眼见高俅被围攻,即将招架不住,适时出面,自然也是他的意思。
高俅看到赵佶,立刻扑到面前,连连叩首:“请官家为臣作主!为臣作主啊!”
赵佶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高卿家……唉!”
将高俅和太监放在一起比较,赵佶更相信太监不会背叛自己,但将高俅和群臣放在一起,赵佶肯定是信任高俅,毕竟这位是如今外朝的唯一心腹,所以是肯定要保的。
不过迎着文臣那一双双刚正懔然的眼神,很清楚士大夫团体势力庞大的赵佶,也不会正面抗衡,对着高俅缓缓地道:“丁润身为开封府衙判官,以下犯上,罪恶滔天,你提举皇城司,有监察官员之责,却毫无作为,任由吴龙图全家尽殁,当受责罚,卸下提举之位,降为提点吧!”
高俅伏于地上,觉得天都要塌了,泣声道:“官家!臣冤枉啊!”
赵佶不理他,看向赵挺之:“赵中丞,你以为如此惩罚,是否合朝廷法度?”
赵挺之的眼睛微微眯起,依照官家如今所定的责任,如果此案皇城司有错的话,同样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就没有懈怠之罪么?大理寺和刑部就没有过错么?
这一棒子打下来,看似打的是高俅,实则覆盖面极广,他再仔细想了想,知道借此机会将高俅彻底打死,终究是不现实的,唯有道:“陛下英明!”
赵佶微微颔首:“赵中丞,你既疑心高俅与丁润狼狈为奸,那高俅理应避嫌,将丁润绳之以法,以儆效尤的职责,就交托给你了,御史台能否不负众望,担此重任,将贼人缉拿归案?”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挺之自然不能说的不能,开口道:“臣责无旁贷!”
赵佶点了点头:“好!近来是多事之秋,定是有敌国见我大宋承平百年,百姓安居,暗中兴风作浪,图谋不轨,诸位卿家不可遂了贼人之愿,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群臣面面相觑,倒也愿意接受这个解释,齐声回应着:“陛下圣明!”
赵佶按了按眉头,心中更生出在士大夫里面提拔自己亲信的想法,挥手道:“退下吧!”
一场喧闹告一段落,虽然没有将高俅一棒子打死,但官家至少赏罚分明,表现出了态度,群臣还是满意的。
同时对于主持正义的赵挺之,又有诸多臣子围了过去,簇拥着这位御史台的长官,商议着怎么将丁润三司会审,罪行宣告天下,以警醒世人,绝不可犯此大恶。
而前面官家消失,后面群臣离去,位于中间的高俅握紧拳头,缓缓起身,脸色忽红忽白,悲愤交加。
他突然理解,丁润为什么要举起屠刀了……
但理解归理解,蹒跚地走出宫门,在等待的高廉和焦挺担心的注视下,缓缓上马的高俅,第一句话还是:“走,去书院!”
策马来到岁安书院门前,高俅又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今年是大年初一,林公子怎么会在书院呢,可为了这等事去家中拜访,又似乎……
所幸就在这时,院门打开,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走了出来,对他微微而笑。
高俅眼眶大红,冲了上去:“林公子,幸好还有你在,还有你在啊!”
李彦将他扶住,带进院中,沏了一杯茶:“高提举,乱必出错,定一定心。”
高俅咕嘟咕嘟喝茶,然后低声道:“我已经不是提举了……”
李彦心想赵佶真是够怂的:“但仍是提点,对么?”
高俅点了点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其实知道,无论是提举还是提点,皇城司都由我做主,但我就是不甘心啊!这提举之位,也是得了邪教于各州据点,立下大功换来的,凭什么因为那群文臣几句质疑,我就要获罪降职,我什么都没做错!”穿书吧
李彦道:“那当年狄武襄做错了什么?与狄武襄同为枢密使的王武恭,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被文臣所污蔑,获罪降职?”
高俅脸色难看:“林公子难道也觉得,世道就该这般?”
李彦道:“当然不该!我坚信历史会给予公正的评价,以后会有无数人为狄武襄鸣不平,为遭受不公待遇的武人鸣不平,但现在朝堂风气确实如此,文臣掌控着话语权,只要被他们抓到一个毛病,就能借题发挥,众口铄金,不仅是当今天子,历代大宋官家都有顾虑。”
高俅眼神黯淡,肩膀垮下:“明白了,我区区一人之力,确实抗衡不了大势……”
李彦道:“但从另一方面,这样的文臣都奈何不了高提举,便是以莫须有的罪状污你,只要官家心中能辨忠奸,都无法真正影响到你,这说明高提举做的,是真正正确的事情!”
“这方面老百姓其实体会得最清楚,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谁就是好官,所以百姓称你为青天,而对于吴居厚很不待见!”
高俅闻言精神一振,之前跪倒在大殿前,他都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放弃了,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拾起尊严与信心:“林公子所言不错,当官就是要为民做主,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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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道:“林公子,我不久前在开封府衙内,遇到丁润了……”
李彦道:“丁判官怎么说?”
听到这个称呼,高俅彻底放心,果然林公子与其他人都是不同的:“丁判官说吴居厚和赵挺之合谋污他……虽然他也贪污受贿了,但他们显然不是为了公理正义,就是冲着皇城司来的,现在吴居厚全家被灭,听丁判官的意思,不准备离开,应该是盯上赵挺之!”
高俅之前觉得丁润走了极端,现在则觉得丁润的办法真是痛快,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甚至带着浓浓的期待,就差直接咒赵挺之去死。
李彦却沉声道:“赵挺之不比吴居厚,且不说此次开封知府被灭门,朝廷肯定会加强护卫,绝不会再让惨案发生,丁判官对于赵挺之的了解程度也不够,万一贸然出手,可能落入陷阱……”
高俅变了脸色,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那我们怎么帮他?”
李彦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小觑了御史台,丁判官之前与我们的往来,肯定落在有心人眼中,他们现在找不到丁判官下落,说不定就希望从我们身上着手。”
高俅大为凛然,点头道:“好,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李彦又道:“此事官家既然交给御史台,就看他们怎么办,高提举接下来,不妨多多招揽帮手,提升皇城司的工作能力,那位焦挺起初被管家所污,后来被识破,这何尝不是高提举提升自我的表现?此等原本会埋没的人才,正该多多益善!”
高俅抱拳道:“我明白了!”
两人又探讨了半晌,等到高俅深深一礼,举步走出书院,等待外面的高廉突然发现,短短一个上午,一种难得的蜕变,好似就发生在这位堂兄身上。
褪去了几分浮躁,多出了几分坚定,翻身上马后,高俅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走!回皇城司!”
听到外面的马蹄声远去,书院中的李彦放下茶杯,有些感慨。
高俅一步一步蜕变为真正的青天,他的引导推动固然重要,但世道的压迫也不可忽视,当真是离谱。
既然这么离谱,他晃了晃铃铛,以心有灵犀对小黑传去简单的消息:“去将箱子拿来。”
“佐命”许久不出现,京中官员怕是已经忘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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