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讨虏诏》的深远影响,再说回南京。

  此时距离崇祯在国子监辟雍发布《讨虏诏》已经过去七天,时间也悄然来了崇祯十七年的七月十五。

  这七天,陆续的有距离比较近的士子来到南京国子监投军。

  这七天,崇祯父子三人跟兀把炭率领的百余夷丁,就一直住在国子监,并没有住进韩赞周花大价钱改扩建的南京守备太监行辕,现在已经改为叫南宫。

  至于胡国柱和剩下七百夷丁则是一直驻扎在玄武门外。

  崇祯把用在夷丁及边军身上的套路又用在国子监学生身上。

  必须得承认,这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虽然简单但就是好用,夷丁和边镇将士挡不住这一手,自幼接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的士子更招架不住。

  崇祯尤其喜欢参与士子间的讨论,每当遇到有士子聚在一起品评时政,崇祯非但不会制止反而主动参与,这让参与品评时政的士子不免生出一等指点江山的豪迈,这可是当着圣上的面在品评时政,指不定今日的品评就成为明日之大政!

  夷丁所缺者,是一个平等的身份,崇祯已经给他们。

  边军所缺者,是充足的口粮饷银,崇祯也给了他们。

  士子所缺者,是施展抱负的机会,这个崇祯暂时还没办法给他们,但他的认真聆听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这可是皇帝的聆听!

  这要是搞好了直接就能简在帝心!穿书吧

  这天彝伦堂上又上演了一场超大型的辩论。

  起先是一群士子聚集在一起讨论大明为何沦落至此。

  刚开始意见比较混乱,有人认为是因为天灾所导致,近五十年来,大明天灾不断,尤其是崇祯年间天灾尤其频繁。

  天灾导致了粮食减产,民无所食,不得已揭竿而起。

  也有人认为是因为建奴崛起导致,建奴自从万历年间崛起于辽东,消耗了大明大量的人力物力并拖住了明军主力,以致朝廷无力镇压各路流贼。

  也有人认为大明沦落至此是因为阉党与清流党争所致。

  几方士子围绕各自观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经过将近半天的激辩,最终形成了一個相对统一的观点,大明归根结底还是困于一个钱字!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赈济灾荒,导致灾民揭竿而起。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加强武备,只能坐视建奴崛起。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镇压流贼,最终导致山河倒悬。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钱字,如果大明国库充盈,就不会有灾民流离失所,就不会有流贼造反,建奴也不会有机会崛起。

  ……

  这时候,内阁朝房也在开碰头会。

  高弘图、姜曰广和解学龙来到史可法的公廨。

  高弘图将一个条陈递给史可法说:“史阁老,这是今天要议的三个大项,一是国用开支的审议,二是选秀的事情,三是恩科抡才大典。”

  史可法将条陈接过来,只见上面写有三项急务的提纲,还有参加的人员。

  第一项国用开支审议,相当于财政预算决算,就是对去年的财政支出进行最后决算,这项工作完成之后就要封账,接着就是对今年的开支做预算,比如说军饷多少,宗室多少,官员俸禄多少,如果有额外开支也要在财政会议上提前审议。

  比如说藩王就藩、太子大婚等等,都是需要提前审议好的大宗开支。

  本来这个流程应该在去年的年底之前就走完,但是由于流贼犯京师,各省的账本没法送到户部,就一直拖到现在。

  到现在,内阁和户部的官员都已经换了一拨。

  高弘图、姜曰广他们几个自然不想替前任的烂账买单,而且趁着这机会,正好将南直乃至整个江南的烂账清理掉。

  就把罪责全推到前一届内阁头上。

  反正京师都已经沦陷,户部账本也付之一炬,已然是死无对证。

  史可法是知道高弘图、姜曰广他们的打算的,但是内心不免有一些抵触,因为这么做有悖于他的个人品德及操守。

  高弘图看出了史可法心下的抵触,便劝说道:“史阁老,仆等也知道这么做不厚道,但是纠结于过往并没有好处,而且仆等这么做也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让大家轻装前行,大明朝必须卸下包袱,否则不会有希望。”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利归众人则不算贪。www.chuanyue1.com

  江南漂没的钱粮都给大伙发了福利,并没有落入他们几个人的私人腰包,所以用不着因为销毁账册而愧疚,高弘图就是这逻辑。

  史可法虽然并不认可,但是也没有坚持己见。

  当官嘛,不能太清高,还是和光同尘比较好。

  当下史可法岔开话题:“关于恩科的主考人选,定了吗?”

  科举原本是三年一届,最近一次是崇祯十六年的癸未科,仅只过了一年,按说还要两年才能开科举,但是由于京师沦陷,几千个京官先是归降大顺,接着投降建奴,致使大明朝廷出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官员荒。

  在南京内阁组阁之后,重新补充了上千京官。

  但是这又导致了地方官员大量出缺,史可法他们几个又不愿意降低标准,让举人甚至秀才当官,所以加试一科恩科就势在必行。

  史可法问及恩科的事,分管礼部的姜曰广道:“已经定了,就是钱牧斋,副主考是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以及太仆寺少卿万元吉。”

  史可法点点头,又问:“圣上回南宫了吗?”

  正问呢,一个小吏进来报告:“几位阁老,圣上刚刚派人传话,说今日的内阁会议改在国子监博士厅中举行。”

  “改在国子监?”姜曰广和解学龙都愣住。

  高弘图却黑了脸说道:“内阁会议却在国子监举行,这成何体统?”

  “仆看也没什么不好。”史可法却起身说,“国子监乃是教书育人之场所,在学生的朗朗书声中议定朝廷大政方针,倒也别有一等意境。”

  高弘图闷哼了一声说:“如此,便去国子监。”

  当下一行四人连同几个事务官奔国子监而来。

  ……

  国子监这边刚刚已经吃过了中饭,也是简陋。

  吃过饭,在崇祯的有意引导之下,就财政问题继续展开深入讨论——如何破解大明国用不足的难题?

  这下士子们的观点就更加的繁杂,简直就是五花八门。

  “诸位,我有一言。”一个年轻的士子大步走上彝伦堂,照例先是自我介绍,“在下会稽生员郑遵歉,参见圣上以及诸位同仁。”

  历史上的另一时空,此人也因抗清英勇就义。

  按规制,郑遵歉上台之后需要向崇祯行大礼。

  但是崇祯在入住国子监后颁下旨意,凡国子监之学生,凡奉诏讨虏之士子,遇到圣驾只需作揖即可,无须跪拜。

  所以郑遵歉只是向崇祯做了个长揖。

  “郑兄,请阐述你的高论。”主持辩论的郑森一肃手道。

  这些天,在崇祯的刻意推动扶持下,郑森隐隐然有成为南京国子监学生领袖的趋势,所以担任彝伦堂的辩论主持也是当仁不让。

  按崇祯的估计,奉诏的士子当在万人左右。

  这么多的士子,靠他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

  所以扶持几个学生领袖协助他管理士子就是必然的选择,而郑森无论是出身、能力又或者民族立场,都堪为人选之一。

  郑遵歉朝着郑森再行一揖,转身面向崇祯。

  “在下以为,大明之所以国用不足,并不在于税源不足,亦不在于开支浩大!”

  “世人皆谓大明赋税匮乏,常听人言我大明赋税最充盈时亦不过三千余万石,按当下之米价折银不过区区三千余万两。”

  “然而南宋仅以江南半壁却可岁入七千万。”

  “在下想要请问诸位同仁,事实果真如此?”

  郑遵歉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彝伦堂有着片刻寂静。

  随即堂下一个学生反问道:“郑兄,难道并非如此吗?”

  “并非如此,此论大谬矣!”郑遵歉掷地有声的说道,“万历以前如何且不论,万历以后我大明之赋税纵然不如南宋,但也不会差太多!”

  听到这,彝伦堂下一下子就炸了锅。

  史可法几个官员正好走到彝伦堂外,也听到了这话。

  “此子真胡说八道,乱发如此谬论!”高弘图当即就要上前阻止。

  “高阁老且慢。”史可法一摆手说道,“听他把话说完也是不迟。”

  史可法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你没见圣上就坐在堂下?圣上都不急,你高弘图又着的哪门子急?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

  堂下几十个士子同时起身,想要反驳。

  郑森立刻起身制止:“诸位,且让遵歉兄把话说完。”

  那几十个士子这才忿忿然的坐回席上,静等着郑遵歉的下文。

  郑遵歉洒然一笑说:“我知诸位不会相信,但是你们听了我列举的事实之后,就会明白在下所言不虚,我大明之赋税并不比南宋略少。”

  稍稍一顿,又说道:“我郑家在会稽虽非名门,却也颇有家资。”

  “自从永乐年间起,我郑家便以酿酒为业,作坊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每年也能酿个几百石黄酒,盈利可达二百两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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