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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一队士兵守在圣庙外围,在篝火的映照下,残破的石墙投影在高耸的白色山岩上,看上去越发斑驳。趁着长官们不在,众士兵窃窃私语——为了‘塞克之光’,他们已在圣域耗了大半个月,却始终没有任何准确的消息,也不知这场‘朝圣’何时是个头。
圣居中,医疗祭司正向大将军汇报诊断结果,祭司长老年事已高,这些年又不断透支生命力用以施展‘神力’预知圣物下落,如今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人的寿命终有尽头,这一点祭司长老自己也很清楚,他只希望在死亡来临前,能够再次见到侍奉了一生的‘塞克之光’……
就在这时,士兵队长急匆匆地赶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奴——吉娜神色慌乱,瞧见领队的玛哈特顿时跪倒在地,
“大人,阿米尼娅大人,她……不见了!”
女奴哭诉着,称自己在外宅添了些灯油,回来就发现房中无人,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不见少女的踪迹。玛哈特闻言一惊,整个圣域仅剩下这一小片临湖的绿洲,再向外就是茫茫荒漠,阿米尼娅她能去哪里?
“怎么了?”
外头的骚乱惊动了圣居内的人,荷伦希布走出门厅——阶梯之上,青年不怒自威,火光照在他深邃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上,健硕的身姿隐匿在黑影之中如同夜幕的主宰。
“将军,也许这是个误会。”
玛哈特试图解释,他不太相信阿米尼娅会抛下一切独自逃亡,而他又确实担心少女的安全,正欲派人往沙漠绿洲仔细搜寻之际,一声惊呼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快看,那是什么!”一名哨兵指着湖岸大喊道。
夜晚的圣湖原本无波无澜,却不知为何忽然卷起了巨大的漩涡,一道璀璨的银白色光柱从湖水中央亮起,一点一点向上攀升,几乎与夜空中的新月相连,这光芒不断闪烁,于骤亮的湖面上盛极而后又渐渐黯淡……
望着神迹般一幕,众人震撼地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回过神。
“这、这是什么……将军?!”
玛哈特正发愣,发现长官已越过所有人朝湖岸而去,赶忙追了上去——这道银色光芒令荷伦希布感到似曾相识,他的脑海中翻滚着多年前的回忆,而身体已然快于理智——青年快步朝着光源处而去,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又仿佛是想验证什么。
一行人先后赶到湖岸旁,只见那银白光辉悬浮在水面,光芒越来越淡,似乎有什么置身其中,一晃消失又一瞬显现……直至银光渐弱,众人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见一道人影俯卧在白色的浅滩上,黑色长发散落,湿透的衣裙贴着曼妙地躯体,如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上流转着点点莹光,而那飞舞的光点倾泻,像是拥有自我的意识般在浅滩上跳跃,甚至蹿到了荷伦希布跟前,又翩然退开,最终轻飘飘地落入人影紧攥的掌心——
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正不断闪烁着银光。
士兵们瞪大了眼,谁都不敢轻易靠近,直至圣域僧侣们闻讯赶来,祭司长老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待看清那折射出七彩光晕的物体,顿时老泪纵横。
“塞克之光,重现埃及!”
见到回归的圣物,僧侣们激动不已,纷纷跪在地上虔诚祈祷起来,士兵们也因为亲眼目睹神迹,而在浅滩上跪成了一片——荷伦希布的意识早已一片空白,他上前将昏迷的人影抱起——少女的脸庞苍白,垂着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冰冷与滚烫的皮肤相贴,竟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尼娅……”
青年轻轻地呼唤,双臂微不可见得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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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娅只记得自己呛了口水,整个世界就暗了。
朦胧中,她感到自己在水流中沉浮,无形地暖流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意识……直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圣域的城门外:石墙残破而摇摇欲坠,巨大的木门腐朽灰败,曾经宽敞的道路被黄土覆盖,连同密密麻麻地民居一道成了废墟……她往里走去,内城中一栋栋排屋在风沙的侵蚀下成片坍塌,果园与工坊不复存在,她找不到灌溉的水井,也看不到任何的人烟……
眺望着天与地的边界,阿米尼娅似乎看到了白色的山岩正在慢慢风化,广阔洁净的圣湖渐渐枯竭,裸露出大片地白色沙砾……这是梦境吗?少女久久徘徊,眼前的景象如此不真实,像是被慢放的时光,而她自己却仿佛被隔绝在一道透明的屏障中,摸不着,碰不到,只能隐隐地,察觉到内心升出的钝疼。穿书吧
“您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阿米尼娅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对方恭敬地行礼,无比虔诚地叹息道,“我早该知道,您已然降临了圣域。”
“你是?”
少女愣了愣,一时没有认出眼前之人——祭司长老对此却毫不在意,能够见到神灵的面容,已是作为信徒的最大祈愿。
“以灵魂之名,阿赫摩斯发誓永远供奉您——您是光,您是引领着众生跨越死亡之门的保护神,在冥土之上,您安抚着灵魂,将人的一生回溯于流逝的光阴,冥河的水托起长舟,您带着我们抵达永恒的来生之殿……”
在圣徒的祈祷下,四周的光芒飞逝般地褪去,少女的双眸中焕发出奇异地神采,她的神色从迷茫转为清明,仿佛霎那间化为了另一个人——‘阿米尼娅’凝视着祭司长老:
【我记得你,阿赫摩斯】
“这世间有无数个阿赫摩斯,他们都是您的信徒,我只是其中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祭司长老慢慢地说着,眼眶中流淌着浑浊的泪水,“在您的信物归来之后,我解散了圣庙。”
【这样很好,信仰不该成为枷锁,毕竟我早已陨落。】
黑暗混沌的虚空中,古老的星辰燃尽神魂,从天际坠入人间——这是神的选择,也是神的宿命——从那一刻开始,‘光之神’便消失于世……‘她’的躯体化作银光,神力被其他的神灵继承延续,最后,只留下一缕执念穿梭于凡界。
【这是我最后一次苏醒】
塞克坦然而平静,永恒沉睡对于‘她’来说,只是最后的归宿,而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待那分裂的神念消散,时空的缝隙便会被再次封印,新的秩序将重新笼罩人间。
“……”
光神的话令祭司长老陷入沉默,他的眼中有不舍,亦有不甘,最终祈求道,“请让我追随您离去,如同您赐予我生命一般。”话音刚落,老者便感到身体徒然一轻,干瘪的皱纹消失了,佝偻的身形化为英挺修长,流逝的岁月仿佛倒流回来——他恢复了青春,重回到最美好的年华。
“赞美您,至高无上的神灵!”
年轻的朝圣者满怀欣喜,跪在尊贵而古老的神袛跟前,缓缓合拢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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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埃及·孟斐斯·将军宅邸
忙完一日公务,荷伦希布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后宅——层层叠叠的轻纱曼帐中,少女恬静地沉睡在软榻之上,她的脸颊红润,呼吸如羽毛般轻盈,一头浓密柔顺的棕黑色长发从枕架垂落,披散在艳丽的毛毡毯上。无论是黄金,白银,还是宝石,都无法夺去那白皙肌肤的光彩,水波纹的轻纱从肩胛没入腰肢,向下延伸,直至裙摆如莲花般绽放……
如此美丽而纤细,拥有着摄人心魂的魔力,令他无法移开视线,亦无法将心收拢。
荷伦希布凝视着少女,十几日来,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而是长久而香甜地沉眠着——‘普通人不会有如此长的睡眠’,她是如此特殊,又怎会是普通人?!当那道银白色的光辉升起,她与‘塞克之光’一同出现在圣湖的浅滩上,那一刻,他的脑海化作一片空白……曾经,他无数次想象两人的重逢,在千万种可能的假想中,思绪交织,最终化为彻骨的伤痛于胸腔内撕扯——而当这一日真的到来时,他却心慌意乱,什么都顾不上了。
是她。
所有的意识都在嘶吼,告诉他,那个人近在眼前。
可偏偏在内心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在犹豫——如果少女醒来,却不是‘阿米尼娅’那他又该怎么办?像原先那样,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当作替代品留在身边吗?
荷伦希布不敢细想下去,他宁愿少女就这样沉睡,也好过再经历一次失望。
女奴吉娜跪在门外,见青年神色晦暗地走出内室,赶忙将头压低直至对方离去后才松了口气——在亲眼目睹了‘神迹’之后,她竭尽全力侍奉,不敢升起一丝怠慢。等她起身来到榻前,却见少女的身上多了一条薄毯,这定是将军大人盖的——谁能想到,将军大人会这样珍视一个人呢?不但时常过来探望,一应用度更是亲自过问,这样的盛宠令吉娜羡慕又感叹,她暗暗期盼,阿米尼娅大人能够早些醒来。
……
“您不将‘塞克之光’送回去吗?”
玛哈特小心地将装有圣物的木盒抱在怀里,在他看来,这趟‘朝圣’费时费力,途中又险遇黑沙暴,简直就是拿命拼来的功劳——将军怎么着也应该亲去王都接受法老的赏赐,而不是以巡视军团为理由,婉拒了法老的召见。
“‘塞克之光’的消息一传出,法老已向朝中诸臣宣布我成为‘代理人’——官印文书都送来了,我就是不去也不要紧。”
荷伦希布一眼看穿了下属的心思,上埃及的贵族们自谓高人一等,看不起下埃及的氏族以及平民出身的武将,这都是阶级常态,反正‘塞克之光’献给法老就算完成任务,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也懒得应酬——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场虚名,恐怕只有伊特努特-阿伊那种人才会乐在其中。
而他,作为北方将军,只要下埃及,三角洲和西奈半岛商农兴盛,迦南地区太太平平就别无所求了……过不了多久,王都将迁到孟斐斯,到那时,他的权势会彻底显露在那些人的面前——以阿伊为首的贵族官员虽然喜欢弄权,却还是将王权放在第一位,阿顿神庙势力的急剧扩张将再次成为这些人的威胁,这一点,就连羽翼未丰的小法老也有所察觉,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也会选择像他的父亲那样,依靠军权架空宗教的势力也说不定。
总之,如今待在孟斐斯,可比参加一场场宫宴要舒坦得多。
荷伦希布沉默了一会,又问起了圣域的情况,他已得知祭司长老去世的消息,又听闻老人留下了遗嘱,一是解散圣庙,二是舍弃‘圣礼’,将肉身葬在白色山崖之下。
“几位僧侣大人不愿意离开圣域,属下派人劝了又劝,还是没能将人接回来……”
玛哈特心中感慨,这样虔诚的信徒如今已不多见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多年的苦修也就只剩执念了。”
荷伦希布没有再强求,见此玛哈特也不再多说,汇报完军务后就告退了,等候在偏厅里的大总管见终于轮到自己,慢吞吞地踱步而出,“将军,您这次带回来的那些人……属下该怎么安置呢?”
“?”
青年冷眼一挑,似乎是在质疑这种问题也要请示?
大总管耸耸肩,表示自己真的很难办,“您一时兴起说这群人在黑沙暴中全部丧生,口头销了这么多户籍,结果全带回来扔给我,我也不敢用啊!”开玩笑,那可都是各大圣庙派来伺候将军的人,除了女侍马夫力工仆从,还有神妾呢!他总不能将人全当作奴隶,一锅端了吧!
“……给他们安排点事情做,别养闲人就行。”
将军发话,大总管无有不应,所幸这群‘失踪人口’也不算多,“那……那就送到城郊工坊,再不济就去工匠村,好歹也是门手艺。”
“你看着办吧。”
荷伦希布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打发了。
……
几日后,玛哈特来到了王都。
法老图坦卡蒙派人以隆重的礼节将‘塞克之光’迎入王宫,甚至还为此专门举办了一场宫宴——宫宴中,圣物的真容原原本本地展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阿蒙第一先知见到‘塞克之光’后,立马跪地膜拜起来,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浩浩荡荡地伏在地上,赞颂着神灵的仁慈与伟大……祈祷与跪拜结束后,这位先知提议将‘塞克之光’供奉到底比斯,称这样难得的圣物,应该拥有像阿蒙神一般的地位,受到全国信徒的瞻仰。换作以往,这位富有神力的阿蒙先知所提出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可今日,不知为何,小法老迟迟却没有回应,直到阿蒙祭司再一次恳求,才换来法老婉转而又坚决地拒绝。
“我听说,‘塞克之光’是十八王朝的开创者阿赫摩斯一世最所珍视的宝物,”图坦卡蒙说道,“作为他的后代,我要将这件圣物时刻留在身边,就像整个十八王朝的荣光于我的身上得以延续一样。”
小法老的话令整个宫殿一下安静,阿蒙第一先知没料到自己竟会在众人面前被反驳,他看向皇家顾问阿伊,显然认为这话是他教给小法老的。
这一头,阿伊满心诧异,不过他好歹是三朝元老,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极强,立刻就将话接了下去——趁此机会正好以‘塞克之光’突显‘王权’的地位,何乐不为?朝臣们极为配合,连声高呼此决策之好,寓意之妙——见此,阿蒙祭司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毕竟,小法老拥有真神的血统,作为‘现世之神’他的意志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www.chuanyue1.com
“愿众神庇护埃及这片黑土地!”
在阿蒙祭司们天花乱坠地恭维声中,全场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宫宴开始了,图坦卡蒙坐在王座中央,他的王后阿肯纳媚与贵族女眷们正在说笑,底下的大臣们向阿伊等几位朝中重臣吆喝敬酒,就连阿蒙祭司们也难得放纵,一边品尝葡萄酒一边欣赏歌舞表演……这样奢华惬意的氛围中,只剩手握下埃及军权的‘北方将军’,便凑齐了整个埃及的朝政格局。
原先涌上心头的激动,已然渐渐消散,图坦卡蒙明白现在的自己是弱小的,就像父亲曾经说过,一个法老若是不能紧紧抓住自己的权利,就将成为摆设……父亲也曾说过,荷伦希布是他所有的属下中,最看重‘名声’也是最不看重‘名声’的人——这样的人,是可以重用的。
此时,仆从将‘塞克之光’呈了上来,望着这块无暇通透的沙漠陨石,图坦卡蒙打心底里喜欢——他伸手,轻轻触摸宝石光滑的表面,心想着该如何装点这件圣物……
谁也没有察觉,一缕流光划过了小法老的指尖,又悄悄隐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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