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台上的冷风一吹,肌肤蒙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抚着额头闭眼稍稍顺了一下气息,冥静心绪,一站便是数个时辰。
雪下的很大,岿然不动的身子很快就覆满冰霜,如不注意看,还以为是雕像了去。
很久,苍宿抖去沾满衣袖的大雪,抬头注视星辰,此时应是夜半了。他从封天台上走下,一步一步毫无目的,缠挂在左手腕的骨链,有一下没一下的撞击在一起,夜晚里这种声音尤其乱心。
苍宿突然停了下来。
再前面几步,就是灵澈的寝处长歌殿了。
这时月亮已经看不见了,星星也黯淡无光,栽在两侧的树木虽雪花铺身,看起来也比平时更凶恶几倍,轻风吹过,苍宿却觉得百鬼临身,那明明只是死物的树枝,好像有了生命,丑陋的枝干扭曲盘缠着,蠢蠢欲动。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猛兽一样蛰伏着的黑暗宫殿,白簌簌落满雪花,宫檐之下,黑黝黝的没有一丝灯火。
双脚还是没有遵从自己的意志,踏上了宫殿的阶梯。
拂去千重云影,寒月从中探出梢头,苍宿的手,也推开了笨重的殿门,踩着更漏的落声,静静注视着趴在宽大床榻上的人影。床壁上点着常年燃烧的灯泪,在熟睡的人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纤疏得宜的睫毛以皎月美好的姿态覆着双眼,眉头微结,透着一股愁意。
即使是熟睡,也是这么的……忧愁吗?苍宿看着,站在床边,又坐了下去,伸手拂开遮住半边脸的长发,他并不怕她会突然醒来。长燃的壁火中,很早以前就加了催眠的药物,越睡,越沉。
手中三千青丝的触感是那么柔顺,全然不是她白日里的孤高难近,牙尖嘴利,句句伤人的模样,睡着的时候,果然比醒来时可爱多了。
苍宿想到难得有丝开怀。一缕一缕缠着她的长发,苍宿有些失神,再一次迷惑自己为什么说出了册她为后的决定。
这样我就能彻底折下这朵洁莲了吧。折断你高傲的枝干,你的美丽只能属于我。Μ.chuanyue1.℃ōM
苍宿想着,心情舒爽了很多。
其实也并不是要把海族的族灵全部清理掉,他就是喜欢灵澈拿他没办法的那种神情,痛苦又奈何他不得,这种感觉比赞美更让他狂热,他轻轻低笑起来,“你还真是硬骨,求我一句,就免受这么痛苦的抽骨了。也好,我会赐予你更好的脊柱。”当时要是灵澈死了,他或者还会有些失望。
很早之前苍宿就见过灵澈了。那时两国还是和平共处的时候,苍斗作为互换的质子,百岁以后就被送到海国,归族的天性,让只有十二时辰记忆的苍斗每日都把所经通过灵思转换,和还是太子的苍宿交流。
他总是从苍斗的灵思中,看见笑语晏晏的灵澈,与温文尔雅的石下长卿莺燕呢哝,暖如春流的秋瞳,苍宿看见了三千繁华。
这种注视,苍宿很想得到,即使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执着得不惜翻转了整个海国。
可是为什么我都要册她为后了,她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连可否都不置呢?
苍宿烦躁起来,一种叫做愁思的心绪生出了细根,抽了幼芽,发了枝叶,伸延了藤蔓,缠绕着心脏,带着毒液的触手,缓慢爬过心房,一点一点勒紧。他生气的想,你若再这么冷冰冰的,我就点一把怒意的火,焚尽整个海国,让你只能依附着我。
他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晓得,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
睡梦中的灵澈依然蹙着眉,浅浅呼吸间透着长长的鼻息,慵沉得很,苍宿的目光从脸滑到半露的雪颈上,他忍不住伸手再挑开一点锦被,贪婪的扫视着那片美好,绵软温暖的感觉……苍宿眷恋得流连不去,蠢蠢欲动的亲近淡淡的芬芳。埋头在那雪白当中,舔舐那片美好,感觉是腻在蜜海,沉下去,沉下去。
他突然又皱起了眉,如果灵澈醒着,是不是会用那微阖的双眼,冷冷的看着这样沉迷的他?
“哼。”那份过分的迷香渐渐从鼻翼中淡去,最后拉起了锦被,完全遮住了裸露的肌肤。
“嗯……”静夜中突闻灵澈一声轻吟,苍宿听得后背一凉,以为她将醒了,迅速的站了起来,负手摆出睥睨的模样,生怕这突然醒来的灵澈发现他不敢诉知他人的情绪。
可惜灵澈只是皱了皱眉,伸手捂住瘦弱的肩膀,看起来很是难受。
半晌,苍宿确定她是真的没醒,才暗松了一口气,“疼吗……”他轻轻掀开了被子,灵澈的里衣被血迹浸得温湿温湿的,他凝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我会给你找到更好的龙骨。”
月亮越发的清亮,从窗棂的缝隙漏了进来,泛了水银的光泽,柔和的铺在地上,一床蝉翼轻盈的薄帘,无情的遮挡了月华的亲近,熟睡中的灵澈,好像被包裹了最尊贵的保护,也隔绝了最后的柔情。
朦胧中,隐约听见一句无可奈何的自嘲:“只可惜,你又让我对苍斗食言了,哈……”
五日前——
朱宫。
灵澈冰凉的双手推开那厚重的朱红大门,那刹那间的光芒迸射,仿佛是她的重生。阳光的暖意漫进骨子里,泛出酥软的乏意,她扬起小脸,贪婪的享受着阳光的亲近。
“还活着……”
这座宫殿地处高峰之巅,两侧均是构造各异的宫殿建筑,正好可将万物纳入眼中。脚下即是万万高阶,一直蜿蜒到极目之处。她回头,看见烫金的牌匾上写着三个极其怪异的字体,长歌殿。
寒意从赤着的脚底升起,听说,她的亲姐姐,便是囚死在这座宫殿。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渐近,灵澈稍稍侧头,瞧见火红王袍飞扬,台阶之下,赤国的天尊率众而来。
他是来杀她的。
赤国的天尊苍宿高扬的眉角骄傲地仰视她,红色的束发丝带飘扬,玄金的皇冠昭示他尊贵的身份,负手昂立,宛如一只神气十足的孔雀。那语气里的施舍,巴不得全天下都明白他的仁慈。
“灵澈,你我虽是两国死仇,现海国已亡,本尊心仁,故恩准你剔去海国贵裔身份,允你赤国子民重生之身。”
“王……”身边看似身份不低的从属低低出声,微愣间他袖袍一扬,“带下去。”
行刑过后,他将她仍然安置在长歌殿,三五日过去,邪怨女将灵澈的龙骨铸成一圈腕链,给他呈了上来。
他把玩着,放在灯光之下细细观赏,愈是喜欢。静坐在一旁的神女苍斗已生不耐,他却毫不在意。
“兄长,你食言了。”
“小妹,灵澈若是死了,我会少了很多乐趣呀。”灯光摇曳中,灵澈那日的神态隐约的晃动在脑海。
那日他带着掌管邢狱的哀童前去长歌殿。他只站在长长的宫阶下,便看见殿门之前灵澈消瘦的身子,苍宿的双瞳微微的缩了一下,由于地势稍微抬头才能与之对视,素白锦缎裹身,长发只略略半束,容颜憔悴,冷淡的双眸微阖,似是思考,又似是大梦初醒。
苍宿很厌恶她这种置身事外的姿态,想起遥远记忆里她惊慌的有趣模样,心一动,换了原本要杀她的心思。剐骨之罪,只要她开口求饶,只需要露出一丝的惊恐,苍宿或许一高兴就让她死个痛快。穿书吧
然而灵澈并未抬起双眼与他对视一分,无所惊惧。只擦肩而过的瞬间,苍宿才隐隐察觉到灵澈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我更觉得她该死了。”苍斗直言不讳,语气里的厌恶不言而喻。
苍宿闻言,身形一僵,好在苍斗双目失明,并未发觉苍宿的异状。
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一出生便能窥知天运,所以只能拥有十二时辰的记忆,拜兄长所赐,剔除双目求来永恒记忆,可惜与生俱来的知运之命,是无法改变的。”
“我曾和你说过,灵澈虽然是历代以来最势弱的灵主,可天时也赋予了她最有可能颠覆赤国命运的能力。她不死,你要看着千秋万代的基业,毁在你的手里吗?”
“我已经剐去她作为一国之主的龙骨,区区一个废人,还能起什么风浪?”
“那兄长何必留她?当日她就该死在朱南殿!”
苍宿越过隔在两人中的神台,伸手去抚她因发怒而纠起的柳眉,“整个海国的覆灭,才是兄长作为霸者该有的胜利。”
低沉坚决的话语,彰显着他的王者之气。
苍斗微仰起头,纤手轻轻覆上苍宿的面容,细细摩挲,描绘着五官的模样。长而不疏的双睫,英挺的鼻梁,深浅适宜的人中,微翘的唇角更给苍斗一种薄凉的无情感。苍斗纵是看不见,也知他双眼的光芒是何其的狂傲。“她必须死。”
“好,兄长听你的。”苍宿双手捧着苍斗的脸颊,在额上蜻蜓点水的掠过。
并不见得多把苍斗的话当回事,她是赤国的前行方针,从一出生就注定只为赤国的兴旺而生,苍宿将她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哪怕是战火的铁蹄踏平签订和平条约的银海,也要将她从异国接回家。
不是爱,身为王的铮铮傲骨容不得自己的东西握在别人手中,哪怕并不会有所损失。
“报天尊,有传俘敌灵澈醒了。”殿门的侍者高声宣报。
“陪兄长去看看?”
“不了。”
苍斗拂开他的手,为他的话感到不满。
苍宿也不勉强,于是这一去,又再一次将允诺苍斗的事情变得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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