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周成很满意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看向了粟敏与余横两人,他们分别都是匆匆离去,好像是有大事要做似的。
都与周成约好了下次再见面后,直接打车,消失在了车水马龙中。
周成站在马路边,笑了笑,而后看了看天,魔都的夜景,一直都不错,灯火绚丽。
再低头,马路颇为干净,但偶尔还是有少量的烟头,周成并没有低头去捡,而是选择不光不顾,顺着偶尔也有高低不平的路面,走了一段距离。
然后钻进了地铁站里。
仔细思考了一圈后,周成回到了自己出租的房子里,然后,拨通了自己名义上的老师,桂元平院士的电话。
“老师。”
桂元平此刻似乎正在忙,所以那边还传来阵阵异响声。“小周啊?我在外面,什么事?”
“没事,老师,就是打个电话问候您一下,那您先忙。”周成非常自觉挂断了电话。
桂老在忙,他不可能问桂老在忙什么。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桂老再次打来电话。
“小周,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我单独一个人在喝茶。”桂元平笑呵呵地说,知道周成之前肯定是欲言又止了。
周成就道:“老师,我可能又送出去了两个课题方向,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虽然周成内心有自己的规划,但是还是要问问桂元平到底是什么态度。
桂元平神色一闪,语气毫无波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课题嘛,多得是,送了也就送了。”
“一点都不会比小切口切开复位内固定术的影响力小的,老师。”周成继续说明这些课题的重要性。
肌腱、肌肉的转位及缝合修补、可替代材料的课题,每一个都不是小课题。
周成听到了对面似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而且桂元平的呼吸也是稍微紊乱了一会儿,但过了十几秒,桂元平仍只笑笑。
“没关系。小周,你要记住这么一点。”
“自己想好了的事情,觉得结果是自己预料范围内,且发生的一切后果,自己都能够承担,而且愿意承担的话,那么就可放手去做。”
“三医院,老师这里,都只是你的一个平台,并不需要你特意为这个平台特意搭建什么。”
“三医院也是一个开放、交流的平台,不管周成怎么做,怎么选,都会自然而然地打上这个标签。而这,就够了。”
“小周,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而且,在适当的时候,你还可以回来求助。师门里面,你的很多师兄们,可是对你都颇有期待和好奇的。”桂元平如此平静说。
虽然已经听出来了桂元平的语气,但周成仍问:“老师不怪我?”
如果怪,他就给解释,如果真不怪的话,那么就没必要那么多废话了。
“小周啊,不要小瞧我们这些老家伙嘛。虽然我们人是有点老了,可脑子仍不湖涂啊。”
“不管是我也好,还是曾地纬也好,你适时的时候,都可以沟通的。”
周成忽然开口打断:“曾老师?他会理我么?”
桂元平轻轻一笑:“小周啊,不要把你眼中的曾老师考虑的那么狭隘嘛。”
说到这,桂元平沉吟一声:“他这个人,一向如此,教学理念略有偏激。”
“你越是想得到什么?他反而会让你失去什么。这个理论,我个人虽是不同意的,但曾教授一向有自己的智慧和认知,也就不好干预。”
“其实到现在,我也看了你做的事,大概知道了你的一点想法,觉得也该告诉你一些事。”
“当年,我其实比曾地纬更早发现一个学生,后委托他去传话,中途把人给我搞没了,不过你与此人,没太多接触,他也是你师兄之一。他口头承诺,欠下我一个人情。”
“这次,我从他那里把你收到我门下,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且,曾老对你,也并非不看重。主要是罗云和刘奕平二人,对你的举荐、你自己在面看曾老的表现时,意愿太过强烈,而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早知你天赋不错,也把你当成了学生之一。还给我说让你多闯一闯对你的性子磨炼,会更好一些。”
周成一愣。
曾老不要我了,难道这还怪我咯?
可是,想象到自己模拟器里面,刘奕平教授和罗云两个人的最终成就,周成又不好开口打断起来。
桂元平教授又说:“不过我对曾教授的理念,是不敢反驳,却也不完全苟同的。不管如何,你在完成自己终身大事后,也得回归师门来。有平台的情况下做事,和没平台的情况下做事,是完全不一样的。”
“终身大事?老师,这和终身大事有何关系?”周成稍稍有点愕然。
桂元平与曾地纬都是大老,各有自己的思维,也包括了教学思路,但是这个和终身大事怎么又扯上了关系?
“于我们华国人而言,家就是心的港湾与归宿,没有归宿前,无法真正归心沉心。”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故,人生只剩归途,便是这个意思。至少我个人层面,就是如此理解的。”
“我到如今,仍在后悔,以前没有给小陆安排和规划过他自己的人生此事,致他如今仍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心无所属,因此,在一定的前提条件都能够安定之中。”
“我还是你希望你能够先找到自己的幸福,医学这条路并不短,得有一个人陪着你支持你,才能更好走下去。当然也不强求。”
“我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不管如何,我这里就是你的一个家。曾教授的理念有一种逆境重生的意思,但我这里,你就属于自由人,我不会让人刻意给你去创造困境,但也不会太过予以左右干涉。”
“有力可助你,但修行仍在个人。”桂元平慢慢说道,声色平稳,好似一口老井。
话有些让周成感动,但却也恰到好处,并没有让人特别触动内心情愫。
周成闻言后,再说:“谢谢老师。能告诉我这些。”
“可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我现在到底该如何与曾老师处理关系呢?”
按照桂老的说法,那曾老是把我当了学生看待的啊,而且还用手段给自己在制造困境,那我要怎么与他相处,去老老实实当他学生?
可他的确又是把我拒之门外了啊,这一点,周成考虑不全面。
桂元平则沉吟片刻后回道:“这个我也无从回你。与人相处,各自在人。”
“不过有一点你要清楚,一个家里面的孩子,有的人是要在家里做主的,还有的孩子是必须走出去的,顶天立地,家里也会给予支柱。”
“还有的孩子,能力一般,则会予以得更大一些,宁让其守旧除尘。怕去外面闯荡的时候饿死。”
“我观你最近所图之事,知道你心向并不小。我猜测可能和陆乾州有关,就不知道,他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
“但是,在你没走出家门之前,兄弟间会内讧。可你放眼门外,久出不归的时候,兄弟、师门、叔伯之间的感情,会更加真挚一些。”
“所以,我猜测,你与这样的关系,与曾教授相处,会更好一些。”
桂元平的话,含量并不算少,周成一时间,没能完全听明白和听懂。
但是,稍微体会一会儿后,周成若有所思的恍然大悟。
老周跟他说过一句话,亲戚是要靠走动才能亲近,日久反而生隙,相看两相厌。
那么,如果把曾老比作一个大家庭的中心,把桂元平比作一个大家庭的中心的话,那么曾老就该是这样的叔伯妯里关系?
周成只能这样表面体悟。
桂元平又说:“有一点你做得很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懂得迷幻视听,移花接木,这是好事情。不过,小周,在必要时刻,无需如此谨慎。”
“多费心力于功课,把更多的心力,放在提升自己的底蕴和社会关系上,比你这样取巧,会更加有用些。当然,必要的手段是该有的。”
“或者,善于发现身边的助益,让自己免于这些特殊的困苦,会更好一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桂元平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你现在如此盘算与小心翼翼,不如多看看身边人,华国毕竟是一个人情社会啊,小周。
周成自然能够听得明白桂元平的意思,索性就直接问了:“老师认识安若?”
桂元平所述,与周成好久之前的不想努力大法,貌似有些类似。
所谓的特殊助益,不就是指着这个?安家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不认识,但看得出来。也能猜得出来你现在的意思,你只觉得,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匍匐于微末。用如今流行话来讲,就是穷小子不敢直面自己的选择是吧?”
“那你怎么以为,你出现的时候,人家里就没发现你的存在呢?”
“过了这么久,人还特意跑来魔都,莫非所有人都一叶障目?”
“是知道了,但未必就是你心里所想的对你不满意。”
周成自是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试探性地问:“老师,那不是还没往前再走一步吗?”
这种问题,他不敢给老周和老向说。
安家给老周和老向带去的压力,必然会很大。父母与自己的支持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凭空添他们的心里负担,如果一直执着于此,万一他们心里有了执念,该如何是好?
爱情可以有替换品,但是亲情只有唯独的二人,不可选择,不可替换。
从罗云身上,便能看出。
“那你不走,又如何知晓了?况且,你现在不是还有老师了吗?你就这么看不起你老师啊?”
“不过这种事情,也得看缘分,水到渠成,最好不过,也不着急。”桂元平又如此说道。
爱情这种事,强求不得,强求而来的是凑日子。
周成还年轻,二十七岁多,够他等几年也没关系,年纪还小。
“谢谢老师。”周成如此回。
安若的家里的态度,周成早就知悉,他们对自己肯定不会反感,只是怕万一有了什么误会,到时候引来反弹,并非周成能承受得住的。
他目前的积蓄,倒是有了不少,但也害怕被人毁了前程。
倒是桂元平这一个因素,周成一直都未考虑在内,所以还在慢慢积累,可今天听来,似乎桂元平这个因素,倒是也能处于自己考虑和可利用的一个因素了。
周成的内心稍定。
“家就是国。”桂元平最后说了一句,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周成闻言,一愣。
紧接着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桂元平这话是什么意思?
家就是国?
他看出来了我,放眼的不是国内,而是在国外?
总有孩子是要守成,总有孩子要走出家门出去闯荡……
周成若有所思起来。
……
周成回去之后,安若给他发来信息。
“师兄,你今天干嘛去了?我在你们手术间,都没看到你人呀?”安若问。
“我去找了两个朋友。你晚饭吃了没?”周成关心问。
刚刚和桂老通话的时间有点久,所以之前安若约饭的信息,他都没回,他与粟敏余横约饭的时间点,安若还在苦苦地打麻醉,没有能正式准点下班。
也没回信息,估计是在忙里忙外,遇到了特殊急诊抢救病人。
“还没吃呢,今天下午遇到了一个车祸伤,急诊抢救,多科室联合手术,可惜最后还没能救过来。”
“唉,这算是我麻醉生涯中,第一次遇到在手术台上没救过来的病人。”安若然后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如此说。
周成道:“以前在沙市的时候,这样的病人都推去了湘南大学附属医院,我们八医院,少有接触。”ωWW.chuanyue1.coΜ
“可这种在九医院可是常态。”
“急诊、ICU、手术室,都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地方,我们人力终究有穷尽时。”
“还一起吃点么?”安若转移了话题,问。
“好的呀。”
……
月中旬。
董于亥得知了周成要回沙市,赶忙从实验室里匆匆赶来机场相送。
与此同时,送周成的人,还有陈胜武和丁点。
丁点与周成的交涉没有完全断,但最近已然不多,而且现在,丁点在周成面前,再也不敢摆可怜兮兮的样式了,只是那一口萝莉音,却自然生成仍改不掉。
“周成,祝你答辩顺利。”丁点也没再叫周成师弟。
稍微示意,便自行退到了人群的后面。
周成与之点头回谢。
杨弋风并未到场,杨弋风动物试验完后,就与周成提前回了沙市。
张正权也没出现,他只说是暂时跑去了京都出差。
董于亥道:“周成哥,你下次再要来魔都时,可要给我打电话啊,我最近忙得有点晕头转向了。”
“还带了一个师弟,仍然很忙。”
“今天如果不是你提前发了消息,我估计又泡实验室里了。”
周成有过于董于亥一起实验的经历,点头说:“于亥,你自先忙你的。”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实验吧?”
“今天本打算磨思路,跑数据,遇到了一点难题。你昨天晚上才发信息给我,我这就临时又改了主意,不然还能出去聚一聚。”
“唉!”董于亥还觉得有些遗憾。
同时心情也稍微有点复杂,以前周成是考了规培,如今毕业的答辩却还走到了他的前头。
以规培生的身份,强行混去了硕士的队伍里面,周成也着实厉害。穿书吧
而且周成也值得。
说完,周成又祝福了陈胜武去地级市医院一切顺利,这才转头进了机场里,一个背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说起,陈胜武、董于亥与丁点都是同年级的人,可互相之间也仅限于有这么个人,有这个印象。
各有自己的事情做,没过多交流便各自回去了。
九院一向如此,就算是同学,非同门之间,距离偏远,接触不会很多。
……
登机室内,安若好奇问:“那个女孩子,是你师姐么?”
“嗯,是丁长乐教授的女儿,她叫丁点。”周成看了安若一眼,稍微解释了一句。
“奥,我认识她。骨科的巾帼英雄,听说实力很强。”安若目光一亮,似乎是充满了斗志似的。
“我先去换登机牌了。”周成看着现在斗志满满的安若,之前却有点怂、不敢与自己朋友会面的安若,也是有点好笑……
两人的登机牌都是同一个航空公司,安若早指点之下,周成很快就回来。
往里面过了很严格的安检,这才重新到真正的候机口找了座位坐下。
安若给周成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然后问:“师兄,你毕业的文章和答辩的文章,是临床课题还是基础性课题啊?”
丁长乐等人给周成准备的毕业答辩文章,属于课题组内机密,周成并未向任何人泄密。
专业型硕士答辩,可以选择基础性课题,也可以选择临床性课题,学术型硕士则基本都只有基础性课题,才允许毕业。
“基础性的课题,专业课题,目前的数据不够。”周成感慨。
其实啊,他更加喜欢以专业型的课题去毕业答辩,但是,通知他的时间太短了,几天时间,着实收集不到那么多的数据。
如果再推迟几个月的话,他这边的小切口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就可以收数据了,作为答辩课题,再好不过。
安若点头,解释说:“毕业答辩与发文章的投稿,略有不同。一般是基础性课题或者临床课题,还要加一篇专业内的综述,师兄有准备了吗?”
安若怕周成对硕士研究生答辩的流程不太清晰,因此暗中备下来一篇。
周成这属于临时被拉回去答辩,强加性质的,他真正进入到蔡东凡那里系统学习的时间都没有。
“综述好做,早就准备好了。答辩的文章,是丁教授给的。”周成眉头稍稍一蹙。
蔡东凡的积累有限,杜严军毕业,都未必有基础课题给他,更别说是自己了。可无故欠下这么大一人情,也是有点不太妥当的。
不过,他给杨弋风的那个临床课题,也不算小了。
但问题就是一个,他在答辩的时候,答辩主席及评委们,到底会不会看他的综述论文,一般来说这种综述,就只是附属,没人会去看,也不会给意见。
若是这样的话,他之前的筹划,那可就白做了。
“奥,写了就好,要求的质量不高,有就行。”安若抿嘴轻笑,也没多提什么。
周成感慨:“嗯,这个并不难。”
安若都这么努力了,周成也就不和她面前凡尔赛啥了。
不过,正好这时!
安若接到了电话,一看是三哥打来的,安若就笑着接过。
可听着听着,安若的笑容逐渐僵硬,而后眼睛睁大,脸上带上了浓浓恐慌之色。
一向不是特别喜欢大喜大悲的她,双目开始无神地快速转动起来。
“三哥,你再去打听一下啊?我爸妈他们到底是什么意见?”
“张万青他去我家里说的?”
安若稍微有点急。
“小七,这我可不敢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舅舅和舅妈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和思量,等你回来,你自去问吧。”方蔺项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
“而且还要看你自己什么态度。”
“我肯定不答应啊?那个黑脸,我明明都给他讲过清楚了,他还要干嘛?”安若一边说,一边走向了洗手间。
周成听到了安若所说的话,听不清电话里面说了些啥。
但是张万青三个字,却是让周成的眉头一皱,这不是权子他爹么?
黑脸正好和张正权对应着,张万青去了安若家里?
那?
周成面色毫无波动,但是心情却稍稍复杂起来。
安若回来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已经到了检票的时候,而且脸色不太好,有些严肃,还有点愤怒,却又有些无助的样子。
周成看了看时间,说:“安若,登机了,你没事吧?”
安若闻言偏头看了周成一眼,很认真地回说:“我没事师兄。你放心吧,你明天好好准备答辩,我们就不吃饭了。”
安若主动拒绝了明天约的吃饭之事。
周成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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