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没回答,又让霜降拿了另一本账册来,仍是翻到最后,见上面的一个数字被圈了起来,后边备注了一个“贰”字。
徐宁与温明若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徐老太太。
老太太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还是我从前教她们两个的法子——我与她们说,账册这样的东西是一家的隐私,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去。但底下人总有收拾岔了的时候,就不能写得太明白,也不能太清楚,自己能看懂就好。”
提起旧事,再想想如今的徐家,徐老太太没忍住,重重叹了口气。
她道:“我从前记账,有对不上数的,一位就用一横来代替,两位就是一横一点,三位就是写字,差得太多也不用记了,直接一核对,哪里出的岔子,就问责哪里的人。”
温明若明白了,用手帕掩住口鼻,惊讶道:“这是……一共缺了七百两?”
对于大富大贵的人家来说,七百两不算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但徐家不如从前,徐老太太又是个不惜铺张浪费,精打细算的。沈氏管账随了她这一点,尽管手里并不缺银子,但也是精打细算的。
这少了的七百两,就并非一笔小数目。
徐老太太合上账册,揉着眉心,疲惫道:“珍珠提醒你二哥哥,只怕也是怀疑你大伯母的。”
徐宁听了,眉心紧蹙,沉思片刻后,才摇头道:“不是怀疑,是手里有证据了。”
珍珠只是提醒,并未交出证据,想来也是不确定徐由俭同沈氏会不会彻底闹掰,从此再不往来。
若没闹掰,她也是出言提醒了,给沈氏留了后路。
若是闹掰了,到时候徐家找不到证据,秦氏把徐家闹得天翻地覆,也是替沈氏出了口气。
徐宁想明白这一点后,侧目与老太太道:“祖母,我明日想去沈家见一见太太。”m.chuanyue1.com
徐老太太猜到了她的想法,点头应了,随后又担忧起来:“你父亲至今没去沈家,只怕沈家那边的人会为难你。”
徐宁并不怕为难,笑道:“若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下了马车站在沈家门口不走。站久了旁人总要奇怪,说些闲言碎语来,沈家那样的高门大户,肯定不愿意被人说为难一个小姑娘。”
徐老太太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与温明若道:“你看她平时多乖巧的一个人,耍起心眼来,便是连脸皮都不要的!”
温明若便也看着徐宁笑,眼中流露出点点羡慕来。
*
次日一早,徐宁同温明若陪徐老太太在岁寒斋用完了早饭,正要收拾收拾往沈家去时,霜降就急急进了门来。
“老太太,”她脸色有些白,连规矩也忘了,急道,“方才宫里来了人,直接将老爷带走了!”
徐老太太闻言,仅仅是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端过丫鬟呈上来的水漱口,又净过手了,白露便端了茶来。
老太太慢条斯理,动作间一点不见紧张和着急,好似早就预料到了。
等呷了口茶,她才放下茶盏道:“来了几个?”
霜降见状,竟也神奇地冷静了下来,重新福礼回道:“三个。领头的那个衣服上有蟒纹。”
徐老太太听了,眉一挑:“能穿蟒纹,大约是那位的亲信。不妨事,顶多叫老宫人申斥两句就放了回来。”
徐宁垂头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徐由俭不过一个末流小官,平时连朝都不用上,更是没见过当今几回,当今又哪里肯为了这样一个小人物,特地腾出时间来见他,训斥他?
不过是给沈老太傅的面子,做给沈家人看的罢了。
徐老太太又转头,与徐宁道:“我这里不要人伺候了,你且先到沈家去……把霜降带上。”
徐宁欠身应是,起身时听她又道:“若他们铁了心为难,你也不必白守在门外受罪。错是你老子犯的,没理由让你去沈家替他挨白眼。”
徐宁又答应了一声,方带着霜降走了。
有霜降在,徐宁就没带陈妈妈,另外给了她任务。
*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沈家侧门处停下了。
她下了马车,将腰牌递给了门房处的下人,请他们向沈氏通传一声。
因之前她被徐珠强带着来过沈家几会,门房的下人也都认得她,又见她是个小姑娘,还算客气。
有人还提醒她道:“三姑娘……不是小的不去给您通传,实在是姑奶奶昨日回来后就病了,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瞧,这会子身上正不大好呢。老太太心疼她,就下令不许见客了。”
徐宁戴着幕篱,下人瞧不见她的面容,只听得她声音细细的,泠泠如溪水:“太太是我嫡母,她病了,我本应该在跟前侍疾,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更应该替祖母和父亲去瞧瞧她。”ωWW.chuanyue1.coΜ
下人见她不接腰牌,还后退一步,福了福身,越发为难了。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心软些的才道:“那请三姑娘等等,小的进去问问。”
然而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那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
还真叫徐老太太猜中了。
沈家并不管她是不是小姑娘,只要姓徐,从晋国公府来,就是要为难的。
徐宁不知这是沈氏的意思,还是沈家的意思,仍站在那儿等着,半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叨叨在一旁义愤填膺,瞪着沈家的侧门生气,偏又不敢随意造次。
霜降有些心疼,过来扶着她,担忧道:“外头冷,姑娘若不愿意回去,不妨就到马车里去等。”
徐宁摇头,一步不动:“若进了马车,旁人就瞧不见我可怜了。沈家的人,也看不出我的诚意来。”
她话音刚刚落下,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因左右太过安静,一丝嘈杂的声音也无,间或有的也是风声,这突然响起的马蹄声,倒是能吓人一跳。
徐宁侧目看去,远远的就见一辆间金银螭绣带,青缦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四角皆挂了灯笼和铃铛,行动起来一阵“叮铃”乱响,提醒行人避让。
一开始徐宁还当是沈家哪个舅舅或沈老太傅回来了,直到她看清了灯笼上的“裴”字后,眉心先蹙了起来。
这时,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青缦帘子被一只修长白皙,如玉似的手给撩开了。
不等徐宁多看那手一眼,一身孔雀补子圆领绯袍的裴尚书紧跟着就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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