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齐呼声飞速由远及近,无边无垠的人潮,奔跑着、涌动着,出现在了陈胜的身后!
他们喊着口号、举起标语、扛着锄头、敲着锣鼓,挺着腰板、挺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化作无数支流,淹没了一座座山、冲毁了一座座庙。
陈胜彬彬有礼的向着身后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佛祖说道:“我也有一景,烦请佛祖移步一观!”
佛祖眺望着他身后的人山人海,倾听着那誓要改天换地的高声齐呼,圆润的胖脸越发悲苦:“老僧可以不观吗?”
陈胜洒然一笑:“你说呢?”
佛祖略一沉吟,再次开口道:“老僧可以接受汉皇陛下的册封,我西方教也可以尊汉皇陛下为我西方教药师琉璃光如来,为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极乐世界副教主,统治人界、地界……倘若汉皇陛下不满意,个中细节还可以再行商榷。”
他第一次为当年推动大汉皇后化身六道轮回一事,感到后悔。
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
而是他站在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已经能够预见到,他们西方教将因为那件事而败亡毁灭!
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判断的支点,不是眼前这场声势浩大的新生活运动!
这场由实转虚的新生活运动虽然难缠,但还奈何不了他!
可他要想解开这一场曾在大汉境内真实发生过,且参与人数多达千万之众、主题还天克一切外道存在的华夏盛会……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不觉得陈胜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也不觉得教中残余的力量,挡得住下方的大汉天团!
可若是不战而逃,避开这场新生活运动。
那这场新生活运动,又会在他心中留下心魔!
心魔本身并不致命。
但心魔在陈胜的手中,就很致命了!
他身为西方教镇压气运的至强者,他若是出了问题,西方教同样难逃败亡毁灭的下场。
所以,哪怕他明知大汉是冲着亡国灭种来的,他仍然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与陈胜谈判。
……
哪知陈胜听完佛祖的条件后,却失笑的摇头道:“你宁可割让大半个西方教给我,都不肯为当年的事跟我说一声‘对不起’,你们是真看不起我家大姐、看不起我啊!”
形势比人强,佛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合十一礼道:“汉皇此意何解?”
陈胜笑着澹澹回道:“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是你们西方教对我重要,还是疆土对我重要?”
佛祖怔了怔,坚定的回道:“自然是我西方教!”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再想想!”
佛祖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会是疆土吧?”
陈胜面不改色:“再想想!”
佛祖坚定心绪,沉声道:“还是我西方教对你更重要!”
陈胜:“你们和疆土,对我都不重要!”
佛祖愕然道:“那谁重要?”
陈胜向前一挥手,人潮澎湃上席卷而上:“没有你们,对我很重要!”
呐喊声震天。
陈胜站在人群中,看着佛祖,被人潮拉下莲台。
“老僧会败亡,吾西方教也会覆灭!”
“但天道不会,三清道祖也不会……”
光芒万丈的身影,被无边无际的人潮淹没之际,两道低沉的声音径直在陈胜耳边响起。
陈胜不屑的鄙夷道:“好歹也是成佛作祖的人物,竟然还使离间计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他口中这般说着。
但在他心里,其实知晓佛祖说的乃是实情。
作为天道直接代言人,三清六御一直走得都是高端路线,他们一手带着名叫北冥妖族的白手套、一手带着名叫西方教的白手套,什么脏活累活都没沾过身、该拿的好处却是一点都没少拿!
如今北冥妖族那只白手套,早已假死脱身。
如果大汉再将西方教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撤掉,往后就将直面三清六御,大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争个你死我活!
不过……
这正是陈胜所追求的!
当年自家大姐化身六道轮回之事,明面上看,西方教便是罪魁祸首。
但陈胜敢打赌,那件事三清六御若脱得了干系,他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送他们当球踢儿!
该与西方教算的账……
等西方教死尽埋绝后,差不多也就清账了。
剩下的账,就该去找三清算一算了!
陈胜心中闪过当年昆仑山下那一场赌局,心底低低的呢喃道:‘这一局,我还押人定胜天,您老人家呢?’
他慢慢的合上双眼,彻底融入人群。
眼下才刚进入七月中旬,距离范增推算的天狗食日、无法无天之期,还有足足两个月。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与佛祖说道说道。
……
掌中佛国之外。
堪堪修补完九层天空间裂缝的三清六御、三皇五帝以及娲皇一众至强者齐聚一堂,一同旁观这场会令皇境至强者陨落的大道之争。
“看起来,这一阵,释迦牟尼佛要输啊……”
有人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齐齐侧目望过去,就见开口说话之人,乃是身着一袭华丽而繁琐的紫色衮服的紫薇帝君,他挑着薄薄的唇角,一脸是似笑非笑、意义难明的笑容。
人道三皇五帝见状,齐齐望向另一个方向身着金色衮服、威仪不俗,一派风轻云澹之色的玉皇大帝,毫不掩饰眼神中吃瓜看戏的幸灾乐祸之色!
按照天道大势走向,早在殷商末期之时,六御便该正式君临三界、统御亿万生灵。
然而先是娲皇迟迟未演化六道轮回,致使地界迟迟无法归位,天地有缺。
又因伏羲天皇以身死道消为代价,中止了天道阵营推动已久的封神大典。
以至于本该在殷商末期众神归位、名副其实的天庭,一步步沦为既无天庭之名、也无天庭之实的小圈子自嗨。
而本该高高在上、俯瞰亿万生灵的六方大帝,也就此一步步沦落成只能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内“一言九鼎”的光杆司令。
至于为什么只能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内“一言九鼎”……
六御身为天道体系内权柄最重的统治者、管理者,受到天道的影响也是漫天仙佛中最深的、最重的,言行必须时时刻刻都符合天帝的形象……天帝,怎么能下凡呢?
既无实权、又无行动自由,也就与幽禁无异!
再加上六御尊位的敕封与权柄分割,本就有些争议,比方说那自认为可以封玉皇大帝、最终却只封了紫薇帝君的……
总而言之就是,六御都是天道的铁杆支持者,但他们内部之间却不见得是铁板一块,与三清更不是一条心。
甚至连三清内部,不见得是一条心……
就这九人,要是都用上微信,至少能整出百八十个微信群……
所以。
在这里,紫薇帝君看似只是描述了一遍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但各种含义却是:‘看看,天定大兴的西方教佛祖都能混成这副模样,我凭什么就做不得玉皇大帝?’
不要怪孩子心眼实诚,谁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争暗斗了几千年,都不可能收敛到哪里去。
只可惜,今日不知是因为有三皇五帝在侧家丑不愿外扬,还是因为今日心情好不愿与紫薇帝君一般见识,玉皇大帝面对紫薇帝君那无异于‘来啊,来吵架啊’的挑衅声,权当听不见。
令紫薇帝君心下越发老火,怄气怄得脸都红了。三清也没有理会这二人的意思,似这样的场面,在过往的数千里年,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早就麻木了。
“神农道兄!”
天道阵营那方,作中年道士打扮的原始天尊,远远的向人道阵营之中身穿古拙兽皮衣裳的地皇神农氏遥遥打了个稽首,大声说道:“汉皇既已是九九人皇之尊,也是时候将诸般隐秘说与汉皇知晓,道兄以为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大能都将目光抛向了神农氏。
连带着掌中佛国中置身于人山人海之中的陈胜,都应声向元始天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话的方式有很多种,元始天尊选了挑拨离间意味最浓的一种。
神农氏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道:“哪有什么隐秘啊,不过是些不得已的前尘往事,只要汉皇不嫌弃我老头子絮叨,什么时候都可以讲。”
元始天尊满意的颔首:“如此自是最好不过!”
两大阵营的两
位大老举重若轻的言辞交锋,尽皆滴水不漏。
混沌边缘的某个角落中,孔子的元神冒出来往这边瞄了一眼,转头就走。www.chuanyue1.com
诸多大能权当未看见。
……
“如何?”
孔子的元神刚刚归回躯体,鲁菽便凑到他跟前,急切的问道:“陛下安然无事吧?”
“应当无事!”
孔子面容庄重、神色肃穆:“有列祖列宗护佑人皇陛下,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诸君,我等绝不能白费陛下为我等争取的战机,当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白起大声道,字字句句皆有金铁之声!
孔子闻言踌躇了片刻,陈胜不在,他就是大汉的最强者,他得肩负起陈胜之前所承担的职责……
他寻思了片刻,望向一旁包扎得跟个木乃尹一样,正如同对付仇人一样咬牙切齿对付一条烤羊腿的项羽:“项家小子,你当如何?”
这厮方才之所以能成功拧下文殊的脑袋,其实是有很多额外因素在内的。
比如文殊本就处于被孔子压制之中,十成力量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
再比如这厮积蓄战阵之力,突然袭击、痛下杀手,打了文殊一个措手不及。
但正所谓瑕不掩瑜,这些额外因素都丝毫不影响武圣的强大!
不愧是最难修成的圣境,项羽那可怖的一击,连孔子都有些胆战心惊!
“十日!”
项羽梗着脖子,浑身大筋绷起的大声道:“容某家歇息十日,某家定将逃脱的那两个秃驴,一并宰给尔等看!”
孔子才不惯着这个身子骨还不及嘴一半硬的莽夫,随手一把长,就打得项羽龇牙咧嘴:“连人皇陛下见了老夫都得尊称一声‘夫子’,你个小东西敢在老夫面前称‘某家’?”Μ.chuanyue1.℃ōM
“老匹夫……”
项羽大怒,挺身将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大。
孔夫子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沙包大的拳头,捏响。
诸圣见状,纷纷偏过头去,羊装没看到。
项羽左看看、右看看,怒容逐渐僵硬,而后“彭”的一声躺了回去……啊,天真蓝!
“既然诸君都无异议,那便照白将军所说,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孔子拢起双手、作德高望重状,徐徐说道:“京师朝堂,就请韩非子先代陛下坐镇,稳住朝堂。”
韩非揖手:“晚辈这就回金陵,若有变故,请孔子知会一声,晚辈即刻赶来!”
“子”,本身就是尊称,平辈之间称字、晚辈称子,都不失礼。
说完,他与诸圣打了个招呼,双手一推轮椅,便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东北方天际。
孔子目送韩非离开后,目光看向白起:“沙场征战之事,白子乃是大家,还请白将军统辖全局,指挥兵将、克敌制胜!”
白起亦谦逊的揖手还礼道:“分内之事,当不得孔子‘请’字!”
孔子还礼,而后转过身,笑道:“侦察敌情之请,就劳烦鬼谷子了。”
他口中的侦察敌情,自然不是战场上的侦察敌情,而是追踪逃出生天的那两位西方教至圣大菩萨的踪迹!
没有人再比千人千面,且极擅长奇门遁甲、周天推演之术的鬼谷子,更适合这份活计了!
鬼谷子往东北天际看了一眼,丢一句“交给我”,转身就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孔子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对着庄周、孟子与鲁菽说道:“至于我们,就等着鬼谷子传讯,亦或是驰援沙场,便是了!”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应和了一声。
这或许就是习惯的力量。
以前陈胜还未崛起之时,他们为了九州奔走绸缪,也未觉得有多艰难。
如今过惯了天塌下来有陈胜扛着的日子,再叫他们来主持大局,一个二个却都麻爪了,压力和山一样大。
陈胜不在人间的第一天,想他……
……
地府,六道轮回深处。
一座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的朴素庭院里,一身藏青色罗裙的赵清,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手里捧着陈胜烧给她的亲笔信。
信上那寥寥百十来个字,她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一百遍。
她在六道轮回深处沉睡了十二年,早已失去了时间感。
对她而言,十二年前她化身六道轮回的那一日,还像是前几天的事。
这张文书,重启了她的时间感。
她从这短短百十来个字中间,感知到了衰老、感知到了痛苦、感知到了克制、感知到了恍如隔世……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陈胜都是怎么过来的,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人皇陈胜,又是怎样在短短十二年里老成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
而他又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一口一个“地母娘娘”的,给她写了这封公文。
陈胜是她带大的,她怎么会不懂自家的大郎呢?
他这是既害怕她是娲皇、又害怕她是地母娘娘,又期盼她还是他的大姐。
他又哪里知道,化身六道轮回,是她唯一切断与娲皇之间的联系,只做他大姐的办法……
赵清将陈胜的亲笔信紧紧的贴在自己胸膛前,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落在冰冷的台阶上,摔成八瓣,每一瓣都倒映着一张陈胜的笑脸儿。
外界,地府直有以来便灰蒙蒙的天穹,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凝聚成了一条贯穿地府的大河。
河岸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小花。
死寂的地府,就此不再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玄色的卷轴出现在了地府天穹上,徐徐拉开,整个地府都清晰可见。
“……今人间有圣皇出,九天拱手、十地咸服,地府效其仁德,特开十殿、恩泽亿万魂灵……”
“敕封,大汉雍王嬴政为一殿秦广王……”
“敕封,大汉越王刘季为二殿楚江王……”
“敕封,大汉忠武侯陈季为三殿平等王……”
那一个又一个硕大而鲜明的“大汉”字样,简直是演都懒得演一下。
所有大汉儿女的英魂都在欢呼,呼声如同打雷一样,传遍了整个地府。
而那些不属于大汉的亡魂,望着那卷轴却齐齐怀疑人生了:‘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做不了大汉儿女,却能做大汉儿女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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