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十几岁的少年人啊,总有说不完的话,看不完的风光和用不完的思想上的经历,人声沸沸扬扬,夏日燥热的风像厚厚的棉袄,强行披在人们的身上。黏腻的肌肤啊,呼吸的热气啊,还有额头被汗水浸湿的成绺的头发啊……组成了那些让人躁动的记忆。

  沸沸扬扬的人声远去,几十年的老柳树肆意生长着,柳絮乘着风撒欢,窜进衣服里、头上、鼻孔里,直让人发出烦躁的唾骂声。但柳絮并未发觉自己的烦似的,仍自在飞着,一下就落到了少女黑色的发丝上。

  她浑然未决,跳跃着朝远处的人招手,脸上的绯红热气蒸腾得眼睛都濡湿了些。

  顾之行单肩背着书包,纤长白皙的手指插在口袋里,遥遥地望她一眼。朗日下,乌发黑眸,皮肤白皙,清清浅浅的冷意浸润在眼底。

  那女孩见她看过来,便更加开心了,踮着脚尖迎着人群跑过来。

  她道:“阿行,你真来接我放学啦?”

  顾之行没说话,单手拎起书包扔到她怀里,承载着重物的物体撞上她的腹部。

  几乎是瞬间的,她的面色便苍白了起来,细细的眉拧成一团,眼角沁出泪水。

  她茫然又无助地看着顾之行,“你——”

  顾之行道:“我不在乎你那些小心思,之前你对关明月做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之后,她在学校里再有什么事,我直接来找你。懂吗?”

  女生嘴巴张了张,瞪大的眼睛里满是受伤和愤怒,显得眼圈更红了。

  顾之行道:“话我说完了,先走了。”

  她转身走了。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着,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她强忍着泪意。

  “呃,你还好吗?”

  女生一抬头,却先看见一张笑意灿烂的脸。

  他黑眸弯弯,嘴边的笑意有些尴尬,话音带着小心翼翼。

  是阿行的朋友。

  她警惕地看着他,“顾之行羞辱我,你也要来羞辱我,为了关明月是吗?”

  周如曜“呃”了声,凑近道:“不是,我是想说,阿行刚刚装逼完书包忘拿了,能把书包给我吗?”

  女生闻言,低头看了眼还在怀里的书包,又看了看他,愈发恼羞成怒,将书包狠狠甩到周如曜身上,“滚啊!”

  周如曜接过书包,挠头,笑容依旧灿烂,“哈哈哈哈,我走我走,拜拜。”

  他一转身小跑,到了学校接道拐角的树下才松了口气。

  周如曜无奈,“你能不——”

  “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顾之行的语气并不算好。

  周如曜偏头看了眼,树后,顾之行倚着树看着面前的关明月。

  关明月长久地沉默着,许久,她才抬头看向顾之行,“你可以不管啊,反正我们婚约解除了。”

  顾之行有些烦躁,“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还有,婚约的事情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也不可以继续下去的,你只是一时间混淆了你自己的感情。”

  关明月:“你居然还会用混淆这个词。”

  顾之行:“我是校霸,不是文盲。”

  关明月:“有区别吗?”

  顾之行:“校霸一般努努力就能升级为总裁。”

  关明月:“嗯嗯。”

  顾之行:“……”

  顾之行叹了口气,话音很低,“你不想依靠家里,但你自己并没有能解决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又道,“除了那个女生,我也跟你们学校的几个人打过招呼了,联系方式我稍后发你,有事找他们就可以。”

  “我们的婚约。”关明月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她沉默了很久,接着问道:“阿行,为什么不可以呢?”

  顾之行眸色冷淡了些,薄唇微张,“可以,只是我不需要了。”

  关明月抿唇,眼睫翕动,像只颤抖的蝴蝶,“为什么?”

  “因为是利用。从始至今。”

  顾之行低头看向她,修眸如墨。

  关明月此刻的脸同刚刚校门口的女孩一样,攸然间白了,连颤动无助的眼眸都很相似。

  但因为面前的人是关明月,是青梅竹马的挚友之一,于是这一刻,顾之行心中生出了极其渺小的怜悯,这怜悯驱使她倾吐了真相的一小片衣角。

  “明月,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想一下,为什么我父亲才去世就有源源不断的私生子来顾家拿到了股份?为什么我母亲脚跟都没站稳却这么慷慨?又是为什么,我突然要寻觅联姻对象,为什么我们之间有了婚约?最后,为什么婚约没成关家却也和顾家达成深度合作?”

  为什么呢……?

  关明月思绪混乱,可脑子里在源源不断检索着一切相关的可能性。

  顾家掌权人去世不久。

  顾家主母才确定掌权。

  顾家近几年的确不断有私生子认祖归宗。

  ……

  关明月愣住,口中吐出了一个有些生涩的词汇,“权力真空?”

  顾之行少见地笑了下,虽然说是笑,却也只是翘了下嘴角,

  这一刻,关明月的心如坠海底。

  掌权人引入幕后,继承权未定,私生子手中权力均衡,局势动荡……这就是权力真空,愈动荡愈好上位。顾之行是故意的,私生子的出现也好,顾家分权也好…全都是因为要拿走继承权,要把顾家搅成一团浑水。但是还不够,还不够,这一切远远没有达到顾之行的理想,所以才有了婚约的加码……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出夺取继承权的戏码。

  关明月眼前一阵昏黑,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她耳边再次响起来她们的交谈。

  “因为是利用。从始至今。”

  ***

  公放的旁白对于顾之行来说还为时尚早。

  但好在,没有等顾之行回答,周玦就先提出了疑问,“你们在说什么?”

  李寒山与周如曜都一时间不知怎么回话,顾之行便岔开了话题,“那个女生是等你的吗?她好像在对你招手。”

  周玦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关明月笑容灿烂,挥着手。

  他左眼微微眯了下。

  这是他感到困惑时的习惯性动作。

  周玦的手摩挲了下书包的背带,脚步不紧不慢。

  在许多隐秘或大胆的目光中,他旁若无人地与关明月攀谈着,挺直如松的背部微微弯曲。

  他微微低头,垂眸在听,而关明月仰着头,黑眸闪烁着些光芒,笑得很开心。

  顾之行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的姿态,面色泠然如霜。

  “所以刚刚那段声音,是——”李寒山笑了下,轻声道:“你和关明月的对话?”

  周如曜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公放啊?”

  顾之行道:“我可能忘了关组队语音?”

  周如曜:“言之有理。”

  李寒山黑眸锐利,盯着顾之行,“你不愿意说,我可以猜。”

  顾之行眨眨眼,偏头,“那你猜。”

  李寒山:“……你。”

  他移开视线,“算了。”

  周如曜像只大型犬一样,整个人身体都靠在了顾之行身上,脑袋抵着顾之行的脑袋晃着,“关明月看着好少女啊,你说周玦怎么就这么没有风情。”穿书吧

  他正说着,便见周玦与关明月结束了对话,各自分别了。

  周玦走了过来,道:“走吧。”

  顾之行道:“她是?”

  周玦:“曾经的未婚妻,刚刚在问我住哪里,有没有空一起出去之类的。”

  李寒山:“你答应了吗?”

  周玦:“关你屁事。”

  李寒山:“……”

  顾之行安抚地拍了拍李寒山的肩膀,“你问的方法不对,我来教你。”ωWW.chuanyue1.coΜ

  李寒山挑眉。

  顾之行看向周玦,“你答应了吗,为什么?”

  “没有。”周玦坦诚认真地道:“因为不想。”

  周如曜翻了个白眼。

  顾之行看向李寒山,“就像这样。”

  李寒山:“……?有区别吗?”

  顾之行却像是褒奖似的,对他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给她留余地。不然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周玦黑眸变得坚定了起来。

  李寒山:“……”

  什么东西。

  ******

  关明月是个非常坚韧的人,不到一周,她已经强行和李寒山顾之行三人打好了关系,随时探听周玦的消息。

  三人因为坚守着顾之行“不愿意再次让她受伤”的愿望,也孜孜不倦地教着周玦如何婉拒关明月,甚至是明拒她的方法。

  但关明月不为所动,仍然无处不在地展现着她温柔却坚定的个性。

  在顾之行本人都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她太在乎关明月本人的感受,教给周玦的方法都太温和了应该加大力度时,关明月泪眼连连地出现在她面前。

  午后的太阳照着草地,晒出枯朽的腥味。

  顾之行从校园食堂里出来,一下子撞见蹲在花坛旁掩脸哭泣的关明月。

  她的肩膀颤动着,眼睛绯红,嘴唇干得发皱。

  顾之行手指动了下,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关明月瑟缩了下,抬头看她,眼里的泪水如珍珠断链似的。

  很熟悉的场面。

  她见过很多次,因为她是当时的幕后主使。

  顾之行垂眸,做在她身边,没说话。

  好一会儿,关明月才道:“周玦就这么讨厌我吗?我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啊?就算不喜欢我,也不愿意花时间培养一下我们之间的感情吗?至于连我爸爸的支持也不要在这里过寒酸的生活吗?”

  过着寒酸生活的顾之行有些心情复杂。

  她顿了下,看着关明月,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他不值得。”

  关明月突然瞪着她,眼睛发红,攥紧拳头,“他值得!因为我喜欢,所以他值得!”

  顾之行:“……”

  替你说话呢,你怎么还凶我呢。

  关明月话说完后,那坚定的眼神却愈发动摇模糊,泪水再次光顾她的眼睛。

  她哭得几乎没了力气,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也许是我不值得,我不值得被喜欢,不值得被在乎,不值得被在乎。”

  关明月在关家并不受宠,她的命运似乎从诞生下来被确定为女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她的聪慧和温柔并非是通过教导而得来,而是于家族的冷落与独特个性所受的排挤中习得。

  关明月并非是天上挂着的清冷之月,而是水塘边映射出来易碎的幻影。

  “零和博弈的最终结果永恒为——胜者支配,败者被吃。而关明月赢得博弈的胜算是很大的,只要她赢了就能有数千万种方法驱使周玦不得不爱她,这不就是你希望她得到的两情相悦的幸福吗?”

  李寒山的话音在脑中响起。

  权力才是永恒的保鲜剂,只要权杖握于手中,对方就只能俯首称臣。两情相悦并不难,只要你想。

  顾之行想,或许李寒山的话是对的。

  她轻轻摸了下关明月的头,道:“你值得的。”

  关明月眼睛微红,“真的吗?那为什么周玦……”

  顾之行道:“不用担心。”

  ***

  小卖铺门口,周如曜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叹气,“好像搞点钱花花。”

  李寒山微笑道:“你要是被拘留了,我们可没本事保释你。”

  “说说都不行啊,你真没劲啊。”周如曜打了个哈欠,“阿行怎么还没来,找个饭卡这么费劲吗?”

  他们吃完饭没走几步,就听顾之行说饭卡落在食堂了。

  周玦看着手机,几秒后,道:“关明月又发信息给我了。”

  “发的什么?让我康康?”周如曜脑袋凑过去,立刻被周玦嫌弃地推开,“离我远点。”

  周如曜翻白眼,“神经病,我们帮你拒绝她这么久了,这都不给看?”

  周玦道:“要等阿行。”

  “哦,你能不能离开阿行自己独立?”周如曜阴阳怪气,“有阿行前你怎么活到现在的?靠意念吗?”

  李寒山捂住耳朵,“别吵——”

  他一抬头,又道:“阿行来了。”

  两人立刻停止吵嘴,看过去。

  李寒山道:“你来了正好,关明月给周玦发信息了。”

  顾之行看向周玦,“发的什么?”

  周玦:“约我周六去打球。”

  李寒山道:“你说周六要补课怎么样?”

  周如曜:“我觉得不如说周六要和我们去打游戏好。”

  李寒山:“阿行,你怎么不说话?”

  顾之行:“阿玦,你说,你愿意跟她订婚。”

  周玦:“……”

  李寒山:“……???”

  周如曜:“……??等下??”

  周玦迟疑几秒,看向顾之行。

  顾之行:“答应她订婚的事情,得到关家支持,拿到周家继承权,你能做到吗?”

  周玦:“为什么?”

  顾之行:“我需要你做到。”

  周玦:“……”

  他沉默几秒,抿了下薄唇,低头开始发信息。

  周如曜伸出手指,微微捂住嘴巴,笑声差点溢出来。

  李寒山大为震撼,一把拉住周玦,“等下,不是,这个事情应该还有别的方法?不是……”

  顾之行按住李寒山的肩膀,黑眸紧蹙,“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李寒山:“……你也没说你要采纳啊?而且为什么是现在?突然?”

  在李寒山跟顾之行对话的瞬间,周玦已经放下了手机。

  周玦眼神纯粹且认真,道:“发完了。”

  李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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