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全场,一时鸦过无声。
人们如风吹麦倒,全看去门外。
江漫冷战一下,因他熟悉这高而不尖的声音。
一看去,果然,路柔正直挺地站于门口,神色泼辣。
握话筒的主持人喊了声:“你找谁?”
她说江漫。
苏青看了眼江漫,又看去她。
主持人:你谁啊,这里只有搞音乐的能进…
暗色隐去脸颊的血红,她抬起下颌:“我他女朋友。我不搞音乐,我搞搞音乐的男…咳,反正我找江漫。”
他们见她向江漫走去,一路双眼锋利。她停在他膝盖前,抱臂。
江漫温缓地抬头,与她眼对眼。
路柔低下眼,皱眉,声音很沉:“回家。谁允许你出来看女人的?”
江漫刚入喉的水顿时就呛了,飞快背过身,清雅咳嗽。
偏头,她看去离他一条腿的苏青,这不适的距离和苏青嘴角的挑衅使她笑容拉得温柔。
“请别一直往我男朋友那边靠,谢谢。”
苏青笑了笑,又坐近点:“就靠了,怎么了?”
路柔耸肩一下,扯出个嘴角,比她的笑意更重。“请问你是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没脸吗?”
江漫正坐远,听了,忙清嗓一声。
苏青轻笑:“没本事的女人栓不住,才来找女人麻烦。”
路柔胸腔发笑,笑让怒生了倍,她被苏青激得已忘了来这的初衷,完全沉浸了。
“你惦记别人的,想挖墙,居然还理直气壮?”
苏青立即拿起包,起身,眉眼厌弃。
“就算我想挖墙,怎么了?”
她说你男朋友宁愿聚会也不陪你,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话落,顿时,路柔盯着她,脸色阴下去,气海无休翻滚。
她最反感、最反胃这类煤气灯式的打压口吻。
借别人钱,别人不还,你的原因,能力不足;被骚扰,你的原因,生活不检点穿着不得体。生活中只要遇到不好,就一定反思自己,为加害行为找足了宽恕理由,更为不自信埋足了无形祸根。
至今,路柔记忆犹新:小时,爷爷重男轻女。放学在小道上跳绳,就被大骂说女孩子家不害臊,是疯子。大人的数落在权威下刀得小孩如此目光卑怯,以致只会检讨自己。那段时间,从小找自己原因,“是我不好”“苍蝇不叮无缝蛋”毁掉了一个女孩活生生的自信。所以,小学,从自卑到自我厌弃到恐惧社交,甚至连叫一声服务员点菜都张不开嘴。
可一个小女孩想跳绳,就跳跳绳,她犯什么错了?!她凭什么要反思自己?!
你犯了错,却要我去自责负罪?
路柔真实脾气挺烈,此刻,看着苏青远去的脊背,她真想一脚踹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再指着她鼻子说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你他妈好好找找自己的原因!
但,没有实施,因为她偏了眼,看到江漫一直在等她看他,眼睛深处有渊。
她的烈气,一下萎了。意识到,她只是来…
但临走前,要做全,于是气势十足,她说:“江漫,走。”
江漫:“要不,我再待…”
路柔:“不行!”
主持人:“江漫,你还是回去吧。”
“就是,你回去吧,别等会儿她罚你跪古筝。”
江漫起身:“真抱歉,大家…”
人们看江漫跟在她身后出门,一个一个咬耳朵。
“这女的真凶…”
“中途哪能走的?真败兴。”
“还是让他走吧,这女的…”
……
远离人群,已是夜晚。他们走到一颗老槐树下,她站下,他也站下。
转了身,面对面。路柔垂下眼皮,摸了摸鬓角,说:“对不起…“
江漫一言不发,看着她。
路柔低着下颌,往上看他:“我刚刚说话…有些多余了。”
眼皮上抬,她瞅一眼他,看他平静自若,这种平静使她怔了下,声音越来越弱:“是,是你…说让我找借口带你走…”
江漫弯低点腰,说:“我以为你会说,家里出事。”
她闻到他的气味,仿佛在诱惑她进来,进到他。ωWW.chuanyue1.coΜ
把私心藏好,路柔忙摇手解释:“没办法,你说那群人是你朋友介绍的不好离场,可你又不喜欢那样…我只好演得野蛮点,不敢惹那种。”
“一般带你回家的就两种女性,我总不能…”瞄他一眼,“演你妈吧…”
接着又强调说她本性其实很文静内向,这次是豁出去了。她说她很少冲动,一旦冲动了,做的事就离谱,但绝对是无心之举,特别是…
咬重字:喝完酒后。
江漫勾出一个小嘴角,淡得收放很快,美得惊人。
声音平淡:“嗯,走吧。”
抬起手,他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很短很轻,连亲昵都没反应过来。
江漫朝前走了,她舔舔唇,跟在身后,那儿在无声敲鼓。
走着走着,慢慢,手心盖上,这温热的额头,双眼穿过他的脊背。
他…什么意思?
不出三步,天,突然下起大雨。
——
雨,声势浩大。
路柔反应快,双手挡在头上,说:“快跑!”
大喊过后,顾不上了,她急得拉过江漫,一路往有遮顶的房子边上跑。
江漫低眼,看向撺住他手腕的一双纤小的女人手,与他的肌肤抵触。
他蹙眉,甩了甩。她下意识握更紧,目视前方。
一路的遮顶很短,路柔跑了好一段也没看到适合的屋檐,直看到一个狭小黝黑的过道口,想也没想,便将江漫塞进去。
等她也进去,才发现,不对劲。
哪是过道。仅是一个只能装下一个人的墙与墙之间的窄小缺口。她一进,就撞进他怀里。江漫的气味,喷涌而来。
他忙推开,说:“我去外面。”Μ.chuanyue1.℃ōM
看外面大雨瓢泼,这又窄。忧得她双臂一张,搂紧他的腰,骂他:“上次感冒才刚好,没记性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生病有多难伺候!给我原地站好,你敢出去我就揍你!”
江漫:……
背上的雨大了,她下意识往里贴,手臂收紧。他轻哼一声。
雨声,如石头坠地。阴惨惨的一层层黑色苍穹像要跌下来,乌央央的色调伸展,风雨播散。
初夏的短袖,两人湿透大半,黏于皮肤。他下颌的一粒雨水,滴在眼皮,她颤了颤睫。
慢慢意识到,怀里紧抱的人,是江漫。
碰不得的,江漫。
空气,突然敏感了。
灯光朦胧,她的骚动,潮一般上岸了。
她听他规律的心跳,飘渺的热量上升,指尖下,江漫湿温的腰/部细腻,这里,空虚的气味不断下沉。她的湿发吃在唇间,呼吸沉湎于漫长灼灼的火热中。无距离地细嗅,他本体的味道漫进鼻腔。
真受不了。
这种入侵,怎么去扛?
她耳侧,突然一阵温热的气息。是他低了腰。
男性嗓音迷人,令人紊乱:
“你抱太紧了,我呼吸不好。”
闪电又住进身体里,路柔喉咙干涩,想起这声音了——是他,电梯里,是他。
她的情难自禁,她的莫名其妙,一切,都是他的。
这种巧合令她兴奋又痛苦。
江漫见她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他说话,他抬起双手,准备推开。
他清楚他的怪癖:强烈的边界感以及自律的规矩使他对碰人和被人碰都有本能的抗拒和厌恶,有时出于礼貌会忍住,但多数能躲便躲。别人说他高警惕、不随便,所以才不打开自己。他认同。
所以现在被抱着,他浑身不自在。
外面透明的、冰凉的、凌乱不堪的雨,氛围如梦。他低眼看她,又看那片雨。
抬起的双手,慢慢地,又放下了。
只因,江漫看到了她露在雨下,湿透狼狈的白净脊背。此时,湿衣显得她小巧的骨骼和腰/身格外脆弱,似乎这小东西,一掌放上,就能捏碎。
这种感觉、转念,一瞬间。
于腰/腹上的女性肉/体,使他似乎,突然融进一团温柔的浆液里。软、棉、陷。
还有,说不清的熟悉感。
让他问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压低,诱她。
“你怎么知道我那些习惯?”
她说碰巧。
他靠近了点,耳鬓厮磨。
“是么。”
路柔低下眼,不说了。
她不会说,因为她之前是个偷窥者。
雨突然停了,温度凉下来。
江漫直起腰,渐渐重归白昼,恢复苏醒。
一下意识到,与她的距离过界了。这种莫名感觉残存,仿若着魔、丢控,要沉溺进去,让他潜意识觉得烦,于是推开她的力气重了些。
走得匆匆,他想:今天试用期结束了,回去好好跟她说一下。这个人说谎、好色、不雅、趣味不投,绝不符合靠近他的标准。
路柔被他推得踉跄,扶着墙才没摔倒,明显意识到了他的恼。
看他掠过时的皱眉,她缩着头在身后,心酸地想:
抱他。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走出几步,电话响了。路柔看了一眼,接起,是姜人海催她快点来约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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