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善语气轻缓:“没有什么关系。”
楼青茗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静待尾音。
之后果真就听到班善慢条斯理补充:“只是我们两个宗门的主修心法,出自同源罢了。”
楼青茗眸光微闪,当即询问:“怎么说?”
班善:“曲田小世界的天机谷,主修心法为《天机无上诀》;而我所在的天机门,主修心法为《天机妙心诀》。名字不同,但出自同源,很早之前,确实有些联系,不过之后因事闹翻,也就断了来往。”
楼青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想了想,尝试性问了个挨打的问题:“那依您看来,这两种心法哪个更厉害一些?!”
班善:“侧重点不同,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说罢,他抬手轻敲桌面,旁边的茶壶瞬间飞起,飘至她的茶盏前为她斟满:“喝茶。”
用茶水堵住嘴,就不用再问这种欠揍的问题。
说罢,他又缓声开口:“你认识天机谷的卜师,关系还匪浅?!”
楼青茗:……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不愧是卜师的谈话风格。
楼青茗从善如流地端起茶盏,堵住了自己的嘴,待一饮而尽后,她又抬手给自己重新斟上,跳过之前的话题,开口:“班叔,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询问。”
班善淡然斟茶,平静看她。
楼青茗:“还是关于卜师的,您说,如果是您花费了大力气,为一老友预设了份机缘,等到对方让人上门归还人情以后,会只要些简单的等价之物,就让其将这份人情还掉吗?”
班善的目光滑过她的眉心,以及眼尾晕染得越发妩媚的醉红,眼底快速滑过一道道演析的流光,而后先点头,后摇头:“若是我,就绝对不会做任何无用的多余之事。无论是前期的机缘赠送,还是后期的人情归还。
“机缘赠送,应是另有目的;至于人情归还,我大概率会在对方搜集物品的过程中,物尽其用,完成我不愿与外人道的特殊部署。
“卜师大多时候都是与世无争的,不愿意掺和进修真界的是是非非。但在接触到那些身陷在是非中的人后,却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参与其中。
“比如说,将之前推演出的各种命运丝弦线,给他沿途安排上。东西对我们而言,并非很重要,但是在此期间的一系列布置,能够对这世间万物造成多少影响,才是最让我等心潮澎湃、并激动不已的。”
楼青茗:……
这个话语,倒是与她印象中的卜师毫无二致。
卜师,虽经常将不插手修真界中事挂在嘴边,但一旦插起手来,却比其他修士都狠、都多,并且往往是其他修士发现不了的。
他们对于这种成就感的收获,也是最愿意沉浸其中的。
莫辞在白刺玫戒指内沉凝出声:“卜师差不多就是这样,至于他,师姐也无需着急,等我将他的事迹说给桓颉听,看桓颉都能剖析出什么东西。”
楼青茗却在斟酌过后,选择再次开口:“那班叔您呢?您能看清身边人的命弦轨迹吗?!”
班善手指轻点着石桌上不停震颤的龟甲,眼底快速滑过一道道亮光,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当然可以,你们走其他道的修士可能不太了解,但于卜师而言,资质远胜过一切。
“就像是修真界中,满纯度天灵根的修士,修炼速度要远快于低纯度五灵根的修士一般。在卜师中,资质高者,就能比资质低的高修为卜师看到更多东西,无论是轨迹,还是命弦,抑或者其他。”
楼青茗:“包括金丹或者元婴期的卜师?”
班善:“自然,只要他有那般高的资质。”
莫辞在楼青茗的戒指内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桓颉在卜师方面的资质,确实毋庸置疑,否则这人当年在天机谷也不会那般受人吹捧,之后更是年纪轻轻,就当选为了天机谷的少主。
楼青茗沉吟过后,将身子前倾,笑问:“那班叔,您能看清我未来身上,是否会发生什么大的危机吗?”
他知晓自己命有死劫,并且大概率难以化解吗?
班善平淡抬眼,身姿是一如既往的笔直优雅:“要喝茶吗?”
楼青茗:……她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这句话,又戳到了对方的什么点。
班善:“我觉得你说的那朵卜师桃花,很有意思,就是现阶段无法看清。”
楼青茗:……
行吧,她乖顺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等到喝完之后,她略一思忖,还是有些好奇:“您既然能看到我未来的危机,缘何还会想收我为义女?!”
为了让他回答这个问题,楼青茗端起茶盏,又往肚子里接连灌下三盏茶,之后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班善扬起眉梢,将自己面前的茶盏也斟上了茶水,送至唇边,然后难得地对她展颜一笑:“你这丫头也是倔强,明明就你自己而言,并未看到多少紧张情绪,却过来对我连番追问。”
楼青茗就嘿嘿地笑着,亲自起身,又为他斟上灵茶:“就是好奇,班叔您看是否能为我解答这个疑惑。”
班善手指在茶盏杯壁上轻点,半晌,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缓声开口:“卜师是最为信命的一拨,也是最为不信命的那一拨,你可能对我还是不太了解。
“有些注定发生的事情,如果我心中无感,就会对之冷眼旁观,顺其自然;
“如果我不嘱意,就会想法设法将之推开、斩断,不让其出现在我的生活;
“但是若我嘱意,那我不仅会顺其自然,还会因为其发生的时间太晚,想方设法地添上一把火,让其提前发生。
“大多数时候,我对于世间之事都是冷眼旁观的,毕竟不嘱意之事过多,嘱意之事太少。但你于我而言,却是我难得嘱意的那一拨。无需叛逆推开、去承担因果与反噬的注定缘分。”
说罢,他便敛下眉梢,将茶盏送入口中轻呷,“至于你,也无需想太多。你的危机更加适合顺其自然,只有如此,你才能走得更远。”
此时,班善的神情虽依旧平淡的,眼底却难得透出几分怅然,似在追忆,也似在发呆,楼青茗倒是难得见到他神情变化的时刻。
楼青茗闻言,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而后缓缓点头:“那我大概知晓了,多谢班叔解惑。”
班善挑眉看她,将神思从走神中抽离:“你还没考虑好?”
楼青茗颔首:“还没考虑好。”
班善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神情平静:“看来,我对你的父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这样吧,等你下次过来,我为你备上一份大礼,来让你感受感受我澎湃的父爱。”
楼青茗的眼皮子跳了跳,连声退却:“晚辈觉得,大可不必。”
说罢,她便将自己此番过来良禹城的主要目的,御兽宗的升等典礼请柬双手递往:“您与霍姨的这一份,是我亲自揽下来送的,还请届时能够前往。”
班善将请柬拿到手中,而后也从储物袋内取出一份:“这是我与你霍姨的成亲典礼邀帖,这份是你的,青蔚那份,我们会在前往御兽宗时,亲自给他。”
楼青茗欣然点头,她将邀帖翻开,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尚且宽松,便将之重新合上。穿书吧
只是她心中不期然想起邹存口中的第三种选择。
她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怎样才会有第三种选择,这还真是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这次,楼青茗并未在良禹城耽搁多长时间,就直接从贺楼酒庄内的传送阵,传送到了瑞莒城那边。
贺楼雁南一经看到他们,当即就迎了上来:“是从良禹城那边回来的?!可需要调息?”
楼青茗摇头:“无需,我们现在就直接赶往外域的易筋坊。雁南,我想麻烦你一件事,等之后你看哪位前辈想从那处传送阵前往无涯小世界时,让他帮我传个讯。”
贺楼雁南当即点头:“可以,最近就有人要过去,你只管说就是。”
楼青茗:“若那传送阵的附近已由一群佛修接手、占为宗地,就麻烦那位前辈帮我转告给里面的四谛前辈,就说这边飞升者已经具备,问他的想法是否一如之前。无需当面转达,只间接转告即可。
“若是没有……”
贺楼雁南连连摆手:“有的有的,我之前听兰柒前辈说起过,那边的传送阵已经由合作势力接手。”
楼青茗弯起唇角:“那就这句就行。”
几字山峰可以先还给他们,至于款项,可以欠着,等以后凑够了,她再去收就是。
贺楼雁南轻笑应声:“好,没有问题。”
*
外域,荡虚谷。
刘娅钦在追在花铎海身后的百余年后,终于堪破情关,静立悟道。
她悟道之前,人正站在执法山巅,看着不远处的花铎海与毛晓冉一起嬉闹斗法。
而彼时,她刚为了花铎海接连受过两次重伤,伤痕累累,几乎损了根基。
她犹记得,之前花铎海身中异火、几乎大半个宗门都放弃他时,她跟着忙前忙后,搜集丹药、安慰抚贴时,他对自己说的甜言蜜语;
也记得昨日他在自己面前的第一百零一次痛哭,为她的傻与执着,为她身上伤势的怜惜。
但是现在,昨日的泪语尚且在耳,今日他就又与别人亲密地打闹在了一起,露出已基本不在她面前展露的开怀笑意。
毛晓冉说,感动永远无法代替喜欢,她有现在这般结局,不过自作自受,庸人自扰。
刁可可说,友情与爱意虽无法混淆,但他是欠她的,这么些年下来,不仅没有偿还半分,还可着劲儿地作践她的感情,应该与他反目为敌。
花铎海说,他没有办法,他控制不了自己。
哪怕他知道,毛晓冉既能在曾经他身中混火时,抛弃他一次,就定还会有第二次,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当真正心喜的人向他们发出请求时,时间长了,无论是谁都会心软。
一如下面的花铎海面对毛晓冉时,也一如刘娅钦在面对花铎海时。
故而之前,刘娅钦对他一次又一次地妥协,但是现在……
刘娅钦眼底的情绪时而冰冷,时而泛滥,直至最后,她听到下面毛晓冉娇俏地询问花铎海。
“刘师姐那般喜欢你,你就真的对她一点也不动心?”
花铎海的眼中闪过复杂,半晌叹息:“我想要动心的,但始终动不了,感激无论何时,都无法成为爱意。”
毛晓冉眼底滑过得意,她娇娇软软地扑到了花铎海的怀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花铎海揽着怀中久违的温度,面容跟着舒展,心却在舒出一口气的同时,莫名有些失落,以及更多的空落。
山巅之上,刘娅钦缓缓抬眼,迎风望日,半晌突然展露笑颜。这抹笑颜一开始是苦痛的,之后是扭曲,直至最后转为狠绝。
既然如此苦痛,如此无望,何不舍去?!
可能去舍?
可愿去舍?
可后悔去舍?!
“花师兄,我很开心。”
花铎海的手揽在毛晓冉的背脊之后,垂眉轻笑,语带爱怜:“我也是。”
同一时间,刘娅钦阖上眼睑:能,愿意,她不会后悔。
瞬间,凛冽的漩涡倏然生出,绕着刘娅钦的周身快速旋转,将她密密麻麻地包裹成一个蚕茧,浩瀚的冰冷气息以其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
山巅之下,正拥抱在一起的花铎海和毛晓冉身体一僵,两人迅速松手,一齐回头,就看到在不远处的执法峰山巅,刘娅钦正驻立其上,面色沉凝,双目紧闭。
狂风卷乱了她的发型,却没有卷动身姿。
即便她现在周身的灵息紊乱,能够明显看出之前重伤的痕迹,但是恍惚中,还是让人觉出她哪里出现了变化。
毛晓冉眼眸闪烁,以手捂唇:“呀,刘师姐这是……”
顿悟,还是入魔?
还没等她想好自己是应该关心,还是幸灾乐祸时,就见几位谷内大能已经出现在山峰面前,惊喜道:“无情道!竟然真是无情道!”
“娅钦丫头这次是终于顿悟了,追着一个看不上她的男人有何好?!无论何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脚下的道。”
“不过她这速度也真是快,前后也就百余多年,比咱们这些一经悟道就是几千年的老家伙,要强多了。”
“一是运气,二是资质,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正在经历的情感割舍,刚好就符合了无情道的前置条件。”
“哦,这个我知道啊,一个暖不了心的渣男嘛。该死,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
花铎海的师父刚刚到来,听到几个老家伙的讨论,他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事实上,他也感觉自己徒弟这天资卓越,修炼速度飞快,只感情上处理得一团乱麻,小丫头能够早日从中脱身,也是一件好事。
他挥手,又在她周身布下不少防御阵,确保她此番能够不被外界打扰,成功抓取住那丝悟道的契机,一举顿悟成功。
刁可可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她见到这边情景,当即乐得眉不见眼:“真好,我就说师姐一定能想通,这也是全了花铎海那厮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在她身后,跟着一起过来的臻荒衣则看着山巅的刘娅钦,目光闪烁。
“这可是真正的先行一步啊。”
刁可可连连颔首:“没错,这顺利得,连我都开始嫉妒了。”
说罢,她还转身与臻荒衣挑眉,“虽然比内域那位楼青茗的顿悟时间要晚上一些,但师姐之后,也能算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了。”
只要刘娅钦这次能悟道成功,那这点就毋庸置疑。
臻荒衣想起自己手中的那枚无情道道种,心情沉凝。有资质者,无需什么道种,也能自己悟道成功;那么没有资质、只有机缘的,就无法踏上这条路了吗?
臻荒衣觉得并不尽然。
他想起自己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消息,眸光微闪,心情突然有些焦急,之后又强自按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需要慢慢行事。
楼青茗……他想着之前有限的几次相处,心下叹息:那也是他永远也暖不热的人。
*
另外一边,外域,易筋坊。
当楼青茗抵达这里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修士。
易筋坊作为外域的一等宗门,具备接待八方来客的能力,故而易筋坊宗内的人员虽多,却不显杂乱,一直都在控制的范围之内。
楼青茗一抵达这里,就被抓到了易筋坊内外门之间的一座单独山峰上,在那里,之前被印琬驱逐完魔族血脉的一众原混血魔族,几乎都等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的裁定。
“楼小友待会儿就只管帮我们呈现一下具体画面即可,具体的开荒年限,有我们一行单独衡量。”
“可以,没有问题。”楼青茗痛快应声,“最近外面的清扫,都还顺利吧。”
“顺利,非常顺利。”一位算理门的长老开口,“原本各大势力手中都扣押了不少混血魔族,现在这一经送过来,可都是不少的人数。”
“可惜此次的血脉剔除,需用到造化之道,只能由印琬道君动手,否则现在这边的剔除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至于其他的,也就是臻家那边损失惨重,丹符器的其他三大世家虽也有发现,却没有像他们那边那样严重。”
“可能是因为其他三家的族地位置,并非是与世隔离的空间,而臻家,几乎就是按照全军覆没的标准被设计……”
在大家的讨论声中,众人顺利抵达了山峰上的裁定平台,在下方弟子的秩序维持中,不断有混血魔族逐个上台。
楼青茗在看到他们后,会以灵气在空中模拟出他们功德、业果、以及孽障的真实情况。
在她身旁的几位化神修士,则会根据之前制定的规则,迅速给他们报出开荒的具体年限,并分发下开荒身份玉简。
虽然这个年限,金虹老祖一开始说是三百到一千年之间,但在真切评判时,却是有固定的衡量与计算标准。
有人只是生而有罪,并未做过什么坏事,这个年限就会稍微短一些;有人恶贯满盈,孽障浓稠,功德薄弱,他们也不会死守着一千年的上限。
在所有人中,前者的数量最少,后者的数量中不溜,而剩下徘徊在两者中间的,则是数量最多的那一拨。www.chuanyue1.com
晋杭与雍微排在队伍的中间位置,他们排在烈阳之下,身姿笔直,表情平静。
晋杭在解除了体内的罗刹王族毒素后,相貌已经全然恢复。曾经花白的头发,已然重新变得乌黑,曾经沧桑的皮肤,也已恢复了光泽。
他现在的状态,可谓是近几百年来的难得之好,久违的轻松。
不再是之前一副饱受折磨的中年人模样,而是恢复了曾经意气风发时的年少样貌。
不过此时,晋杭的身体好了,心情却并未有多少好转,甚至对比之前得知雍微得救时,还有些糟糕。
在他身后,雍微敛下眉宇,双唇紧抿,目光滑过前方的身影,不动声色漂移。
她面上虽依旧是温婉地笑着,但眼角眉梢的弧度,却无一不是在表达她心情的不悦。
“师父。”她小声开口,“您都愿意救我了,现在看到我获救,都没有感觉惊喜吗?缘何还是这副模样?!”
嵇程当初用自己的血液孕养雍微的魂种,改变了她的记忆;又用阵法,在她涅槃重生之前,重塑了她的性格。
现在,伴随着嵇程魔血得祛除,雍微的记忆已然恢复。
但她的性格与神态,却依旧保留了被重塑后的状态,没再有刺,优雅中带着温婉的妩媚,与曾经的雍蓝毫无二致。
晋杭在看到现在的雍微时,甚至经常生出眼前的女子根本是雍蓝,而不是雍微的错觉。
明明在心里他知道,她不是她。
晋杭拢在袖内的手指,紧抓着曾经雍微掉落在鎏金城的那枚明曦金线,没有提起将之归还的话语,他平静开口:“我只是想到你之前受到的委屈,心情有些不好。你现在的性格出了问题,咱们先去裁定,待到之后,我再想办法带你继续治疗,让你恢复如初。”
雍微微抿了抿唇.瓣,别开视线。
此时的她即便非常生气,唇角依旧上翘的,只是冷了目光,动作与曾经雍蓝的一模一样:“师父,你当真从未喜欢过我?!”
晋杭的动作微顿,他不动声色将手中的金线收起,叹息开口:“咱们该去改造了,很快你就没有心思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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